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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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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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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

               何进


   山!好大好高的山,像一条巨蟒起伏绵亘,一直伸向云海深处。

   两座山间的口子,有一条泥泞小路,小路弯弯曲曲,盘山而下,从山的这边通向那边山谷底的敖溪寨。它是外面通向敖溪寨的唯一通道。山口边有一小栋木板房,木板房边有一个天然山洞,一股清澈的山泉从洞里流出来,挨着小路一直流,流向悬崖边,形成一个小瀑布,倾泻到山谷里。龙老爹就住在这栋木板房里,他的伙伴是一杆双筒猎枪,他负责守候山口两边的两片封山林,这两片封山林的归属是敖溪寨的村民。

   以前,村民们常砍林木去卖,也有外面的人来盗砍林木,清清秀秀的山被砍得秃一块,窝一块的。山口离村较远,守林又是个没报酬的活,谁也不愿意主动承担,老爹看了光秃秃的坡头,怪心痛的,主动承担了这个熬更守夜的辛苦活。他向村委会请示,到这里住下来守一一现在情况好多啦,秃的地方冒出了苗,窝的地方长出了绿,蓊蓊郁郁一大片,煞是喜人!

   敖溪寨是个苗族村寨,民风朴实淳厚。很多人家都持有猎枪,这是州政府和有关部门特许的。不过寨子里家家户户相处和睦,又差不多都扯得上亲,所以从没出现过持枪伤人的事件。敖溪寨又是个全省唯一没有修通公路的村寨,公路只修到离这里二十多里的黄土镇,不过从黄土镇到敖溪寨的公路已经开修了,何时通车还不得知。

   从十几年前开始,外面的世界变得很精彩,这种精彩也吸引了敖溪寨的村民,很多年青人都出去打工,收获满满地回到敖溪,又引得更多的人瞪大眼球,纷纷跑出去。龙老爹的儿子儿媳就跑到广东湛江去打工,时间长了,觉得他乡繁华,本土贫穷,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定居湛江,把个十五岁的女儿留给龙老爹作伴。

   你们把她带在身边吧,我不要人陪。龙老爹对儿子儿媳说。

   我们没有湛江户口,人家学校不收。儿子说。

   你们不会找个私人的学校啊。

   哦,那读不起!学费老贵啦,读不起!儿媳吐吐舌头说。

   这几年,不光是敖溪的人走出去,也有外面的人走进来,说是工厂来招工,大商场来招菅业员,宾馆来招服务员……五花八门,样样都有。来招工的人由镇上的头头陪着,走村串寨,招了好多年青的男男女女出去。龙老爹的孙女刚初中毕业,也嚷嚷着要出去,龙老爹问问她爹妈的意思。孩子小,要放不?爹妈一点都没犹豫,同意了。

   出去的孩子们都变样了,尤其是女娃们,头发染黄了,嘴唇凃红了,脸上擦粉了,传统的蜡染服装脱掉了,都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装回来,胸上的那两坨肉都各露出半坨……

   龙老爹的孙女打电话回来说在一个工厂打工,她不经常回来。但和她在一个城市打工的娃儿们回来说,她是在一个叫“人间天堂”的宾馆上班,听说发财了,高升了,很少出来和老乡们聚一聚,见见面。

   老爹心头有点紧紧的,他怕自己的孙女不走正道,会和那些“坨坨肉”一样。他打电话给孙女,孙女每次回答都是一切安好,还问候爷爷的身体生活状况。他还是不放心,又打电话叫儿子儿媳去看看女儿,儿子儿媳说工作太忙,走不开;而且他们和女儿之间隔着好几个省,走一次花费不少。老爹觉得他们有点扯,儿子儿媳一向重男轻女,上次儿子就来电话说媳妇又怀上了,可能是个孙子。


   这天早上,龙老爹昏昏沉沉地走出木板房,到洞口的小溪捧了一捧水,拍了拍他那满是沟壑的黑脸,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抠掉眼角的那两颗白眼屎,又捧一捧水搓搓脸,走到小路边,左右张望一下。

   老爹,早啊。几个背篓挑筐的男男女女走过,对他打招呼。

   早!老爹回应,走上前去。这么早就去赶场啊?

