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队长姓解,下乡时才十六岁,个头不太高,身板有点薄,正在发育当中么。
到我们这里下乡的知青分两批来的。我们是第一批,小解他们是第二批。他们是69届的学生,都在16、7岁,个别早上学的,仅仅15岁。我们插队的那个县,几个能说会道的“贫下中农“,带着几个硕大的土豆,到上海到他们学校宣传东北边疆的好处。于是,小解这一批人,一咕隆地也来到了这里。
看到他们这批发育未全、尚有稚嫩气的毛孩子也来这么遥远的边疆插队,我们心中由然生出一种怜悯心,而他们看到我们这批成熟的老三届知青,他们说像见了阿姨、爷叔一样的感觉。
16、7的人和我们20几岁的人一样住木刻楞睡土炕,劈绊子烧火墙,一样打场抗麻袋上山伐木抬大木拉套子,甚至一样学着贫下中农偷懒耍滑偷工减料。
小解不是那样,他勤快好学,干各种农活时,都要跟着好把手,一边学一边干。好把手干活把实、精当,劲虽然大,但不瞎用,会用巧劲,看似常人干不了的活儿,他能干下来。
这时小解虽长了个,长得结实了些,但身板毕竟不如壮年男子,毕竟还在成长之中。冬天,他跟着老把式们上山拉木头。老把式赶爬犁,他跟在后面。爬犁停在一棵倒木跟前。这棵原木十几米,半人多粗。老把式说,这棵不大,你自己装爬犁吧。将原木装上爬犁,原先都是以赶爬犁的老把式为住,小解辅助帮着。但每每小解蠢蠢欲试,学习锻炼嘛,他要试试自己的力量。老把式认定小解装不上去,想调理他一下。调理就是捉弄的意思,我们在那里下乡,经常受到个别老把式的“调理”。
小解就将爬犁赶到树边上,停了几分钟,并修理了一个结实的短树杈和两轱辘木块,然后就拿起自己的撬杠,插入原木底下。“嗨-起”,他声嘶力竭吼了一声,双脚猛蹬,腰板挺起,长长的一棵硕大的原木,一头离了地。但抬高的原木还没有达到爬犁的高度,老把式在一旁讥笑:劲不小,差点,整不上。小解没有放下,屏住气,却将手里的树杈,硬顶在撬杠上,然后,抽身捡起木轱辘塞进原木底下,顶住原木。于是再换杠,再撬,再顶,反复几次,就这样将原木一点点挪上了爬犁。老把式在一旁看了,服了,说,小子,行啊,能整。
大原木装上了爬犁,就得拉出树林,拉到楞堆上。照例是老把式的活儿。这是个十分讲究门道的活,这么大这么长一棵原木,就一匹马拉着它出树林。怎样让马用力,怎样走道,不受树杈枝桠别住卡住,都要看得清、摸得清。牲口不懂啥,它只知道主人吆喝就走,主人抽鞭就用力。拉不动拉不出,全赖赶马的主儿。小解见老把式还没动静,自己就抓住缰绳,腾出右手握住马鞭,见那马已处于准备用劲状态,就“啪”地一声,甩响了鞭子,同时厉声吆喝了一声,那马就猛地朝前迈步,被原木压实了的爬犁“噌”地一下,也往前移。紧接着,“啪-啪”的鞭子声,随同吆喝声连连响起,那声响恰好是那马将发力的时候发出的,像给马增加了几分力量。那沉重的爬犁载着原木丝丝不停地向前滑移。服不?这样,赶马爬犁拉大木的这种原先只能由老把式干的活儿,就让我们知青中的小解率先干了起来。
在东边农村,各种农活第一就是凭力气,第二就是会使唤牲口,赶车呀赶爬犁呀,拉犁种地呀,有了这两样,干什么都拿手了。
那时候,生产队里选队长,都是经过村民大会选的,大家公认这人干什么农活都行,而且心眼还活,又能为村民着想,就会选他当队长。那时我们村的生产队,知青共有50多人,而且都是劳力,占生产队的劳动力将近三分之一,知青们下乡好几年了,有的还已经成了家。公社也觉得,该让知青当当家了。小解就在那时让村支书推选副队长的,还真得到了村民一致拥护。
那一年的冬天,小解就带着队里最强的劳力和马匹,到采木场帮林场伐木拉木了。这是我们那边农村主要的副业,村里农民种的地,打的粮食土豆蔬菜,都是为着填饱村里社员的肚子,而经济收入全都靠这些壮劳力一冬伐木的成果了。
我们那里冬天时间长,一冬差不多要半年。每年,队长待这里冰冻后就带队进山,开化前回村。长长的一个冬天,零下几十度,在深山密林里,这些壮劳力住帐篷,一天三顿土豆馍馍,在林子里拉锯放木,拼力装爬犁,然后,“嗨吼嗨吼”抬起大木归上楞,直到人疲马乏。一冬下来,大伙都觉得干了好多活,拉了好多木头,应该挣很多很多的钱了。可是,队长带着会计到林场一结算,不少,却也不多,只够给村里数百社员解决盐油酱醋、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小解觉得林场那边肯定有猫腻。他一边带着干活,一边自己整了笔账。他能算,一棵原木多少立方,凡是归到楞上的原木,他都细细地算了一算。那年收场,他和会计一起到林场结算,结果发现林场的人整整给他们少算了一大半。原来他们的在计算方法上做了点文章,他们嫌农民没文化,不懂计算,把原木小头的直径当半径算,而且出材的一部分也不算在内,这就少算了一半还多。小解拿出他自己的账本,据理力争,林场方面不得不认,不得不按实付钱。这一次,小解带出去的伐木队,挣回的钱居然比以往一倍还多。年底分红,每家几乎分到了千把元,全村欢呼雀跃。
小解在农村待了十年,大返城那年,他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里。回城后,由于他肯干苦干这种作风,慢慢也有了发展,直至当了所在公司的经理。
现在,也已退休的老解,不忘边疆,在那里盖了房,一年总要到那里去住上些日子。在那儿,跟我们当年差不多年龄的,还健在的老乡,见他来,总要唤他“解队长,解队长”,这个拉他去吃饭,那个拉他去唠嗑,总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