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哥(小说)
黑子哥原是井下工人,六坑的。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万山汞业红红火火,六坑井下挑了大梁。
坑长对黑子哥说:“我们六坑是全矿的龙头老大,你又是主要坑道的掘进队长。鼓鼓气,把年关的指标拿下来,在全矿扬扬名,如何?”说完,丢包“蓝雁”牌香烟给他。
黑子哥带领全队人没天没夜的干,提前超额完成了全坑生产任务。
全矿各坑口矿石品位高低不一,六坑的特好。坑长对黑子哥说:“我们多出点矿,别的坑少出点,让我们六坑长长脸,如何?”说完,丢包“朝阳桥”牌香烟给他,让他打点打点下属。
黑子哥二话没说,带领工人们三班倒,干得脚瘫手软,真让六坑获得张大奖状,自己胸前戴上一朵大红花。
有一年年底,坑长火急火燎地来找他,说:“临近年关了,矿里的生产还没完成。矿长们急得团团转,我也急得很。你带着工人们多整一下,赶赶生产任务,如何?”说完,丢两包“乌江”牌香烟给他。黑子哥笑道:“不够啊……前几次都不够啊!”矿长笑道:“你自己再买几包,混杂着用……”
黑子哥几天几夜都没走出黑咕溜秋的坑道,工人们换了几班他都没歇。太阳穴发胀,两眼直冒金星,看见那堆堆矿石都有叠影,他觉得胸口热乎乎的,蹒跚地走到一个角落,一口鲜血吐在坑壁上,他捏住麻蓝麻蓝的工作服袖口抹抹嘴,又走回噪音十足震顶震地的凿岩机旁……
全国冶金系统开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矿长带黑子哥等十几人上了北京。黑子哥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周总理右手握住黑子哥的右手,左手拍着黑子哥的肩膀,亲切地笑着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子哥啊!你原来就这么黑吗?”黑子哥颤抖着双唇回答:“原先没这么黑……现在不晓得咋个更黑啦……”
从北京回来,黑子哥就住进了医院。医生对矿长说:“他不能在井下干了……颈椎,腰椎都变形严重,尾椎骨也破损了。”几个矿长一商量,叫劳资科长给黑子哥换个工作,还准备转干提干。劳资科左右为难,因为岗位好安排,但转干提干却不好弄,黑子哥仅仅是小学文化,大字都不识几十个。征求黑子哥意见,黑子哥说:“我哪当得了什么干部哦?叫我干掘进队长都是赶鸭子上架了……”最后把黑子哥安排在电影院,守守门,撕撕票券,待遇还是按井下工人的高待遇,黑子哥拄着拐杖上班了。
人们都敬重黑子哥,他就像电影院门口的一面旗,像贵州汞矿山顶上的一座灯塔。矿长,科长,坑长及家属,还有其他人,买了票进来看电影时,总是先亲热地和拄着拐杖的黑子哥打招呼,然后才进去。多数人都要停下脚步,问问黑子哥的身体,最近的生活状况,黑子哥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享受到了做劳模的幸福感和荣耀感,感受到了生活的甜美芬芳。
有一次,福利科长的娃儿不守规矩,要混进场去看电影,被黑子哥揪住推了出来。科长的儿子很气恼,连骂了几句“黑狗子”“黑狗子”。这件事传到福利科长耳朵里,福利科长硬是拽着儿子到电影院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要儿子下跪道歉,求得黑子哥的原谅。
逝者如斯,光阴似箭。黑子哥三十好几也还没成家,居委会的大妈们左撮合右撮合,终于把他和机修厂的一个女工撮合成一家。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小黑子”。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贵州汞矿解体了,宣布破产。员工们要么买断,要么退休,纷纷外出去谋生,黑子哥一家也不再受人关注。
不知道黑子哥和他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十分地想念他们。
2021.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