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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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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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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

(一)

于菲站在食堂买饭口排队买午饭,听见一个男高音:“钟懿出来!我有话说。”站在于菲前面的钟懿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于菲顺声音方向看去,见蔡子奇气哼哼站在食堂门口,顿时感觉不妙。她本来想提醒一下钟懿,此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排队买饭的人有的看钟懿,有的看蔡子奇,人人脸上都挂着问号。蔡子奇提高八度嘶喊着:“钟贱货!没长耳朵。”食堂大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钟懿仍就一动不动站着。于菲心说:“钟懿真能沉住气。佩服!”她猛然感觉有股风从身边掠过,见蔡子奇如一只凶虎一样扑到钟懿跟前。他一把拽住鈡懿的胳膊,把她拉出买饭队伍。钟懿也不反抗,任凭蔡子奇拉扯到食堂大门口。大家都看他俩,卖饭的师傅停下手里活儿也看他俩。

蔡子奇训人口气说:“谁给你的饭碗?你还有脸买饭吃!不怕吃了噎死你!”鈡懿看也不看蔡子奇平静小声说:“只要你能泄气,痛痛快快地想骂什麽骂什么,我洗耳恭听。”蔡子奇一听火上浇油的话,抬手给了钟懿一个响亮的耳光。钟懿没后退,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打得好!继续。”蔡子奇看着鈡懿的轻蔑笑脸,举手又要抽钟懿耳光,鈡懿主动把脸伸向蔡子奇。食堂卖饭窗口传出一个声音:“打得好!臭娘们该打!”蔡子奇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说了一声:“钟懿!今天,我才看透你了。”说完,他一甩手出了食堂门。

食堂窗口又传来一个声音:“蔡子奇男子汉大丈夫比我强。”于菲一看是被未婚妻抛弃的做饭师傅。于菲听厂里人说,他的未婚妻作为他的亲属招工进了厂。新职工培训学习班刚结束,他的未婚妻和她的相好双双调走了,等他知道了真相为时已晚。他一提起这事恨得直咬牙,骂自己有眼无珠,骂未婚妻是个大骗子,没良心狗娘养的。

于菲知道,钟懿是以蔡子奇的未婚妻身份进厂的。她心说:“难道是钟懿不要蔡子奇了,另找他人了?”于菲身后的一男职工说:“做人没诚信,背信弃义还是人吗?”一个女职工接话说:“接受了人家的恩惠,解决了一辈子的饭碗后,一脚踢开另找新欢,太不道德!”于菲听了议论肯定了她刚才的问题。钟懿面不改色朝于菲走来,苍白小脸上的红印子象是手指印章一样。于菲看着心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接受安身立命的大事更短,蔡子奇打钟懿事出有因。她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大家默不作声排队买饭。窗口不时传来:“你要什么?”食堂大厅的气氛恢复了正常。

当晚,于菲回到单身宿舍。一进门,她见尤双爱和英玉丽隔床正脸对脸说话。尤双爱说:“钟懿的师傅对钟懿可好呢!工作中时时处处照顾钟懿,重活儿脏活儿从不让钟懿沾手,把钟懿的一颗心感动了。”英玉丽说:“钟懿师傅有一张国字脸,白净脸上一双浓眉大眼。当年,和他一起分配来的几个女同学,他一个看不上。眼看快三十了,他还是独身一人。和他一起分来的十几个男女同学都有了儿女,他着急了,三番五次找领导要求调走,厂里就是不放。新职工进厂了,给他分了个清眉秀眼,还小他六七岁的女徒弟。他再不抓住机会,耽误的是他自己。”尤双爱和于菲听得津津有味。

尤双爱说:“蔡子奇文质彬彬儒雅风度,没钟懿师傅有男子汉气质!钟懿不喜欢文人气质的。”于菲插嘴说:“萝卜白菜各人喜爱。再说,男的年龄大得多会照顾女的。”英玉丽接话说:“不一定!要看人。”尤双爱也说:“我爸妈同岁,我爸对我妈可好呢!家务活儿我爸干得比我妈多。”于菲不信,睁大秀眼看着尤双爱问:“是吗?”英玉丽和尤双爱被于菲神态逗笑了。于菲心说:“有什么可笑的!”话不投机,于菲没再说话,走到自己床前躺下了。

英玉丽对尤双爱说:“在人生婚姻大事上,谁愿委屈自己?都想找一个顺自己心意的人过日子。”尤双爱说:“既然不喜欢为啥要处对象。”英玉丽说:“还不是为了有个工作呗!”尤双爱说:“不喜欢别装喜欢,这不是骗人吗?目地达到了立马甩人。”英玉丽说:“人的心永远是自私的。”尤双爱说:“我最恨这种人了。”英玉丽鄙夷不屑说:“你漂亮话少说,说不定你还不如她呢!”尤双爱生气说:“你别拿我和她比!”她的话音刚落,时小燕推门进来了。

时小燕满脸愁容一句话不说,进门背着大家躺床上了。尤双爱和她对床,本想问问时小燕怎麽回事,见英玉丽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于菲不想再听她俩唠叨谈对象事。她从床上起来说:“我先洗个澡,再睡觉。”说完,她从床下拿出脸盆,拽下床头搭得毛巾向房门走去。尤双爱说:“我也去洗。”说着,她下床取脸盆和毛巾。英玉丽也下床没说话,收拾洗澡用品。三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三人下楼边走边说着话。英玉丽说:“今天,厂人事科收到时小燕的调令函。时小燕是不是因为这事不高兴?”尤双爱说:“时小燕在咱厂有心上人了,当然不愿调走。”于菲一下想起江海的话,想说又不敢说,掂了量半天没有说。

江海是厂购销科的,于菲请他从外地买本地买不到的东西,彼此比较熟了。不知是江海卖弄,还是对于菲有意思,不该说的也说。江海曾对于菲说:“时小燕的母亲是我表哥丈母娘的下属。我表哥的丈母娘早看上了时小燕,利用人事科长的人际关系,解决了时小燕和她哥的工作问题。时小燕妈也相中了她顶头上司的儿子。”于菲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复杂的人事关系,只当听故事了。

今天,于菲听英玉丽和尤双爱说时小燕的事,江海的话在她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没敢说出来。她听见英玉丽说:“时小燕在试工期不能办调动。”尤双爱接话说:“这不正合了时小燕心意。”于菲想起食堂那个做饭师傅的未婚妻,和她的相好在试工期成对儿调走的事。她问:“新职工里有两人都在试工期,为什麽能调走?”英玉丽说:“特殊人特殊办。于菲,不该你知道的别知道。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说完,英玉丽用胳膊肘碰了于菲一下。

