“下套子”现在成了阴人损人的说法,原来却是阴损野生动物的。森林里狩猎,最好的办法就是“下套子”。那些活奔乱跳的野物,钻进狩猎者们设下的套子里,只有等死只有被捉。那时没有施行野生动物保护,村里的老跑腿们,都会下套子猎野物,一来有肉吃,二来贼拉冷的冬天,兽皮缝的大衣帽子褥子保暖呀。我们村里的老乡,外出干活,都带有皮子,大多是狍子皮,也有鹿皮甚至黑瞎子皮,厚厚的毛茸茸的一大张皮子,垫在床榻上,褥子都不要,太暖和了。
但是,真可怜了那些野生动物!
“下套子”可是个有门道的活儿,那是实践得出的经验。下套的人要漫山遍野地在森林里转悠,仔细寻找和观察,寻找野兽的足迹,寻找野兽可能出没的地方,找它们的路经,找准了才能下套,否则徒劳无益。野兽走的道,大多是人所不及的,所以不易发现。森林这么大,动物怎样走,哪有那么容易让你掌握。
估摸着那里是动物出没的路,就在路旁找一棵合适小树,将携带的铁丝,一头打个圈扣,将另一头穿入,弯成个足够让动物的脑袋钻进的圈圈,余下连着的铁丝就系绑在树秆上。整个都要做好伪装,因为山里的动物都是很机灵的。套子圈圈大小,全看要套的什么动物,小动物下小套子,大动物下大套子,大套子要安得高,小套子要低点,总之让那些动物不知不觉将头钻入。山上的动物跟鱼一样,钻进了套子,不知道往后退,只会朝前冲,这样就被套子越勒越紧,就套住了。
我和漠河小街基的知青邬兄曾到森林里去下过狍子套。森林里狍子最多,容易套着,傻狍子么。我们趟河,进山穿林,走了很多路,在森林里穿行了很久,选了有像狍子脚印的地方下了好几个套子,过了两天就去遛套。因为森林好大,又没道,都是差不多的树,谁能记得住走过的地方。好一阵,才找到一个,是空的,再找了一阵,发现有一群苍蝇在一棵小树下嗡嗡地飞。认出了真是我们下套的地方。竟发现了套住了个动物,走近看是个小狍子。套住一个,相当不错,没白费功夫。我们俩轮换背着回去,够累的。如果是成年大狍子,我们真不知该怎样整回去呢。
后来,这个小狍子的皮,我一直垫在床上炕上,隔潮防寒,正好护着背和腰。
虽然记得很清,但有时想想,觉得我们当年也很残忍,一个幼小的自然生命,就毁在我们的手中。
还有一次,更让我难忘。
那是在我村的耕作点大马场,就我和知青大毛两人住在那儿干活,每天给放养在那儿的马和牛饮水、喂盐,也打点草。那天崔队长又来大马场,查看好了种在地里的庄稼,就转到山里去了。其实他是“遛套子”,那是头两天,他们几个老社员在那边的森林里下的,果然遛着货了。他回来叫上我俩,拿起斧子、绳子,一起进山。进了很深的林子,走了很多路,才到了下套处。套住的是头鹿,很大,脖子被死死地勒在有点粗的铁丝套子里,脑袋痛苦地耷拉在地,旁边缠着另一头铁丝的树干,树皮都被拉秃噜掉了。大概有两天了,鹿体有点臭。
这么大的猎物怎么整出林子,整下山去?崔队长让我们砍树干,削了三根撬杠。我们三人就像把原木撬上爬犁一样,把那头鹿往山下撬着移动。一点点,一点点,竟挪下了山挪到了江边。原来他们下的套子,就靠在江边山上的林子里。
崔队长让我们砍了很多碗口粗大的小树,用柳条子扎起了一个木筏。我们用同样方法,将鹿撬呀扛呀地弄到筏上。载鹿的木筏是被我们顺着江岸拖到大马场江边的。我们上岸套了匹马,将鹿连同木筏一起拉到五保户住的房子跟前的空地上。那里不远处还圈养了一头也是被套住活逮的公鹿。公鹿长鹿茸,队长关照那几个老头喂养着,年年春天,派人前来割取鹿茸。
崔队长马上回队,找来村里的那几个老社员,当夜在那儿将鹿剥皮开肠剖肚。鹿身上都是宝,是头母鹿,没有鹿茸鹿角,但有鹿皮、鹿胎,鹿头,鹿尾,鹿蹄,鹿心还有鹿血等,都是大补的东西。鹿心里面流出的血,一股冲鼻的腥臭,我和大毛都捂鼻子都不及,却让3个五保户老头,用他们脏不可堪的脸盆接了,端起就喝。这是鹿心血,强补,将死之人喝了能回阳。更有野史说,顺治打猎射鹿,喝了鹿心血后使野妇诞下了长命的康熙大帝。鹿皮鹿胎鹿尾等东西让来的几个老社员装在他们挎包里带走,其余的肉,都放入特在外面搭的大锅灶上煮了。
我清楚地记得,这头鹿被煮熬了一桶鹿油和几大盆鹿肉,大都留在了大马场,搁在地窖里。在大马场待的那段时日里,我和大毛两人吃饭的时候,割块鹿肉,凉着吃、馏着吃、用鹿油炒着吃,也用鹿油炒土豆炒白菜,过了一段天天有肉的神仙日子。
但我也记得,那段时日,大马场那头圈养的公鹿,一到晚上都发出“呦呦呦”的凄厉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