   早去早回嘛,回来吃晌午。

   老爹,你的身上咋个呢个腥臭?几个人都捂起了鼻子。

   龙老爹后退了几步。咳几声,吐出一口浓痰,说:昨天打得一只兔子,和“拐脚陈”喝了一晚上的米酒。

 “拐脚陈”是黄土镇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一他的腿是在围捕一伙抢银行的歹徒时受伤的。那年有一伙流蹿的抢匪来到黄土镇,抢了信用社,派出所的民警围住了抢匪,“拐脚陈”勇敢地冲了上去,大腿却被歹徒射出的子弹打伤了,落了个残废。

   按常理,“拐脚陈”应该顺风顺水,飞黄腾达,可是他老是不招人待见,还有“坏”毛病,比如说:他喜欢打听某月某日,外来的老板在宾馆请客,镇上的哪些领导去啦;某年某月某日,哪个被拘留的烂崽的父母,提着东西走进自己顶头上司的家里啦;某年某月某日,镇长副镇长还有派出所长,到了县里的哪个洗浴中心,找了几个小姐啦……他光打听打听也就罢了,还会到处摆谈,逢人便讲,还会写张匿名的小条条,贴在镇政府的大门口,或者派出所的大门口,让人十分的恼火。

   让他退休吧,他连五十都不到,换个单位吧,哪个单位敢要这种人。无奈,考虑到敖溪寨地方边远,遇到突发事件缺少个主事的人,就把他打发到这里来了,从此耳根落得个清静。    村支书和村主任十二分的不愿意,但人家是上面派下来,又和自己不是一根线上的,只好客客气气地把他安排了,只是有事从不告诉他,办事从不和他商量,让他清清闲闲地待着。

   村民们也不喜欢他,因为他东走西蹿,不让自己闲着。东家吵嘴,他要去管管,西家攘架,他要去看看;还摆出一付上级领导的架势,说一大堆让人似懂非懂的大道理,实在叫人心烦。只有龙老爹和他对得上路子,说话大多合得上,所以老爹打得只兔子,竹鼠什么的,总会叫上他来喝一顿米酒。

   昨天,他们从中午一直喝到深夜,借着酒劲把镇里的、寨里的领导说道了一番。

   镇书记是个好人,只是不爱搭理事,还有姓王的那个副镇长……只是小吃小喝……那是谈事需要……镇长和姓刘,姓杨的副镇长,就不是个东西啦,收钱,赌钱,玩女人……样样都敢干,还有你们的村主任……听说修镇里到县城的那条公路,他们就吃了不少钱……

   人家不给,他们咋个吃得着?

   不给?不给就叫褚三他们把路一堵,把场地一围,再狠点,把机器一砸……看你给不给。

   还有好多事你不晓得喔,老爹。

   我有哪样事不晓得?龙老爹不屑地吐出一根兔子爪爪的软骨头,我天天都盯着手机看呢……我也关心国家大事呢。

   你晓得福建来招工的那个“娘娘腔”不?就是那个喜欢穿花格格衣服的那个……“拐脚陈”张嘴喝一口米酒,露出满口的烟曛牙。

   晓得!在寨子里见过几回……那个卵人不是个好东西,不过还是做过几回好事,帮寨子送出好些人去找钱……听说他和县里的哪个头头是亲戚。

   狗屁的亲戚!他们只是都分得有好处……他和县里的一个头头,和镇里的两个头,还有我们所的那狗东西,你们寨子里的村主任,他们是一条线上的。每次来招工,都得好多好处呢!

   他们得好处关我个卵事!人各有各的活法。龙老爹端起碗,和“拐脚陈”迎上来的碗踫了一下,品尝似的呷了一口米酒,皱了一下眉头。

  要是不关你卵事,那也没得哪样。“拐脚陈”似乎有些醉意了,瞪着血红的两只大眼说,你晓得人们在背后说哪样?

   说哪样?你这个卵人就是个“包打听”,喜欢听人家裤裆里的那点事,才被打整到我们这里来的……你到我们这里不要乱整哦,小心把你的那条腿也整断……龙老爹狠狠地拨贬了“拐脚陈”一句。

   你的孙女是“娘娘腔”招走的吧?

   是啊,又没交钱,又没塞红包,咋个啦?龙老爹端起的酒碗在空中停住了。

   你晓得她在哪里上班?