于菲不说话了。尤双爱说:“时小燕是个主意很硬的人,她家做不了她的主。”于菲实在忍不住了插嘴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尤双爱说:“于菲!什么胳膊扭不过大腿!你这没头没脑的话啥意思,我听不懂。”于菲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说:“我说别得事呢!”英玉丽说:“尤双爱!我听懂了。难道你没听懂?”尤双爱转了转那双大眼睛,“噢”了一声。说话间,她仨先后走出楼门。

接上级指示,厂里要参加单位系统文艺汇演,于菲、尤双爱、任翔、蔡子奇等几十人组成宣传队。蔡子奇任宣传队队长、导演兼乐队负责人。宣传队第一次会上,厂工会主席特别强调了劳动纪律,并要求在短时间内,排出能代表厂职工风貌的优秀节目,谁有问题或困难,厂工会出面给予解决,让大家安心努力排练。蔡子奇代表宣传队作表态发言。一个月下来,十来个短小节目有模有样。这段时间,大家每天在一起排练,陌生人成了熟悉人。排练过程中,宣传队员们彼此间相互指毛病,提不足,说缺点。大家为一个共同目标,不计交个人得失,排练氛围特别好。

尤双爱天生有副好嗓子,可惜从小没有独唱过,蔡子奇经常给她开小灶。她的独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为毛主席词《浪淘沙.北戴河》谱曲的歌,蔡子奇陪她一句一句地唱练。样板戏《沙家浜》智斗戏里的阿庆嫂唱段,蔡子奇耐心教她唱腔,教她表演动作。尤双爱悟性也高,很快掌握了要点,加上业余时间苦练,赢得了宣传队台柱子称号。蔡子奇和尤双爱在一起时间多了,彼此间都有了好感。尤双爱常主动为蔡子奇买午饭,俩人边吃饭,边讨论研究尤双爱唱的歌或表演事。他俩的行为引起了大家注意,难免不被人们议论。一时间,蔡子奇和尤双爱搞对象的事满厂风雨,成了厂里的特大新闻。

英玉丽这几天心情有点焦急。她姐前些日子来信说,介绍她和飞行员认识的那个远方亲戚,因一件政治事件牵扯提前转业了。她姐还问她和飞行员谈得怎样了?她隐约感觉有点不妙,因飞行员是她的这个远方亲戚的下级。她和飞行员鸿雁传情不过半年时间,事情刚有点儿眉目,不料却发生了想不到的事。她和他没见过面,她曾主动给他寄去自己的全身照,要求对方也寄一张照片来。谁知对方说他没收到,并说见照片不如见本人,并邀请她有机会来部队和他见一面。她想:“也好!他忙得没有时间,我去部队找他。”心思一定,她筹划着去部队的事。

她想利用探亲假先去部队看他,再回家看母亲,顺便和家里人说她的婚姻事。她躺在床上正想这事呢,听见有人敲门。她说:“于菲,你看看是谁在敲门。”于菲隔门问:“找谁?”于菲一听是原正达找尤双爱,心说:“蔡子奇是厂团委干事,有艺术天分,各方面都比原正达强。钟懿脑子有问题,干部不要,要工人。尤双爱比鈡懿有眼光。”于菲关门对英玉丽说:“原正达找尤双爱。”英玉丽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特大新闻传到原正达耳朵里。他心说:“蔡子奇丟了未婚妻,想打尤双爱的主意,他门儿都没有!”他当晚到女单身宿舍找尤双爱问个清楚,开门的是于菲。于菲说:“尤双爱在大礼堂加班排练节目呢。”原正达问:“有谁?”于菲答:“四五个人呢。你去大礼堂找她吧。”原正达扭头走了。他没去大礼堂,回到了男单身宿舍。

原正达一进门,任翔问:“正达!你见着尤双爱了?她怎麽说?”原正达没好气说:“我没见着。”一旁画汽车的巫飞原说:“正达!别听风就是雨。你和尤双爱是同学加邻居,又是她爸的得意徒弟。你有这三重关系担心什麽!我看你呀,操没用的心。多余!”任翔很不满意看着巫飞原。

原正达说:“任翔成天和他俩在一起排练,他的话我不能不信!这不是风,是事实!”巫飞原说:“男女在一起多了就是搞对象?不对吧!”停片刻,巫飞原又说:“任翔,你看正达和尤双爱像不像兄妹?要我说呀,他俩有夫妻相,有夫妻相的准成。”任翔反驳说:“没有夫妻相的照样是夫妻!有夫妻相的可不一定是了。”巫飞原不同意任翔说法。

他问原正达:“正达,你说呢?”没等原正达开口,任翔说:“正达!我看他俩眼神不对才告你的,你别听巫飞原的。有苗头赶快拔苗,小心生米作成了熟饭。真到了那份上,那可是铁板上的钉!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原正达听了这话心里一震,扭身出门往厂大礼堂走去。

巫飞原心说:“我喜欢的不一定能相伴终身,不喜欢的只要她能辅助我前程远大,我心甘情愿陪她一辈子。我能遇上她吗?我有这样的命吗?卖花姑娘清新可人一眼难忘,她能成全我的意愿吗?我这个高中生,不比她是个初中生差!她在干部岗位有啥了不起,有一天我也会在干部岗位。等着吧!”巫飞原想到这儿,眼光落在任翔身上。任翔曾在原正达和他面前无意透露出,对于菲有点儿意思。他心说:“于菲比他大两岁多,怎麽可能?”他没心思画汽车了,站起来走出房门。

于菲跳舞或表演时,任翔在乐队伴奏。偶尔一次,于菲发现任翔看她的眼神有点儿不对。每当别人给于菲指缺点时,任翔满脸不高兴,还对人家瞪起他那双不大不小的眼。排练完时,任翔常主动帮于菲收道具等。时间一长,于菲感觉出来了。一天排练休息时,于菲故意盯着任翔看,试探一下他是什么意思。没成想任翔一碰于菲的目光,马上扭头看别处。于菲心说:“这个人有点怪!我太自作多情了。”于菲真后悔刚才的举止。

厂宣传队汇演期间,吃住在上级招待所,蔡子奇和尤双爱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多了。俩人观摩学习演出在一起,吃饭在一起。任翔看在心里替原正达着急,想打电话告原正达,又怕影响了宣传队的演出任务。他心说:“正达!不是我不帮你,处在现在的情况,我怎麽帮你?”一周后,厂宣传队凯旋而归。厂领导意思,宣传队员先回各自工作岗位,有需要临时再通知大家集合。

