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
金家场土改工作队被土匪围困在牛脑壳山。这山的左右和后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蜿蜒的盘山小路通向山顶。
昨夜,肖家杰的土匪袭击金家场村,土改工作队的两名战士和三个民兵被当场打死在村口,工作队长张焕新带领五名队员和七名民兵在村公所大院里经过一阵顽强的抵抗,慌不择路地逃向牛脑壳山,来到半山腰的一个矿洞里。
“这次叛乱是早有预谋的!”张队长跑在金家场村后那条碎石马路上的时候,对通讯员小陈说:“你赶快顺着野竹林去铜仁报告,叫他们派人来平叛。”
上午九点,他们跑进矿洞,张队长清点人数,除了战死的两名战士和三名民兵外,还少了村长金树高和妇救会主任金铃子。
“你们谁见到他们俩啦?是被冲散了吧?”张焕新提高嗓门问。
“你不是咋天下午叫他们去梅子溪办事吗?你忘啦?”一个民兵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回答。
“哦!瞧我这记性……”张焕新一拍脑门,懊丧地苦着脸说:“但愿他们平安无事,莫回金家场。”
十三个人口渴难耐,纷纷把嘴贴在洞壁上,撮吸着淌下的涓涓细流。张焕新问大家:“都带得有干粮吗?”大家愣了愣神,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那么……弹药呢?”张焕新又问。“还有不少哩!”有的说。“我连一枪都没来得及放,就跟着大伙儿跑了。”有两个民兵说。
张焕新皱起眉头说:“事发突然,弄得大家灰头土脸。不过没事的,熬过今天就会过去的。”
他叫两个民兵在洞口警戒,其余的人向洞里摸索前进。
洞里黑魆魆的,怪石嶙峋的洞巷犬牙交错,触踫着人们的嘴脸和身体。搜索没多久,发现前面深处有微弱的火光,大家提起了神,握紧了枪,发现一堆矿石旁边烧着一堆火,火堆旁边有几捆柴,一个满脸惊恐的孩子手里握着两个饭团,抬起头盯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张焕新有些惊讶地问。几个金家场的民兵认得他,说他是金家场金麻子的二儿子金二狗。
那孩子十四五岁模样,他显然对这群人的突然出现感到害怕,哆哆嗦嗦絮叨半天,才讲清楚平时一家人在这里挖砂矿,挖好后打理好卖给“益民水银公司”,一家人轮流守矿,昨天恰好轮到他守矿,今天金麻子会来接替他。
从洞口跑进来一个民兵,对张焕新喊道:“队长,土匪上来了!”张焕新跑到洞口蹲下,只见沿壁那条盘山小路有七、八个土匪端着枪,吆喝着向洞口冲来。张焕新对神射手小林说:“撩倒他几个,看他们还张狂不!”小林端枪瞄准,一枪居然撩倒了两个,剩余的土匪一怔,纷纷向后退去。
张焕新给大伙鼓劲,他说:“大家伙都提起精神!土匪是攻不上来的,这个洞只一条路,一杆枪就守得住……只要坚守半天,小陈就会带着铜仁的部队赶到。”
大伙儿都表示能坚持,只是饿得心慌。张焕新又回到洞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食物给战士和民兵们充饥。
金二狗正吃着饭团,见张焕新进来盯着他手里剩的半个饭团,连忙递上说:“叔叔,你饿了吧?”
张焕新连忙摆手说:不,不,二狗。我是想问,你这洞里还有米吗?我们买一点,等过后把钱送到你家去。”
金二狗摇摇头说:“我是从家里带饭出来的,每天两个团子。我爸爸一会儿来接我。”
一个民兵忽然发现金二狗背后的柴堆,那些柴杆几乎都是火棘杆,上面挂着不少焉巴搭西的火棘果。
“队长!这些可以吃!可以解饿!”民兵惊喜地对张焕新喊道。接着有两个民兵跑过去,三人一起采摘枝上的火棘果。
张焕新向金二狗借了一个烧水的小铁锅,把火棘果放进锅里煮起来。
“二狗,你家咋个在洞里放了那么多柴?要把这里当家啦?”
“平时守矿没什么事,爸爸就和我们去砍一些,攒着当柴火烧。”
火棘果煮好后,大伙儿分着吃了一些,又给洞口的战士和民兵送去一些,大家总算有食儿垫了肚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山下又是一阵骚动。张焕新到洞口一看,原来是土匪抓住了金树高和金铃子,押到山下来劝降了。
土匪头子肖家杰很兴奋,对着洞口大声喊道:“张队长,我把你的两个手下带来了!你们不要再抵抗了,放下武器下山吧!”
见金树高和金铃子五花大榜地站在那里,张焕新一阵眩晕,他镇定一下,对肖家杰喊道:“应该放下武器的是你们!全国都已经解放了,老蒋也跑到台湾去了,只剩下这山旮旯里面你们几个蚂蚱,还要为老蒋卖命啊!”