   好像叫什么……天上吧。

   你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是个宾馆,我孙女在那儿当大堂经理。

   嗬哟哟……大堂经理……人家城里人想混上那个职位都要攒好大劲,一个农村女娃儿,两三年就大堂经理啦?“拐脚陈”喝多了,平时不敢说不便说的话,现在说出来了。

   龙老爹胸膛里的那颗心“突突突”地往上跳,一直跳到了嗓子眼,血也往上涌,涌到了脑门心。

   你给我说清楚!你都听到哪样啦!龙老爹阴郁着脸,紧紧地盯着“拐脚陈”说。

   老爹,你是不经常回寨子里去,人家看见你的凶样也不敢给你说……你晓得“娘娘腔”来我们寨子招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吗?

   不是招到大商店,宾馆,工厂这些地方吗?

   狗屁!那些地方装得下好多人?先去的是去工厂,商店,公司,正规宾馆啦……后面去的就难说啦。

   后面的去哪啦?龙老爹平静盯着“拐脚陈”,眼球上闪出阴冷的光。

   到什么按摩店啊,咖啡店啊,发廊啊……一抬头瞥见龙老爹阴冷的眼光,打了个寒噤,低下头,闭嘴了。

   接到说。龙老爹提起桌上的一个上釉的酒壶,给“拐脚陈”的空碗里倒了半碗酒。

   去这些地方会干哪样……学得到哪样技术……钱倒是找得到……

   接到说。老爹语气很平静,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绿阴阴的光。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根擀面杖。

   还说哪样……到那些地方……还会做哪样……

   放你妈的狗屁!狗日的拐脚狗!老子给孙女崽打电话过去,要是和你说的有半点不合,老子就打断你的另一条腿!龙老爹挥起擀面杖,啪!把桌子的一只角打掉了。擀面杖弹飞了,滚到床底下,不见了。

  “拐脚陈”在那张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下意识地双手抱住了头。但嘴还是硬,你打啊!打啊!

   龙老爹哆哆嗦嗦地拨起“老人机”,拨弄半天,孙女是关机的。

   接到说!龙老爹指着“拐脚陈”的鼻子说。

   不是……老爹……“拐脚陈”摆摆双手说,你是好久没回寨子了,其实寨子里早就说开了,个个娃崽,个个妹崽……

   说哪样啦?

   说寨里的好多妹崽是去卖的……你家孙妹崽只是个鸡……是个小头头……

   老爹站起来,一摇一晃地向立在床边的那桿双筒猎枪走去。慌得“拐脚陈”一下子站起来。

   老爹……我们都有些喝多啦……我回去啦……边说边往门口移。

   龙老爹拿猎枪的手停在空中不动了。是啊……我们都有些喝多了。他朝“拐脚陈”挥挥手,滚吧!滚回寨子里去!

 “拐脚陈”踉踉跄跄扑到门边,颠三倒四地向盘山的泥泞小径走去。

   龙老爹倒在木床上,发梦冲似的吼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又过去了两三个背背篼的人,一个挑着两箩筐白菜和空心菜的人来了。

    老爹,早啊!

    嗯。龙老爹垂着头,干瘪瘪 地回答。

    您孙女崽们哪天走?要是过几天走,把我家妹崽也带走……这几天她跑湖南姑姑家去了。

    龙老爹一下子抬起了头。你是说我家孙女崽回来啦。

    是啊,昨晚回来的啊!咋个,没在你这里停啊?

    没有啊,昨天我和“拐脚陈”喝酒喝了一整天,都没见到啊。

    喔,是他们人多,怕惊扰您老吧!挑担的若有所思地停一下,又匆匆往前走了。

    龙老爹满腹疑虑,揣上老人机,锁了木门,沿着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向敖溪寨走去。

    刚走了百十来米,只见“拐脚陈”沿着山路一瘸一拐的走上来,头发凌乱,脑门上一大个包,鼻孔里淌着血……

    哈哈哈……龙老爹开心地大笑起来,狗日的拐脚狗!你肯定是招惹着哪个厉害的了,瞧你那个卵样!他想起昨天“拐脚陈”说的那些戳心窝的话,像报了仇似的舒畅。

    你笑个卵!你这只老狗!“拐脚陈”气急败坏地回骂道,出事啦!晓得不?出事啦!

    和“拐脚陈”交往了四年多,“拐脚陈”一向对他毕恭毕敬,今天居然敢回骂他,他知道真出事啦。

    出哪样事了?