于菲被抽调厂宣传科,巫飞原也调厂宣传科。倆人首次合作出宣传板报。巫飞原负责板报报头、插图和美术字大小标题,于菲负责板书,各司其责彼此不说话,工作完成不错,受到领导肯定。于菲发现自己的字还能让众人看,一时兴奋不已,很有成就感。不过,她和巫飞原共事可不易。一段时间的接触,她觉得巫飞原那张嘴很金贵,很少用口说话,常用眼神交流,搞得于菲不知该怎麽做。于菲是个心直口快人,最烦猜心思了。

于菲心说:“唉!工作嘛,没选择。要是和这种人过日子,可怎麽过呀!”她是这麽想,可巫飞原的一手好画打动她的心。她很想有个艺术素养的另一半能相伴终身,可巫飞原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看看上衣皱巴巴的,一条裤腿儿半挽着,鞋带胡乱系着,白净的方脸胡子拉碴,只有那对大长眼睛有神。巫飞原原本精干的身板,成了邋遢的形象,于菲都替他可惜了人样儿。于菲心说:“画画艺术家都他这样?”她心里对巫飞原的矛盾在斗争。

英玉丽休探亲假,尤双爱家里有事也休假。宿舍里剩时小燕和于菲。一天晚上十点多了,于菲见时小燕还没回宿舍,不知该不该锁房门。她想起买晚饭时,在食堂见着时小燕了。她迷糊想睡觉,下床把门内锁了,倒头进入梦乡。半夜,于菲上厕所回来,时小燕已躺进被窝,于菲锁了门内锁。刚躺下不久,听见时小燕哭泣,于菲困意一下全消。她不知道该关心,还是不该关心时小燕,说什么话才能安慰了时小燕?她想起江海的话,心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得了人家的安身立命的饭碗更短!这事可不好安慰,也不能安慰。”她一扯被子蒙头大睡。

时小燕一夜没睡,早早起床出了房门。等于菲中午回宿舍休息,时小燕的床铺已是光板了。于菲心说:“这个时小燕不打一声招呼,人就消失了。我和她在厂电话总机室工作了一年,竟然不辞而别。”她转念又一想:“也许事来得急,她顾不上了吧?唉!时小燕灵气十足,那双与众不同的深邃眼睛,一看是个有智慧和主见的人,如今也身不由己了。”于菲感叹起来。

她心说:“这是时小燕人生岔口吗?”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时小燕昨晚为什么半夜才回来?为什麽哭泣?她一定是和心上人最后在一起,诉说她的无奈,请求心上人忘掉她。时小燕和心上人分离前,在心上人身边痛痛快快哭一场,也许心里能好受些,眼泪留给了心上人,留给了自己,也洗净了他俩之间的缘分。从此,曾经彼此相爱的人,各奔东西再不相见。于菲突然感觉,现实太残酷了!她想到了自己,自己也会遇到时小燕的情况吗?

(二)

于菲和巫飞原正在校对文件。于菲念了没一百字,巫飞原对于菲说:“你能不能语速慢点儿!念快了吐字不清,影响校对质量。我最厌翻来覆去做,认真细致一遍完成!”说完,他抬起眼皮看于菲。于菲低头心说:“金子嘴终于开口了!”她看着原稿说:“行!我重新从头念。”巫飞原说:“你接着念,声音大一点儿。”于菲抬头看着巫飞原,心说:“毛病真多!”巫飞原赶快躲开于菲不满的目光,心说:“你清高个什么劲儿!厂里人说你像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里的卖花姑娘,你就是卖花姑娘啦。可笑!”他重新拿起笔看打印稿。

校对完文件,于菲问巫飞原:“我有事,现在能不能走?”巫飞原头也没抬,对于菲挥一下手。于菲从厕所出来路过人事科,看见鈡懿一人在人事科等办事。鈡懿看见于菲问:“英玉丽去哪儿了?我等半天了。”于菲说:“英玉丽休探亲假,快回来了。你找她办什麽事?”钟懿没接话,扭头出了人事科。于菲顺手关好人事科的门,迎面走来尤双爱。尤双爱悄悄对于菲说:“钟懿准备结婚了,找英玉丽开结婚介绍信。人事科长躲在财务科不想给她开,跟我们说:‘对忘恩负义的人,让她懂得办事的难!’”于菲说:“这事应男的来办呀!”尤双爱说:“他更没脸来办了!”于菲“噢”了一声。

巫飞原从宣传科窗户看见于菲出了女厕所,半天不见回来。他出宣传科门,见于菲和尤双爱在走廊里说话,叫:“于菲!书记打电话找你。”于菲匆忙朝北头东面第一个房间走去。

于菲回到宣传科,巫飞原正在折叠打印好的文件,赶忙过来一起做。于菲先拿几张打印文件对折折好,然后一张一张抽出,用手掌按压平整后码齐。她无意一扫巫飞原的手,利落得哪象一个男人的手,一时有点儿发愣。她心说:“会画画的手都这样?”巫飞原见她手不动了说:“你想啥呢?快干!等着用呢。”于菲怕巫飞原看出自己心思,赶紧手快起来。不一会儿,一摞翻打印文件整齐摆放在宣传科长桌上。

这时,宣传科长进来说:“我没看错你俩,干活又快又好。”于菲没说话,巫飞原说:“是科长领导得力!”宣传科长笑了接话说:“我看准的人,一定错不了!”说完,走过来拍拍巫飞原的肩说:“好好干!”然后,他对于菲说:“于菲学着点儿,对你有帮助。”于菲忙说:“科长的话,我一定听!”科长笑了指着文件说:“你倆把这些分发到机关各科室,和各个车间工段班组。”巫飞原抢先说:“我去车间工段班组发。”于菲没说话,抱起一部分文件出了宣传科的门。

晚上,于菲洗澡回来推开门,听见英玉丽的说话声。于菲见英玉丽满脸喜气,关好门问:“英玉丽,见到你那位飞行员了吧?”英玉丽笑着答:“他去执行任务去了,已走了一个多月了,半年后才能回来。飞行大队队长热情招待了我,让我住一宿再走。我哪儿好意思啊!”于菲看她满脸幸福样儿挺羡慕。

英玉丽说不上漂亮,白皙水嫰的脸上,细长的眼睛很有神。她爱穿长衣遮盖了身长腿短的缺陷。性格开朗活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当年和她一起招进厂里男女几十人,只有她在机关工作。可见,她不是一般等闲之辈。于菲对她敬畏三分,尤双爱和她相处融恰,两人关系很近。

尤双爱说:“英玉丽有福气!未来的军嫂。我真羡慕你呀!”英玉丽认真说:“我和他八字还没一撇呢!不像原正达天天守在你跟前。谁不羡慕你呀,你命真好!”尤双爱听了英玉丽的话生气说:“原正达碍手碍脚的,烦死我了。我真不想理他!他就会开个车,蔡子奇会乐器、会导演、会管宣传队,还会教唱歌,教表演。少有人才!我不想我的后代只会开车,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说完,她满脸不高兴站起来,用力一甩门走了。

