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附近的公园里,看见有个小男孩,小手举着一架花花绿绿的小风车,跑呀跑得非常欢乐,手里的小风车随着他的身影转呀转地,也那样地欢乐。看着看着,我眼前仿佛看见了另一架小风车,也是那样欢乐地转呀转呀的……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在儿时的记忆里,我的那位病了一辈子的弟弟生下来就不太好动,虽然长得端端正正,白白净净,很讨人欢喜,就是不爱跑、不爱跳、也不爱笑,整天懒懒慵慵的,可我仍喜爱他。那时我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在上海,母亲因舍不得家里的一块地,和我及弟弟住在乡下,也算是留守吧。母亲很辛苦,一个人,既要照顾我和弟弟,又要下地耕作,很忙很忙。我们乡下,在无锡南门外,离城镇较远。那时,周围河汊交错,阡陌纵横,浓荫绿圃,一排一排的旧檐陋屋,在葱茏的树木环抱下,零零星星,构成一个一个小村、大庄,虽然傍着沪宁铁路线,经常能听到远远的火车汽笛声,但还是属于偏僻、幽静的农村。白天,大人们都下地了,整个村子空荡荡,家中也空荡荡的,只有两岁的弟弟和我作伴,我也只五岁多点。我带着弟弟,在懵懵懂懂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寂寞的白天。
一早,母亲安排好我们后,便下地去忙碌了。家里就留下我们年幼的哥俩。那时,哪有什么玩具可供我们玩耍,但我觉得自己已很懂事,会想法弄出些玩的花样来。母亲一走,我就拉着弟弟玩各种游戏。时间久了他要哭,后来哄也哄不乖了,可能是饿了,困了。
也不知有多久,听见门外“卜咚咚,卜咚咚”,拨浪鼓的声音,是难得来一次的货郎担。我拉着还在啼哭的弟弟到门口去看,见货郎担上插了些花花绿绿的小风车,弟弟就没了哭声。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些竞相飞旋、花花绿绿的小风车,脸上顿时露出了少有的神采。他举起那弱弱的小手要抓,货郎伯伯见状便拿下一只送给了他。多漂亮的小风车,色彩斑斓,见风跐溜跐溜转个不停,转成一道道五彩的圈圈。弟弟高兴极了,不知哪来那么足的精神,高高举起小风车,迎风奔跑了起来,小风车愈转愈急,弟弟愈跑愈欢。他从来没有那样欢乐、那样高兴,我们也从来没有玩得这么欢畅。是的,有生以来,我确实从来没有见到弟弟那样欢快过。
这以后,弟弟总是很乖,不哭也不闹,白天就我们俩在家的时候,我总是把那只彩色的小风车插在门缝里,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看着那只小风车,有时一阵微风吹来,小风车跐溜跐溜转动,他那木木讷讷的小脸上,会露出活泼可爱的笑颜来 。
弟弟长大后,始终是懒洋洋的,不爱说笑,不爱活动,不爱交往,没有活力,其实他始终和忧郁症相伴着,成长着,到了青春期,便引发了他精神分裂症。以后,他只能一生住在医院,没有人生的欢乐。说直了,就是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这对他自己,对我们一家始终是一个不解的苦难。每次到医院去看望他,见他木木讷讷的样子,没有生气,没有活力,我的心里总是沉沉的,象压着什么。
现在弟弟终于长眠了,我们在痛心之余,都觉得他是脱离了苦海。苦海不会无边,相传西方有极乐世界,他是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可那只小风车始终在我心头旋转着,几十年了。此时,我仿佛觉得弟弟往回走了,走回童年的时候,又高举着那只小风车在欢奔,欢奔。
但愿,弟弟重生后象那只美丽的小风车,那样斑斓、那样欢乐、那样具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