   “娘娘腔”又来了,还有褚三一伙,还有你那个……那个孙妹崽。

    他们来干哪样?又是招工?

    招个卵工!又来骗人!

    人家来招人关你卵事!你又去插巴(管闲事)!哈哈哈……

    你咋个不明事理呢!“拐脚陈”一跺脚,我昨天给你讲的那些都作卵用了。

   龙老爹的笑意在他那满是沟壑的脸上凝住了,镇上头头一个都没来?

   没来!

    村支书、村主任没陪着他们?

    没陪……不晓得咋个躲着了……

    那你就是寨子里最大的啦,龙老爹又笑起来,该你主事啦。

    我阻拦他们啦……但褚三他们一大伙人,我挡不住!……“拐脚陈”哭丧着脸。

   你不会叫寨子里的人挡住他们啊!他们敢惹寨子里的人?

   寨子的人都向着他们,我想给所里打个电话,手机都着寨里的人抢走了。

   你那鼻子,脑壳上的包,也是寨里的人打的?

   不是……那是褚三他们整的。

    龙老爹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那你现在准备咋整?

    把你手机拿来!我给所里报个案。

    龙老爹从衣兜里掏出“老人机”,递给“拐脚陈”。

    妈的,咋个没得电啦。“拐脚陈”哭丧起脸。

    龙老爹略一思忖,说:你辛苦点,跑去镇上抱案。

    等我报完案回来,人家早没影了。“拐脚陈”带着哭腔说。

    你去……我在这守着,他们过不去的。龙老爹坚定地对“拐脚陈”点点头。

   “拐脚陈”看了龙老爹一眼,一瘸一拐地向黄土镇跑去了。

    龙老爹揣起手机,回到小屋,拿出猎枪,上好子弹,又拣几粒揣在兜里,走到山口正中,威严地立在那里。边上的芭茅草、苣荬菜、满天星……就像他的士兵,一棵棵昂着头,站在他的身边。

   没多久,看见一队人沿盘山小路迤逦而来,有男有女,有背包行李,杂乱不堪。

   站到!在那伙人离自己二、三十米的时候,龙老爹大吼一声,把他们唬住了。

   站在前面的“娘娘腔”和褚三嘀咕几句,一起向老爹走过来。是龙老爹吧?咋个挡起我们啰?

   过来一个人!老爹阴着脸,枪管指了指“娘娘腔”,你过来。

   老爹,你怎么啦?不认识啊,我是福建佬啊!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龙老爹枪口朝那堆人一划,低沉地说。


   我们是招工啊,每年都来的。“娘娘腔”边说边打开手上的公文包,在里面摸着什么。老爹,你是晓得的啦。

   招工,今年咋没看见镇里的人和你们来?

   镇里的领导……忙得很,再说,我们年年都来……大家都很熟了嘛。“娘娘腔”边说边把掏出来的几张纸给老爹看,你瞧瞧,这是上面的批文哩。

   我不看这东西,我只看有没有人陪你们来。老爹还是阴沉着脸。村主任村支书也没陪你们出来? 

   他们……他们把大家送出寨子就完了嘛,还走这么远干什么呢?

   老爹,你让我们过去嘛。

   龙老爹摇摇头,阴沉着脸。“娘娘腔”两手一摊,很无奈地回到那堆人中间去。

   人群骚动了一阵子,老爹听到中间有人骂自己。过了一会儿,牛高马大,两臂上各绣着一条龙的褚三走上来了,他向老爹作个揖。老爹,久仰大名。

   龙老爹冷冷地看他一眼。

   听说过褚三吗?老爹。

   听说过。在黄土镇哪个不晓得褚三。

   那么……我就代表镇里,您老就让我们过去吧。

   你只能代表一伙人,代表不了镇里……龙老爹很鄙夷地瞥他一眼。

   褚三心里很恼火,他压制住,强陪着笑脸说:老爹,我喊你一声老爹,是看你年纪大……你认为你挡得住我们这么多人吗?