英玉丽尴尬极了,对于菲小声说:“我不相信厂里传闻是真的,今天本人亲口说了。我不能不信!”于菲说:“尤双爱有眼光。”英玉丽不屑一顾说:“尤双爱红得发紫,还不是靠她爹!她做不了她爹的主。”于菲说:“现在什么年代了,家长干涉子女婚姻不对吧。”英玉丽瞟了一眼于菲说:“我说服不了你,等着看好戏吧。”她说完,拿上洗澡物品出门了。

于菲和衣躺在床上想:“等着看好戏啥意思?英玉丽比我大两岁,比我进厂早五年。对恋爱结婚事见得多,也懂得多。也许她是对的。”她想着想着睡着了。等她醒来屋里漆黑一片,英玉丽和尤双爱已经睡着了。她摸黑脱衣拉被子,再次躺下一觉天亮,睁眼见英玉丽和尤双爱的床铺整洁有序,不见她俩人影。

于菲一看表七点一刻了,以最快的速度穿衣叠被,去洗衣室刷牙洗脸,拿上饭盒直奔食堂。于菲在食堂门口碰见江海,他小声对于非说:“时小燕结婚了!”于菲说:“太快了吧!”江海说:“她婆婆急着要抱孙子。”任翔老远看见于菲和江海在一起,顿时心头来了一计。任翔叫着:“江海!厂大门口有人找。”江海匆忙走了。

于菲端着早餐开了宣传科的门,刚坐下蔡子奇进来了。他往办公桌上放了两张电影票说:“五四青年节包场看电影,你和巫飞原一人一张。”于菲拿起一张放在巫飞原办公桌上,拿起另一张看,是这周星期日的,地点在市区解放影院。于菲心说:“这周星期日不回家了,去看电影顺便逛街。”她正好要去买双皮鞋。

巫飞原进来说:“科长让咱俩收集学习文件情况,我去车间,你还在机关吧。”于菲说:“团委组织五四看电影,电影票放你桌上了。”巫飞原过来开抽屉拿本和笔,顺手把电影票扒拉进抽屉,扫了一眼于菲,关门走了。

于菲独自一人转遍了这条商业街,要买的皮鞋便宜的看不上,看上的太贵。她早晨没吃饭,这时肚子饿得直叫唤。她心说:“买不上皮鞋糟心,饭可要吃好。”她刚迈进一家饭馆,看见钟懿和她师傅在里面正吃着,立刻退出来。

她想到解放影院附近找一家饭店,吃完正好去看电影,又怕碰上厂里人。她边走边琢磨,走到街头拐弯处进了一家饭店。她要了一盘鸡蛋炒大米。雪白的米粒,金黄的鸡蛋碎,翠绿的葱丝儿,于菲看着更饿了。“这麽好的饭,只有在节日才能吃到。”她心里说着,美滋滋地吃着,慢慢品着,一时竟忘了看电影的事。

等她吃完,一看手表急了。当她推开剧场内门,电影已开演多时了。她摸黑找到自己的座位,尤双爱的声音响起:“你快坐下吧!”于菲坐下一会儿,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扯拽她的纱巾,以为是那人不小心所为没理会。正当于菲看得起劲时,又觉纱巾被人扯了好几下,并有一个男声低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心汽车压死你!”于菲吓坏了,心立刻提到嗓字眼儿。

她心说:“这是谁呢?肯定是厂里人!听声音好象是任翔,我不敢肯定。”于菲小声跟旁边的尤双爱说:“我身后有人拽我的纱巾。”尤双爱不耐烦说:“谁会拽你纱巾?你别自做多情了。别影响大家看电影!”于菲一听话不对味儿,不再和她说了。她本想回头看看确定究竟是谁?黑乎乎的能看清吗?她想:“万一真是坏人怎麽办?刚才听尤双爱的话,她肯定不管,其他厂里人更不会管了。等电影散场后,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于菲沉住气继续看电影。

她哪有心思再看下去,脑子里乱哄哄的。电影名是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于菲心说:“今天,我遇上看不见的人会对我下狠手吗?厂里人我得罪了谁?为啥要让汽车压死我?我是现在离开剧场呢?还是看完电影和大家一起走呢?”于菲心里矛盾着煎熬着,好不容易电影结束。

剧场灯一亮,于菲立刻扭头看身后。人呢?座位是空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尤双爱早不见人影了。她只好怀着忐忑的心,随人流走出剧院。厂里大部分人,于菲只见过面没说过话。她见大家各自分散而去,突然想回家了。

那天晚上,她没按常规回厂里住。她住在自己家,想起白天看电影发生的事,半夜还是把她吓醒了。她再也睡不着了,早早起来去车站候车。一路上,于菲心里一直翻腾着。她心说:“这事不能和任何人说,人家听了肯定不信,反说自己神经不正常。也不能和家里人提,让家里人不放心不说,还会说自己不会作事引来的麻烦。这事的谜底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于菲安慰着自己。

于菲在候车室等车,想起第一次等车情景。那天,她提着铺盖卷在站台等厂通勤车,想着父亲临离家时,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我不送你了,有人会在车站接你。”她等啊等,终于过来一趟车,可没有人下车来接她呀!直到车开了也没见有人来接,她只好坐公交车去厂里报到。从此,于菲对接她的人有了看法。

前些日子,这个承诺接她的人给她介绍任翔,她想都没想拒绝了。一是因为,她不知道是真?还是假?那次失信的事深刻在她心底。何况人生大事?她知道他和任翔的父母是多年老交情,两家关系很好。二是因为,自从任翔调机关给领导开小车,于菲经常看见他。有时,于菲见任翔从对面走过来,想和他打个招呼。没等于菲张口,任翔低头匆匆绕开了。于菲心说:“都是从厂宣传队出来的人,彼此如陌生人一样。”任翔经常来宣传科找巫飞原,也不和于菲说话。任翔托人说媒的事,于菲想不通,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于菲认为还是谨慎些好,等搞明白再说吧。

于菲心说:“我总遇莫名奇怪的事!说有吧,不见头绪。说没有吧,老感觉自己身后有双眼跟踪监视自己。我想甩都甩不了,想抓还抓不到。唉!这说不清的事越想越乱。跟别人说,谁信?说不好人家以为我有疑神疑鬼的病!”于菲不知从何时,心里多了一层无名的烦恼。人说:“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于菲一想到这句话心境开了,心说:“随风去吧!”于菲只顾想心事坐错了车,车开了发现这趟车不是通勤车。这趟车终点站在厂前一站,她心说:“一站地不远,我走回去!”她有些不想见厂里人。