肖家杰喊道:“不要说得那么远嘛!就说说当下,昨晚我们联合行动,你们的很多老窝都被端掉了一一秧田坪,茉莉坪,敖寨坪,田原坪……统统一锅端!出来投降,是你的唯一出路!”
几个土匪在一旁喊道:“下山投降吧!我们也优待俘虏!”
张焕新怒火中烧,对着土匪厉声痛斥:“你们一时得势,就猖狂得不得了!这些帐过后都要算的!等我们的部队打回来,我给你们一笔一笔理清楚。”
“你们的部队来不了啦!”肖家杰大笑:“你报信的人昨天跑到野竹林的时候,就被打死了。”说着,一挥手,两名土匪从一个土坎后抬出了通讯员小陈的尸体。
洞口这边的人一下子变得愤怒至极,一个民兵对着那片黑鸦鸦的土匪喊道:“你们伤了一命,都要用一命来抵的!有本事上来和老子怼命!”
肖家杰的大宽脸一垮,说:“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万山,大家都守着规矩活。你们一来就要坏规矩,让那些穷矿仔和农杆子和我们平起平坐,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儿!”
张焕新大声吼道:“我们共产党历来主张人人平等,大伙儿都过上好生活!这种势头就像山谷里的洪水,没过一切!你们这些山窝子的废矿渣,挡不住的!”
肖家杰恼羞成怒,一把揪住金铃子,喊道:“你们再不缴枪,我就把这娘们儿拿来慰劳我的弟兄们了!他们在大山里蹲守着好多天了,早就想尝尝女人的滋味了!”他淫笑着对金铃子说:“铃子,劝劝你们的张队长。不然的话,我的上百号弟兄够你受的。”
金铃子苍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斥责道:“你这个老骚棍!打不赢解放军,只会耍这些巴脚的烂手法!”她提高嗓门对张焕新说:“张队长!你们不要上他的当!只要你们活着,万山的老百姓就有希望!”
肖家杰的脸白一阵,黑一阵。他对一伙土匪喊道:“你们把她的衣服给我剥光!晾给大伙儿看看,跟共产党走是什么下场!”
那几个土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上前。肖家杰骂道:“你们几个温疙瘩!为哪样不做?”其中一个土匪答道:“她是我们金家场的,论辈份还是我们的三姑,我们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贬损她。”
肖家杰一阵狂笑,说:“好啊!好啊!你们遭抄家分东西的时候,咋个不念她是你们的三姑呢?”他转身朝另一伙喊道:“我们肖家寨的!你们来……”
三、四个匪徒冲上去,开始剥金铃子的衣服,金铃子一边羞恼地怒骂,一边拚命地躲闪。
在一旁被反剪双手的金树高大吼一声“畜生!”用头向其中一个土匪撞去,把那个土匪撞了个踉跄,他又一脚踢向另一个土匪,把那土匪踢瘫坐在地上。有一个土匪用刀背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一下,他昏死过去了。
金铃子挡不住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土匪,她的上衣一下子被剥掉,露出了白花花的奶子。一个土匪又剥她的裤子,这时她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劲,挣脱了反剪的双手,抱住那个土匪,向着小路边的悬崖滾了下去。
这些事情只发生在短短几十秒间,两边的人都怔住了。蹲在洞口的张焕新大吼一声,闭上了双眼,山谷里飘散着他发自内心的痛苦。
对峙的双方静默了好一阵,这时山坡下慌里慌张地跑来一个人,是小矿主金麻子。他失魂落魄地问肖家杰:“肖爷,你们在围攻哪个?我家二狗在洞里呢。”
肖家杰正无计可施,见一个机会突兀而来,疲软的神经一下子又拉直了。他兴奋地对金麻子说:“金麻子,想救你家老二不?”
“想,咋个不想?可咋个整呢?”金麻子苦着脸说。
“你上洞里去劝劝那伙共产党,叫他们来降。把你儿子领回家就行了。”
“他们要是不肯降呢?”
“他们不肯降,也不怪你。只要他们肯放你儿子,你也可以领着儿子回家。”
一个肖家寨的土匪说:“他要是在那边入了伙,不肯下来了呢?”
肖家杰骂道:“你个憨包晓得哪样?入了伙他又跑得到哪里去?再说他家还有老婆娃崽一堆人呢。”
肖家杰指示一个土匪向山洞喊道:“金麻子要上去看儿子啦!还带去我们队长的意思,你们不要开枪!”
金麻子没一会儿就到了洞口,见到蹲守在洞口的张焕新,问:“张队长,我的二狗还好吧?”
“好着呢!”张焕新带着金麻子走进洞里的火堆旁,见二狗正和一个负伤的战士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嘴里塞一把一把的野沙棘。
“你把儿子带走吧!这样我们打起来也放心。”张焕新见金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笑说:“你还是不要说了,那是不可能的!”
