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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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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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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皮汤


 

印象里,有几十年没有吃过猪皮汤了。什么味道,我都快忘记了。

一次,去工地,偶遇农民工朋友家的一顿便饭,一锅白白的、滑滑的、糯糯的猪皮汤,让我勾起记忆中感觉:那一种咀嚼有一点粘嘴,粘牙齿,有弹性,有嚼劲,吃完舔嘴唇的感觉是那么温润,香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深处的那一潭久不起波澜的深水,“咚”地一声,又清脆又响亮,一下子惊觉起来:哦,小时候,我最爱它了。

猪皮,与现在的人来说,是一种廉价的食材。好多人,嫌清洗麻烦,买肉时,一般割下来丢掉。假如,你去菜市场,熟识的肉贩还有可能白送你几张。

那时候,妈妈总是要把猪皮收集起来,像攒钱一样,一张、两张、三张地凑,到一定数量用火烙并刮洗干净后,再给我们炖一锅雪白的猪皮汤。现在,一想起,我就仿佛回到了过去那单纯、美好的岁月,忍不住要咽下几口馋口水。在那一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能得到一顿像样的、富足的荤腥是多么幸福,奢侈的事情。现在的孩子是无法理解和感受的。

我在家排行最小,添材、烧火的事总会落在我的身上。其它,我总要撅起嘴巴,一百个不乐意。而这,我虽不十分乐意,但也不完全抵触的。因为最爱猪皮汤了,还能参与制作过程,看着它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一点一点地完成,是多么快乐、有成就的事?并且,妈妈许诺:给我专门留一份,下一顿给我吃。但,熬制一锅猪皮汤要花费很长时间,哪里也去不成,实在是难受。我低下头,不想就此约束。

猪皮最好吃,好香呀。妈妈在一旁引诱。去吧,啊?

半推半就中,我的屁股挨在了烧火凳上。带着无限的期盼,我殷勤地往灶膛里添柴火。

猩红的火苗伸出长舌头,贪婪地舔着锅底,我觉得那仿佛就是自己的谗样子。不由自主地咂着嘴唇,吧唧吧唧,好像已经吃到嘴里。妈妈笑了:哟,还没熟呢,就馋成这样子了?

我满脸通红,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是火光的映衬。反正心里美滋滋地,就盼着那一锅浓香的猪皮汤出炉。

时间在想象和期盼中凝固了。猪皮炖熟了。母亲给我成了满满的一大碗。我连筷子也等不及取,手直接抓起,就吃。好烫哟,嘴巴都烫疼了。我也没舍得吐,就让它快速的下了胃。从嘴里到胃里,一路灼烫,一路欢悦。好吃哟,好吃……乎,乎,乎——我吃着、吹着,并念叨着,嘴巴子又繁忙,又享受,又痛苦。实在是太香,也太烫了。我手忙脚乱。

乒乓,碗摔碎了——

我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看着……

眼前,那有什么碗?自己明明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她正腾出另一只手,用火钳夹柴往灶膛里添。我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暖意。当时,我已经8岁了,早已过了被拥抱的年龄。不知母亲为什么要抱我入睡,怕我着凉?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完全可以叫醒我,上床去睡。是因为疼爱、宠溺吧?繁忙的家务,使她少有时间跟我们亲近,哪怕我是她最小的孩子。夜,已经深了。灶膛背后的土墙被火光映得通红,母亲搂着我的影子映照在墙上,远胜过那一幅著名的圣母玛利亚抱耶稣的油画,多么慈爱,多么温情!我不是耶稣,但,母亲给我的,超过圣母。我生怕这难得的温柔转瞬即逝,闭着眼假寐,享受起这难得幸福时光。

第二天清早起来,猪皮汤不见了。我发现桌上有一大盘类似凉粉的东西,雪白、光滑。我凑近一闻,一股猪皮的味道。原来,经过一夜熬制,猪皮已经化了,经过冷却,已经变成凝冻。虽不再弹滑,有嚼劲,但,一条一条地卧在盘子里,颜色更纯洁,样子更美。关键是一进嘴,就滑进喉咙,爽滑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母亲呢?不知,那里去了?大概又上山去了吧。

昨夜,母亲搂抱我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难得的温柔、幸福又再一次宠溺着我。转身拿了一只碗,为母亲分了半碗。

那一天早晨,我最幸福, 有凝冻(猪皮汤),有母亲私密的偏爱。

随着社会进步,物质越来越丰富。

当下,美食太多了,粤、湘、川、鲁、淮阳等八大菜系,外加少数名族菜、时令菜、创新菜、小吃、零食、西餐……应有尽有,只要你想吃,似乎都有。在外漂泊的几十年里,去饭店、去酒楼、去小店、路边摊、农家乐,像试衣服一般、挑三拣四,吃了这样、吃那样,围绕吃,使尽招数、想尽花样。就是没有再吃过猪皮汤。吃来吃去,最终,都烦腻了,不知道吃什么,什么好吃。将就、对付着,一天原本的三顿,两顿就过去了。家,也回去得越来越少了,包括猪皮汤,许久没有想起来。