她刚下车感觉有大便,心说:“昨晚半夜拉了一次,今早没吃饭还想拉。怎麽回事?我大概十有八九消化系统紊乱了吧?”她心里真恨那个吓唬她的人!现找厕所来不及了,她慌忙钻到路边的庄稼地里,一摸衣口袋没带纸。她嘀咕:“唉!这场电影看的真倒霉,丢人的事不断。”她现在啥也不顾了,拽下庄稼叶子胡乱擦了擦,起身出了庄稼地,左瞧右看生怕有人看见。她看了好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才放心沿着小路走进了厂区,回到宿舍拿上饭盒去食堂。

年底了,宣传队集聚了几天,准备元旦节为厂职工们演出。几个月没排练,大家认真演出并取得了成功。厂领导为了表彰宣传队,特安排了晚宴酒席招待大家。女队员们吃完饭先走了,剩下几个男队员酒没喝完,继续划拳行酒令尽兴。

第二天,厂里传出蔡子奇和尤双爱又一特大新闻。于菲进宣传科门,听巫飞原对任翔说:“我的话没错吧!尤双爱跟蔡子奇成不了!”任翔笑着说:“谁能跟你比。神算家!”巫飞原看见于菲不再说了,给任翔使了个眼色,任翔转身出了宣传科门。于菲心说:“厂里公开的秘密了,谁不知道!怕我听见不说了,我才懒得听呢!”于菲想起科长的话。

她对巫飞原说:“昨天下午,你不在科里。科长说,让咱俩今天换黑板报。啥时换呀?”巫飞原答:“昨晚,我在厂大门口碰见科长了。”于菲应里一声不再说话了。巫飞原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张稿纸对于菲说:“报头和大标题不换,小标题、插图和文字内容要换。你先去换写文字内容,我一会儿再去换插图和小标题,我的找找合适插图。”说完,他翻抽屉。于菲没答话拿了长尺子、板擦和粉笔盒出了机关门,来到厂主干道一侧宣传黑板报前。

这时,江海路过见于菲一人擦黑板。他问:“巫飞原呢?他怎麽不来?”于菲想起皮鞋的事,停下手里的活儿问:“江海!我想托你帮我买皮鞋。你最近去外地吗?”江海笑着说:“一两天走,你要什么式样的?黑色?红色?褐色?白色?颜色好说。式样一定说清楚,买了是不能退的。”于菲听了想了想说:“不麻烦你了!”江海说:“你的事,我不嫌麻烦,就怕给你买不好浪费你的钱。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物件帮你捎带的?”于菲说:“等以后有再说吧。”江海说:“你想要什麽尽管说,我不嫌麻烦。”说着,他从于菲手里拿过板擦正要擦,于菲忙说:“擦小标题、文字内容和插图。”江海对于菲笑笑说:“我知道了。”他先从下面依次向上擦。

于菲拿尺子在擦完的板面画橫线。巫飞原不知啥时来了,喊叫:“江海!谁让你擦黑板?宣传科不缺人!”江海拿着板擦转身说:“我见于菲一人忙不过来。”巫飞原一把夺过江海手里的板擦命令口气说:“忙你该忙的!”于菲有些生气说:“是我让江海帮忙的!你别说江海。”然后,她对江海说:“谢谢你!你去忙你的吧。”江海没吭气走了。

巫飞原心里气呀!心说:“这不明摆着巫飞原偷懒不干活儿,让别的科室人来干吗?让科长知道了,我说不清呀!不行!我的给自己洗白事情。”他想到这里对于菲说:“你去宣传科拿稿子。”于菲说:“在我衣服兜里呢。”巫飞原说:“我忘了!还有一篇在你办公桌上。”说完,他蹲在地上,从粉笔盒里挑彩色粉笔。他望着于菲背影心说:“有貌有才没脑子!指望她辅助成就我,没戏!她心里肯定没我,有我不会给我找事。诶!她和江海怎麽回事?”巫飞原脑子里有了疑问。

于菲返回宣传科,她一眼见办公桌上什么也没有。她以为掉地上了,弯腰在办公桌底下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别说稿子了,连一个碎纸屑都没有。于菲心说:“巫飞原记错了?”她折腾半天有点儿累,便坐在椅子上歇会儿。

她正寻思时,尤双爱进来说:“巫飞原电话打到财务科,让你去换板报。”于菲心里的气一下冒上来了,对尤双爱大声生气说:“我知道换板报!是他让我回来取稿子。”尤双爱两只黑又亮的毛茸茸眼睛看着于菲,笔直高挺的鼻子“哼”了一声,一张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撂下一句话:“我只负责传话,其他事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说完,她使劲儿一甩门走了。

于菲这才意识到,刚才不该对尤双爱发火。她突然看见科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心里納闷:“巫飞原为什麽不打到宣传科?要打财务科?绕弯弯啥意思?”她怕去晚了巫飞原又要怪她,顾不上多想心急火燎快步走。

她来到黑板报前说:“我没找着你说得稿子。”巫飞原笑着说:“对不起!我记错了!你走后,着急得我去电工房给你打电话,让你别找了!”于菲问:“宣传科有电话,你怎麽不打?”巫飞原说:“我打了,总占线。我以为你用着电话呢!我才打财务科电话,叫人喊你过来。”于菲乍一听他的话没毛病,细想不知哪儿不对劲儿,隐约感觉巫飞原不是记错了,是专门这样做。

她心说:“这个巫飞原事儿多,不好打交道。今后长个心眼别再上了他的圈套。”巫飞原见于菲傻愣着笑着说:“让我替你写板书呀!我的活儿完了。”于菲不想和他说话,拿起尺子继续画橫线。巫飞原站远处看板报,时不时过来修改他的美术字和插图。巫飞原一直等于菲写完,才和于菲一起离开宣传板报前。

他俩进了机关大门,路过人事科时,英玉丽叫她。于菲走进人事科,只见英玉丽一人在。她问:“你科科长呢?”英玉丽示意她关门说:“和你科科长一样,去市里开会了。”于菲没关门,心说:“大白天关什么门呢。”她坐英玉丽对面说:“领导不在你能自由,我还忙着换板报呢!”英玉丽小声说:“我说有好戏看吧,你不信!”于菲一听是说尤双爱和蔡子奇的事。

于菲说:“尤双爱太漂亮了,被男的追不奇怪。”英玉丽撇撇嘴问:“她有你漂亮?”于菲下意识看门口,忙说:“我可比不上尤双爱。”英玉丽见于菲小心怕事说:“难怪有人背后给你鼓捣事。你呀!你呀。”说完,英玉丽看着于菲。于菲说:“你扯哪儿了?继续你说得事。”英玉丽站起来把门关严实。