   挡得住挡不住,你可以试试啊。老爹很平静地说,把猎枪握得更紧了。

   好啊好啊……褚三恶笑着,他朝那群人一挥手,走啊!我们过去。

   那群人一窝蜂朝前涌,前进了十来米。老爹举起猎枪,朝天空开了一枪,“呯一一”,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里回响着,很久很久才消失。人群发出“嗬”的一声惊叹,所有的人都止住了脚步。

  “娘娘腔”见势不妙,连忙跑上来打圆场,老爹,不要生气嘛,不要生气嘛……他把褚三拉开,对老爹陪着笑说:我们招工都是合理合法的,刚才不是给你看过公文了吗……

   我不看什么狗屁公文,我只看有没有上面的人陪着。老爹从一只枪管里取出一个空弹壳,又顶上一颗子弹。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

  “娘娘腔”继续说:我们招工都是合理合法,你情我愿的。他转身朝那一群人一挥手,提高嗓门,你们说,你们是不是自愿出去工作的?

是的!我们愿意!那群人齐声回答。

  “娘娘腔”很得意,接着问:这位大爹挡住了大家发财,你们说,好不好?

   不好!叫他滚开!人们七嘴八舌地嚷嚷,其中有一个妹崽还骂了一句:老东西!快滚开!耽误我们赶路。龙老爹听出是龙二妹家的那个小丫头。

   龙二妹家的小狗崽,我听得出是你呢。小心老子抽了你的筋!

   老爹,我……人群中传来半句,接着就安静下来。

   龙老爹从石头上站起来,手背摆摆,叫“娘娘腔”和褚三回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厉声地说道:你们晓不晓得‘娘娘腔’招你们去干哪样?去商店卖货,去工厂装机子,去饭店端盘子……都不是!卖货的人早有了,装机子的人早撵出来了,端盘子洗碗的人早被赶到街上站着了……还少你们啊?

   人群变得安安静静,大家都在听老爹说。

   你们到了那儿,只会去什么剃头铺,什么酒铺子,还有什么澡堂子……

   人群骚动起来,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爹不管,继续提高嗓门:你们去那里干哪样?没本钱,又没手艺……

   你在乱讲!老爹。你快滚开!不要躭搁我们时间!人们烦躁起来,纷纷指责老爹。

   有人站出来,高声喊道:老爹!你的孙女崽在这里,她说的话你该信吧!接着有人把他的孙女推上前来,老爹一看:穿着薄得透明的白衣服,染着黄发,开领低,两个坨坨肉上方挂着根金黄的项链……老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爷爷,您放大家过去吧!晚了会躭误大家坐车的。

   龙老爹一扭头。你不要叫我爷爷,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崽!

   爷爷!大家都出去找钱,找到钱……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啦。这不是您愿意看到的吗?孙女带着哭腔了。

   龙老爹坐回石头上,垂着头片刻,然后抬头对着孙女崽一字一句,低沉地说: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这几年都……过得很难,她们去了……你会好起来?你心头有几根草,爷爷还数不清?

   孙女崽“呜呜呜”地哭起来,蹲了下去。

   褚三变得狂躁起来,指着龙老爹大骂起来:你这个老东西!买你个面子你不给,你快给我滚开!不然砍你个八大块!

   龙老爹“倏”地站起来,很敏捷地端起猎枪。

   告诉你老东西!在这方圆几十里,还没有我褚三摆不平的事。褚三回头喊道:吊颈鸡,把我的砍刀拿来!

   那个叫“吊颈鸡”的从一个麻袋里拿出一把亮晃晃的大砍刀,递给褚三,褚三提着大砍刀,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好啊!来啊!龙老爹端起猎枪,瞄准褚三的大腿,“嘿嘿嘿”地笑起来,这笑声里透着一股寒气,熟悉这种笑声的敖溪寨百姓,知道老爹动了杀机一一老爹以前上山打猎的时候,常常发出这种笑声。

   好啊!来啊!龙老爹学着褚三的口吻。在这方圆几十里,还没有哪只野猪敢在我的面前嚣张。

   二十米,十五米,老爹发出了警告:你该停住了,你这只死猪!褚三听到这句骂,挥着大刀舞过来,“呯”地一声,一颗子弹洞穿褚三右大腿,褚三惨叫一声,丢下砍刀,捂着大腿坐在地上。

   那一群人中间像被泼了一瓢熔浆,一下子向两边的树林里逃去,行李背包丢得满地都是,只剩下“娘娘腔”和褚三的那七八个打手。

   静静的过了好一阵,躺在地上的褚三嚎叫起来,吊颈鸡,动手啊!一起上,杀了这个老东西!