金麻子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火光下,脸上的颗颗麻子一闪一闪的。他说:“讲实在的,我们老百姓的心中都有杆秤,哪个好,哪个不好,心里实得很呢!”
张焕新说:“我们共产党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老百姓好了,我们怎么的都不要紧。”
三人迈着缓慢的脚步向洞口走去,到了洞口的时候,金麻子忽然停下脚步。
“张队长。”
“嗯,老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金麻子拉起张焕新的手,快步的又向洞里走去,走到火堆旁,他和二狗子赶快把那几堆柴火搬开,露出一个黑魆魆的小洞,仅仅够一个人匍匐前行。金麻子爬在地上,示意张焕新和二狗子跟着他,三人匍匐前行了二十多米,来到一个悬崖边。悬崖对面五、六米的地方,又是另一个洞。
“这是我的矿工挖砂的时候挖出的一个洞,二狗子可能没告诉你们。”金麻子指指头顶长在悬壁上的两棵杨拐木说:“你们拿火棘条编成绳子,做个秋千,人一个一个的荡过去,准成。穿过对面的洞,就到了另一座山,肖家杰就拿你们没法子了。”
张焕新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和金麻子爷俩爬回洞里,叫两个战士守洞口,其余的人便到洞里,拿那几堆火棘杆来编秋千。编着编着,一个民兵用力一扯编好的绳子,居然断了,大家不禁重重地叹息一声。
金麻子说:“可能是火棘杆干了,有些脆,加点布条进去,就可以了。”说着,就脱下他的大布褂要撕。张焕新连忙制止,说:“要撕也是撕我们的,不是你老金的!”说着,就开始撕自己的外套,几个战士和民兵见状,也撕烂了自己的衣服,和火棘杆一起编起绳子。
没多久功夫,两条粗实的大绳子做成了,两个民兵还用几根硬实的柴,做了一个坚实的踏板。大伙儿匍匐着把秋千送到小洞口,一个民兵用一根柴火杆把两条绳子穿过杨拐木,拉下绳头系好,秋千便悬在空中了。
金麻子叫二狗子去试试,张焕新连忙制止。一个战士自告奋勇,站在秋千的踏板上,张焕新向着战士的背部用力一掀,战士稳稳地落在对面的洞口边上。
“成功啦!”“我们成功啦!”大伙儿兴奋地高喊起来,欢快的叫声在山谷中一阵阵回荡。
战士和民兵一个个送到对面了,只剩下张焕新、金麻子和二狗。张焕新说:“老金,和我们一起走吧!见我们跑了,肖家杰怕是会对你不利的。”
“莫担心!张队长。”金麻子强作微笑,“肖家杰说了,劝不了你们也没关系,只要把二狗子带回去就行。”
“真的没事吗?”张焕新问。
“真没事!他答应了我的。劝没劝中都没事的。不过……我还是想二狗子和你们一起走,他跟着你们,我感觉踏实。”
张焕新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把二狗荡了过去。接着金麻子又把张焕新荡了过去,强笑的脸阴沉下来,他朝对面挥挥手,说:“你们走吧!”把秋千的踏板拆掉,把那两根粗绳用力扯掉,,接着爬过小洞,来到火堆边,用几块大矿石封住洞口,把那些零散的柴杆铺在洞口上,便向洞外走去。那一个火堆,只剩下零零碎碎的火星了。
肖家杰在山下候了多时,见山上没有动静,正在着急,只见金麻子一个人阴沉着脸,一摇一晃地下来了。
“那些共产党怎么样啦?他们愿意投降吗?”
“我上去的时候已经没人啦!全都跑得不见影了。”
“胡说!那山洞就一个洞口,四周都是悬崖,他们长了翅膀了啊?”
肖家杰叫了两个土匪上洞里去探个究竟,两个土匪战战兢兢地向洞口挪去,可不一会儿,就跑回来报告:洞里的人确实不见了踪影。
肖家杰气急败坏,押着金树高和金麻子上去,对山洞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终于发现了柴火杆掩盖下的小洞,再沿着小洞搜索,发现了小洞外的洞口。
“他们做成绳索,荡到对面的山洞去了。”一个土匪小队长向肖家杰报告。肖家杰爬进小洞,在那边的洞口探了个究竟,回来对金麻子说:“是你把共产党放跑了!儿子也跟着跑了。”
“是他们自个儿跑的!还绑走了我儿子!关我什么事儿啊!”金麻子争辩道。
“你当我们是傻卵啊!这么好哄!自打共产党来了以后,你们一个个都不安分啦!”肖家杰用驳壳枪指指金树高和金麻子,歇斯底里地叫道:“来人啦!把这两个共产党的孙子毙了!晚饭后抬到金家场游街示众,让乡亲们看看跟共产党走是什么下场。”
一队土匪把金麻子、金树高推搡到洞壁边,接着一排枪响,两人像洞里支顶的木桩,一下子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