英玉丽站在于菲身边小声说:“尤双爱逗蔡子奇高兴呢!这个蔡子奇有才有貌,就是不会搞对象。搞了两个没一个成。”于菲不信英玉丽的话说:“我感觉尤双爱从心里喜欢蔡子奇,家里不同意她也没辙。尤双爱和时小燕一样!”英玉丽说:“你以为蔡子奇是尤双爱的心上人?你太小瞧尤双爱了!当年时小燕为她心上人,哭得泪人一样。那才叫心上人呢!”于菲奇怪说:“当时,你探亲不在厂里。时小燕的事你比我还清楚。”英玉丽说:“我科科长说,他看着时小燕的梨花泪也想哭。”于菲没接话

英玉丽接着说:“昨晚宣传队庆宴上,蔡子奇喝醉了吐真言,哭闹了好长时间,几个陪他喝酒的劝也劝不住。尤双爱知道了谈笑风生看笑话,今天上班和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好像这事和她一点儿关系没有。如果蔡子奇真是她的心上人,为她丢人显眼狼狈不堪,她的心不能一丝儿没触动吧。有人说她是美女蛇,我觉得这话有点过。也怨蔡子奇嘴笨不会表达,看原正达多会说,说尤双爱是他的心头肉,没尤双爱他活不了。”于菲诧异问:“原正达的话,你怎麽知道的?”英玉丽说:“厂里早吵吵了!我不知你一天操啥心。”她话刚落音,有人推门进来办事,于菲赶紧起身离开。

于菲心说:“原正达的话有点儿肉麻且卑微,却能动摇尤双爱对蔡子奇的心。更重要的是这话在一定程度上,对尤双爱有隐形压力。我小看了原正达!人不可貌相啊!”在尤双爱和蔡子奇的事上,于菲感觉太意外了。

(三)

又一春节过后,厂宣传科撤消了,宣传科长上调了。于菲去了打字油印室,巫飞原去了厂工会。于菲收拾办公桌抽屉,从一本书里掉出一张纸。她捡起细看是一幅速写画,一个舞者的金鸡独立姿势,右下角落款飞原。于菲看着画心思:“画谁呢?难道画得是我吗?”她想起来了,她和尤双爱表演《说红灯》对口词时,尤双爱是弓步动作,她是这个动作。一低一高造型赢得了观众掌声。于菲再看日期是三年前,心说:“三年前巫飞原在汽车队。三年前的画为什麽在我的书里?要不要还给巫飞原?怎麽还?不还,留着不好吗?”一张画把于菲的脑子搞乱了。

英玉丽回家过年还没回来,尤双爱忙着准备结婚,每天跑市里的家,占着床位不住,偶尔回来午休。独自一人的于菲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对面墙上,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吴清华倒踢紫金冠的剧照画,脑子里全是那张金鸡独立速写画。

于菲把她和巫飞原在一起的经历捋了一遍,心说:“只发现他对我冷面孔多,笑脸少。江海对我从来都是笑脸,经常帮我买市里买不到的东西。江海随和自然大方,和他在一起轻松自在,不象巫飞原总有点儿架子。科长不在时,他对我呼来唤去的,俨然他是我的上级。对了!他看我的眼神是啥意思啊!我看他和任翔差不多,也是个搞不清的怪人。明天,我一定把画还给他!”想到这里,于菲踏实入睡了。

于菲利用工作空闲时间,拿着书去找巫飞原,厂工会办公室巫飞原一人在画画。于菲走进来,巫飞原见她手里拿着《青年职工手册》,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不等于菲开口他说:“送人的,不能要回。”于菲说:“你说错了!是我还回。”说着,她翻书找画。巫飞原忙说:“我画得不好,请你笑纳。”于菲听了他的话不知该咋办,犹豫片刻,什么没说扭头出了门。

于菲心说:“费劲!不可琢磨之人。”她回到打字室,生产科的一个科员在打字油印室等她。他见于菲进来说:“工作时间,你不坚守岗位去哪儿了。我这儿有急件呢!耽误了生产进度,你我都负不起责任。”于菲谎称拿书去了,那个科员见于菲手里拿着书不再追问。于菲接过稿子大概看了一下说:“半小时后,你过来取。”那个科员心满意足走了。

有一天中午,于菲在食堂碰见江海。她主动上前问:“你没出差呀!”江海笑着答:“今天晚上的车。你有需要捎买的东西吗?”任翔走过来贴着江海耳朵插嘴说: “她的事,不用你操心!”江海的小眼睛睁得老大,于菲没听清疑惑看着任翔。江海立刻恢复了平静对于菲说:“你看错人了。”说完,他饭也不买了出了食堂。

江海走着想起那天,任翔说厂大门口有人等他。等他匆忙赶到,连个人影也没有。他不明白任翔为啥要胡说,现在知道了,原来是任翔不让他接近于菲。江海心说:“什麽东西!仗势欺人。于菲是个老实人,肯定对付不了任翔。唉!于菲跟了任翔没好日子过。可惜呀,一个好女人遇上个刁蛮人。”江海替于菲惋惜。

于菲想问任翔话,任翔走进于菲小声说:“庄稼地里拉屎!”这话如响雷一样,吓得于菲不敢吭气了心说:“幽灵!跟踪我。” 顿时,于菲后背一阵发麻。她心说:“这个人古怪不说,还有点儿阴。这种人不可不防!”于菲没心思买饭了,出了食堂门看见江海矫健的背影,她追了过去。

江海见于菲来到他跟前,板着脸认真说:“从今以后,我不会找你了,你也别找我了。”于菲问:“为什麽?”江海生气说:“你的事,你不知道!我惹不起躲得起。”他的话让于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菲看江海的样子,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她返回食堂菜没了,只好买了个馒头回打字油印室了。

于菲想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决定一定要亲口问一问任翔。可她每次见到任翔,任翔对她或是视而不见,或是拉着个脸,这话总说不上。她想找人代说,可找谁呢?尤双爱?英玉丽?巫飞原?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个星期六下午,于菲正准备下班,巫飞原风风火火进来了。他对于菲说:“耽误你几分钟,把我这个调令函打完再下班。”说着,他递给于菲一张纸。于菲没说话见没几个字,一会儿打好了。巫飞原拿着调令函高兴说:“明天,我约你XX公园见面。我有话和你说,你一定准时来。”于菲心说:“你人都调走了,还有什么话和我说。”她说:“你有话现在说,我明天有事不能和你约会。”巫飞原没说话出了门。突然,于菲感觉空落落的。她回到宿舍,尤双爱今天没有回市里,坐在英玉丽床边和英玉丽说话。