   那七、八个喽啰一听,纷纷从麻袋里,挎包里拿出铁棍,砍刀,匕首等武器,嗥叫着扑上来。

   把那两支手枪也拿出来啊!褚三对着“吊颈鸡”吼道。

   今天没带……没想到用得着。“吊颈鸡”哭丧着脸说。

   龙老爹并不惊慌,他端着猎枪退到山洞里,把枪口对准那条小路。

   那一伙歹徒蜂拥而上,直奔洞口,龙老爹对着冲在前面的“吊颈鸡”和另一个歹徒脚前开了一枪,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老东西!把枪扔过来!饶你一条老命!“吊颈鸡”对着老爹厉声骂道。

   应该是你们把那些刀刀棒棒的扔过来!我送你们去派出所去。

   吊颈鸡!你们和他废什么话,冲进去把他剁啦!褚三在那里边用布条条止血,边哭爹喊娘地吼道。

   来来来,看看你们每个人都有几条命!老爹边往枪管里压子弹,边对着他们一伙喊。

   老鬼!“吊颈鸡”忽然笑嘻嘻地说,你的枪每次只能打出两发子弹,我们一起上,可以把你剁成肉酱!

   嗬啊!嗬啊!龙老爹像只狼一样叫了两声,狞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那就看你们哪两个好汉来挡这两颗子弹!

  “娘娘腔”忽然跑过来,对着“吊颈鸡”们喊道:你们把他封在洞里,我带着人先过去啦!

   龙老爹对着“娘娘腔”脚前的一块石头开了一枪,火星四溅。你走啊!走啊!你的肚皮一会儿就爆开啦。

   又是片刻的安静。那边的褚三有气无力地喊道:吊颈鸡……你去把那老鬼的孙妹崽逮来。我看那个老东西还敢挡我们。

   众歹徒一下子散开,去抓龙老爹的孙女,不一会儿就抓住了。“吊颈鸡”用一把匕首抵在龙老爹孙女的脖子上,对着龙老爹喊道:把枪扔过来!你这老东西!

   哈哈哈……龙老爹从鼻腔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惊飞了树林里的山雀,惊呆敖溪寨来的那些男男女女,在山谷中久久地回响。

   老爹我在敖溪寨活了几十年,在周围这些坡坡上,山谷里打死的野兽无数,只是还没杀过人,今天就让我开开洋荤。他把猎枪托朝地上一顿。杀几个你们这些畜生!

   你!龙老爹手指朝“吊颈鸡”一指,你这个小畜生!你要是踫掉了我孙女的一根头发,我一定打掉你的半边脑壳,让你的脑花淌满这条小路……

  “吊颈鸡”的手一哆嗦,匕首掉在地上,老爹的孙女挣脱了,跑到另一边去了。

   这时,“拐脚陈”和黄土镇派出所的七八个警察出现了。“拐脚陈”对着褚三喊道:喂,褚三,你这条黄土镇的恶狗!丢下你们的刀棍,都给我蹲下!

   哈哈哈……褚三忍着疼大笑起来。你这条拐脚狗,起先没有打瘸你的另一条腿,才让你招了一伙子人来。褚三很鄙视地扫那些警察一眼,我褚三的事你们也敢管?告诉你们,三天后,最多五天,我叫你们和拐脚狗一样,个个都去蹲寨子!

   一个三十五、六岁模样的警察站出来,他是黄土镇派出所的副所长。他用嘲笑的口吻对褚三说:你是还想着你的那几把伞,那几个人吧?告诉你,不管所里的,镇里的,还是县里的……他们正坐在办公室里写检查呢。你就等着蹲监狱吧!

副所长厉声地命令那几个警察:下了他们的凶器!把他们赶成一堆!

还没等警察们上来,“吊颈鸡”一伙就把铁棍、砍刀、匕首等凶器丢在地上,抱着头蹲下了。“拐脚陈”像个疯子似的跑到褚三跟前,抡起拳头朝褚三的脑袋就是一阵猛打,还朝他的伤口踢了一脚。

   躲在树林里的孙女崽跑出来,朝洞口跑过来,一下子扑在龙老爹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龙老爹拍了拍孙女崽的背,好啦!好啦!现在好啦!


                        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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