现在,看似什么也不缺,实则被掏空了一样,什么都淡了,生活索然无味。就是偶尔回家,我也没有再见猪皮汤。自己没有要求,母亲也没有再做过。

她也变了。能不做饭,就不做。仅我回家的几天里,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下馆子。在我嘴里,如同咀蜡的东西,母亲笑眯眯地,吃得津津有味。整天,手机不离手,电话不断:“快来呀,我们三都到了,就等你呀。”三缺一,我知道,她干嘛。子女少陪伴她,她有自己的娱乐方式也未尝不可。接完电话,她就撂下碗,顾得腿脚不方便,拄着棍儿,颤颤巍巍地走了。我孤零零地坐在桌子边,望着一桌菜,心里五味杂成。要是,我们没有长大,或者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这个家,该多好?

计划半月的行程,最多一个星期就提前终止了。兄弟姐妹几个,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有事,零零散散,聚不齐。大家都忙。曾经热闹、温馨的家,而今,跟破落的山庙似的,没有香火,空荡荡地,静得瘆人。我也曾自己下厨张罗饭菜,热情却在母亲的电话里终结了:“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自己吃吧。”电话这头,我许久没有讲话,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待我悻悻地回到漂泊之处,面对外面多彩、繁华的生活,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厌倦。

漂泊几十年,乡音渐改。在他乡,我是外地人,回家,我也成了外人。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哪里?我最需要什么,最在乎什么呢?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日子一天天的过,跟泄气的皮球一般,软塌塌的。生活没有丝毫弹性、更无半分精彩。

我以为生活就这般了,一直到老。到那时,我也许会跟母亲一样,因为孤独,爱上麻将。

庆幸,是今天,农民工朋友家的这一顿便饭,这一锅猪皮汤让我找到心之所属。看到了曾经,母亲的操劳和生活的朴实与清甜。那时候,我们一家人,饭桌上往往只有一碗菜,大部分时间是咸菜,偶有荤腥,但,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多香,靠得多近呀?那样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并在我心里形成暖流,通过神经的传导,瞬间铺陈开来。

家是什么?有人说,它是港湾,是摇篮。我说,家不仅是港湾,是摇篮,还是亲情发源、发酵地。是父母给了我们最初的家,让我们在家的庇佑和亲情的关怀下成长、长大。像一粒粒成熟的种子奔向四方,再建立各自的小家。而最初的家呢?从温馨、繁盛到寂寥、没落。那些缔造者呢,衰老了,成了角落的尘埃和那一声长叹。然而,我们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谁不该老?不会老?想起那些焦渴的眼神和苍凉的背影,我潸然泪下。曾经浓烈的亲情都去了哪里?被我们冷落了、疏远了,远得都快够不着了。我常常站在异乡的街头,静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在心里默问:这里,谁是我的亲人,谁和我有亲情?没有人搭理我。我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陌生感、孤独感骤起。我好想曾经的家,想哪相依相伴、其乐融融的岁月,想那一顿简单、热乎的饭,特别是母亲亲手炖的那一锅猪皮汤。

母亲曾说,“你爱我,我爱你,我们才是一个家”。而今,我们虽天各一方,但,我依然爱你。我要让亲情延续、发酵,来护得家的周全。

现在,有空的时候,我也下厨亲手做一锅猪皮汤,犒劳自己和家人。一锅浓香的猪皮汤,冬天,又暖又糯;夏天,又爽又滑。不管什么时候,总让挑起家人的胃口。在万家灯火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吃着软糯、弹滑的猪皮,喝着雪白的汤,谈论着当天的工作、学习或者见闻,疲惫没有了,幸福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流转,影子也映在背后的墙上……

我定格了这温馨、难忘的瞬间,把它发朋友圈。有朋友调侃说,猪皮太脏了。现在,佳肴都吃不完,谁还吃那玩意儿?笑话我落伍,格局小。我没有争辩。

那天,我路过一家服装小店,看见一条48元的裙子,我觉得适合自己,就买下了。我微胖,穿上以后,小肚子没有了,很苗条;吊带的设计,时尚、妩媚、女人味十足。女同事纷纷问我啥时候买的?十年前吧?我笑着走开了。

不管落伍与否、格局大与小,适合自己就好。

今天,是母亲节,我特地打电话回家。母亲依旧在打麻将。她说我早不打,晚不打,专挑这会儿,害得她出错牌。听得出,她很不悦。不管母亲怎么抱怨,我还是会打电话回去。因为那是我的家,是母亲给我了第一碗猪皮汤,也给了曾经我温暖、幸福的感觉。我的根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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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普通的猪皮汤是否能勾起你儿时的回忆?那些有关家、有关亲人,特别是母亲的回忆。也许大家都忙,但抽一点时间还是有的吧?回家和母亲吃一顿团圆饭,亲近亲近那一份被我们疏远的亲情。

何福兰   2018-06-08 2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