她俩见于菲进来立刻闭上嘴,于菲拿上洗澡用品出门了。她洗澡时听见:“巫飞原调大机关了!是任翔舅给办的。”“我听说,任翔姐漂亮能干,是大机关办公室秘书。对了!巫飞原是任翔的未来姐夫。”于菲听得真真切切,心说:“攀了高枝还有话跟我说。搞什么名堂!耍猴呢!”于菲心里不免有了气,她慌乱匆匆洗完澡,回到宿舍尤双爱和英玉丽都不在。她脱衣睡下了,哪能睡得着?心烦的事不断向她袭来,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于菲没回市里家,一个人在打字油印室,想静下心来想一些事。她坐在打字机前,望着窗外远处山顶上被一层白色覆盖着,如一顶雪白的帽子一样戴在山头上。她想:“暮春,绿色回归大地,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可山顶的雪还没化了。”于菲心说:“那薄薄的雪层,多像自己啊!春天顾及不到雪层,好运离自己远呢!”窗外小鸟叫个不停,欢快的叫声让于菲更加烦恼。她开了办公桌抽屉,从那本书里拿出金鸡独立的速写画。看也没看撕得粉碎。她出门来到厂围墙一角的草丛边,把手里的碎纸屑向上一抛,纷纷扬扬纸屑洒落在草丛里。她深长一口气,感觉过去的一切已化为空气,消失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打字机坏了,需要到市里打字行修理部修理,办公室主任意思不派专车。一两天后的下午,厂长去市里有事,办公室主任通知于菲做好准备。任翔是小车司机,厂长坐副驾使,打字机放后座,于菲坐后座护着打字机。任翔和厂长很熟,一路上倆人聊得近乎,于非只听不插话。从他俩的话语间,她知道了任翔是干部子女,经济条件比一般家庭富裕,亲戚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于菲心说:“任翔高傲原来有资本啊!江海说‘惹不起躲得起’的话是有根据的。巫飞原选择没错!”于菲自卑起来。

打字行修理师傅查看了打字机后说:“这台打字机一时半会儿修不好,需要几天修好说不准,等电话吧。”于菲曾在厂电话总机做过一年接线员,很快把厂电话总机号告诉了修理师傅,并说打通后转办公室。任翔和于菲前后出了打字行修理部,于菲主动说:“我乘晚班通勤车回厂。”任翔随口“嗯”了一声。

于菲看着任翔的车拐弯不见了,才离开打字机行修理部门口。她一看手表,晚班通勤车两个小时后才开。她没带钱也没心思逛街。“去哪儿呢?”她正琢磨着,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她。她第一反应是:“他为什麽会在这里?我又进圈套了吧?”于菲不想理他,想摆脱他快步走。她走了一段回头看了一眼,才放心找了街边僻静处歇一歇。

于菲低头想心事,猛不丁一个男声进了她耳朵:“你腿真快,撵也撵不上。”于菲有点儿哭笑不得,看着巫飞原说:“有话快说!”巫飞原说:“你可真清高啊!”于菲马上回击说:“我清高不清高,和你没关系!说正经话。”巫飞原说:“你在我心里,可惜身不由己。遗憾!”于菲心说:“鬼话不少。”她说:“愿你前程似锦。”巫飞原心说:“你清高,我才不稀罕呢!我会过得比你好,咱俩骑驴看唱本——走得瞧!”他嘴上说:“我希望咱们能成一家人。”于菲真生气了说:“我啥都知道了,你还瞒我。”巫飞原忙说:“你冷静冷静,听我慢慢说。”于菲不耐烦说:“要说快说,我赶晚班通勤车回厂呢。”巫飞原清清嗓子,犹豫片刻才开口。

巫飞原认真说:“我和任翔姐的事定了。你和任翔的事也早些定了吧。”说完,巫飞原看于菲。于菲斜眼看着巫飞原问:”就这一句话?”巫飞原说:“一句话能说明事,为何要废话连篇?”于菲说:“我知道了。让我想想行吗?”巫飞原说:“我只传话。”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望着巫飞原的背影,于菲心里骂道:“满口胡言!替人使唤的工具!”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网套着,心说:“我遇得都是些啥事啊!”她边想边往通勤车站走。

夕阳西下,于菲坐在车里,眼望窗外向后走的田野,想起了她的男同学和男校友来厂找她。她的闲言碎语阴雾,会在厂里弥漫好几天。没有合适的人,不管是厂里的,还是外面的,于菲总在等待心里的那个人。可身处每天工作生活环境,对象婚姻的事如风一样,不知啥时就吹过来了,你不想考虑也不行!

她心说:“难道这就是巫飞原说得身不由己吗?不是!他和我不一样。有人说:‘男人一辈子追求事业,娶能成就他一生的女人,家庭事业双丰收。’女人可不是!女人永远是弱者!自己不给自己作主,还让别人来左右命运,岂不是可悲、可怜、可笑、可气、可恨!”于菲想到这里。一股不服的劲儿涌来。

打字机在打字行修理部,于菲打字工作改成刻蜡板工作。刻蜡板比打字费事工作强度大,于菲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宿舍一觉睡天亮。尤双爱休婚嫁,英玉丽出差在外地,她漠不关心。几天后的晚上,尤双爱給于菲喜糖。于菲说:“你结婚日子不告我,我不知道没给你上礼,哪能要你的回礼。”尤双爱说:“任翔代你上了。”于菲心里咯噔一下问:“上了多少?”尤双爱说:“我不知道,你去问任翔吧。”说完,她把喜糖扔在于菲床上出了宿舍门。于菲看着床上的喜糖傻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英玉丽风尘满面进了门一句话不说,上床拉被子蒙头睡下了。于菲心里乱,拿上洗澡用品出门了。女澡堂里洗澡人不少,于菲听见:“巫飞原不要她了!她死皮赖脸约巫飞原见面。”一个声音说:“巫飞原未婚妻有才有貌,比她强百倍。女人的美貌也就那麽几天,生了孩子成猪喽!“于菲心说:“这不是说我吗?谁这么可恶,不了解事实颠倒黑白乱说!”她真想问问,转念一想人家没有指名道姓说,我干吗要没事找事呢?”于菲洗半截不洗了回到宿舍,听见英玉丽在被窝里抽泣,尤双爱的床铺空着。于菲心情乱得更糟自顾不暇,没心情过问英玉丽事。

一天上午,打字机行修理部来电话,告打字机修理费和打字机行修理部帐号,说明修理费到帐才能取打字机。于菲赶紧到财务科办理打字机修理费付款事。她一进门,财务科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笑得于菲莫名其妙,硬着脸皮办完事。下午,任翔开车,办公室主任坐副驾驶,于菲坐后座。于菲验了打字机正常能用了,任翔把打字机搬上车,办公室主任对于菲说:“你回家吧。”于菲只好再乘晚班通勤车。她想起了上次来市里的情景,自从那天后的每一天,她的日子都在煎熬。“命苦啊!”她看着繁华的市区长叹着。

突然,从于菲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她扭头一看,见时小燕手牵着个小女孩,小女孩闹着要妈妈抱。时小燕身旁有个比她高一点儿的胖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于菲赶忙快走拐进另一条路,她现在的心情不想见时小燕。

于菲心说:“时小燕没和她的心上人一起过日子,依然有属于她的生活。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渴望。’正是这份渴望让生活里有了追求和希望。”时小燕也许不这样想,而于菲坚定地这样认为。几百年的修炼脱胎成人,不能为了区区缘分委屈了自己。婚姻对每个人来说,不是人生的全部。

于菲心说:“时小燕比自己小一岁,看起来哪像两个孩子的妈妈,娇小灵秀更显出女人的成熟美。”于菲感觉时小燕生活不错,全家穿着讲究的时装。时小燕有满脸福气相的丈夫,有两个可爱的孩子,美满四口小人家,乐趣一定很多。爱情和婚姻的事,老一辈人早说透了,二者不是一码事。

一天,尤双爱来打字室打印财务文件,对于菲说:“你发现没有?这次英玉丽出差回来,不爱说笑了,也不爱搭理人了。我猜想她和飞行员的事肯定吹了,说不好人家不要她了。”于菲说:“我自个儿的事还顾不过来,那有心思操心别人的事。”说着,她接过尤双爱手里文件。

尤双爱不高兴说:“你有啥事可忙,不知好歹!任翔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别没良心!”一句话惊了于菲。她手颤抖着心说:“我和钟懿不一样!和时小燕也不一样!我进厂工作和调整工作是靠我家的背景关系,与任翔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他能为我做了什麽事?他不在我背后捣鼓事,算我烧高香了。”尤双爱见于菲手不对劲儿,马上换了温和口气安慰说:“你呀,真笨!跟我学着点儿。”说完,她拿上文件走了。于菲看着她的后背,心说:“我向你学什麽呢?你的那两下子,打死我也学不来。”她不得不认真考虑和任翔的事了。

年底,厂里新进一批青年职工。厂领导要求再次成立宣传队,于菲等原来演员一个不要,乐队原班人马。蔡子奇仍是队长、导演和乐队指挥,很快蔡子奇在新队员里找到了另一半。半年后,他和小他八岁的独唱女演员结婚。尤双爱生了个大胖小子,英玉丽也准备结婚了。于菲听购销科的人说,江海调走了,是江海表嫂堂妹的父亲给办的,说江海工作地太远,不好照顾他女儿的家。于菲心说:“江海和时小燕成亲戚了。世事难料啊!”她感叹着。

于菲一个人每天晃着,不知为什麽,任翔似乎对她也渐渐淡化了。于菲感觉周围宽松冷清很多了。一是,当年和她一起进厂的人大部分成家了,孩子家务工作忙得团团转,哪有工夫闲扯蛋呢?二是,机关年轻人本来就少,进厂的新人没有一个进机关的。

于菲心说:“厂里一群年轻美貌女职工,不会不吸引任翔吧?他家庭经济条件好,本人说不上一表人才,还能看得过去,追求者一定会不少。我耳闻有好几个呢!他还会钟情我麽?”突然,于菲想起那次看电影,心说:“没敢肯定是他,猜想十有八九是他。也许威胁里有爱的成分,带着恐吓的爱里有没有控制欲?还有他为啥跟踪我?不放心?当面冷若冰霜,背后热情有余。主动权他牢牢握着,我总处在被动。这可不行!”于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疑问不断从脑子里冒出来。

她心说:“任翔为什麽要用非常人的方式牵扯着我?是表明他的与众不同?显示他高明之处?他具备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我和他是在恋爱吗?都说恋爱是甜蜜的,为什麽我的感觉是苦涩的?从任翔对我的行为看,男子汉大丈夫气势有点儿咄咄逼人。这样的人敢嫁给他吗?为什麽老天爷偏偏让我遇上了这样的人?”

她转念一想:“也许,我的人生路途有一段烦扰的相遇。唉!上天安排了躲不过,只好既来之,则安之,时间会解决的。孰轻孰重自己心里有杆秤,你有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于菲心里有了对策。

于菲曾想过:“不是靠自己汗水获得的物质享用,终究要被人捏在手心里,没了人的自我是多麽可怕!天上不会掉馅饼!羊毛出在羊身上,人世间的铁律谁敢违背?谁违背谁承受。因为每个人都活得不易,谁都想以最小付出获取最大利益,夫妻间也不例外。想要的自己去耕耘,纵然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骨子里是自由的,精神世界是自己的。”于菲个性太强,毕竟现实社会的真相每天都在上演,对她不能没有影响。

于菲心里总在等,等能让她怦然心动的人。也许这辈子她永远遇不上,一颗不死的心仍在期待。“宁愿玉碎,不为瓦全”支配着她的思想,对任翔她不知该怎麽办才好,唯一办法只能拖着。任翔的执着让她有点儿恐惧,恐惧里的那麽点儿温度微不足道。她不追求物质生活多麽富裕,一个心眼期待有个人能融入她的灵魂里。

时间就这样流走了,厂里又招了一批新职工。在第八个年头,于菲准备调走了。那天,任翔开小车送于菲到家门口,帮她从车上搬下行李。于菲很不好意思轻声对任翔说:“进家喝口水吧。”这是她八年来亲口对他说的第七句话。他一个劲儿摆手不说话。那张一向严肃的长方脸上,多了一层让于菲看不透的微笑。于菲对他说:“谢谢你!”任翔仍没说话扫了一眼于菲,笔直的腿一迈扭头上车了。于菲顿时感觉到了,任翔的清高自傲是那么不可一世,与他背后的小动作行为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于菲迷茫的眼神望着车后扬起得尘土,心里谜团越来越大,随着车影消失一下子不见了,那张网也不知去哪儿了。

多少年过去了。于菲偶然听过去的同事说:“尤双爱的表妹嫁给了任翔。”于菲心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任翔和我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走到一起。”她感叹:“人的缘分可遇不可求,自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天地如此辽阔深远,每个人在其怀抱里,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缘分。”于菲似乎明白了什么。

女人都爱作梦,于菲也不例外。梦是美好的,需要靠勤劳的双手,适应社会的能力和智慧,用心血去编织。如果没有这些做支撑,昙花一现终究是黄梁美梦一场。殊不知爱情本是一层薄纱,会被时间的无情洗刷得干干净净,人性本质才是生活真相。冷眼看世界,世界会告诉你什麽是缘分。因为在生活的日记里,每个人每天都写着各自不同的命运缘分。无论是从爱情出发的,还是以利益为目地的,色彩各异都是缘分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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