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说根据真实的史料改写而成)
何进
遭遇伏击
完全出乎杨正国的意料:经过大榜村的红军仅仅是一支伤病队,衣裳褴褛,疲惫不堪。
这支队伍不到二十人:三人躺在担架上,其中一人头上缠着肮脏的绷带,处于昏迷状态;第二个可能是腹部受伤,昏昏欲睡;第三个大腿血肉模糊,在抬担人的缓慢的行走中大声地呻吟着。
其他的轻伤员各有姿态:有的拄着青竹或树木做成的拐杖,有的胳膊缠着各种颜色的绷带,垂着头向前行走着,但手里的步枪还是攥得紧紧的。
有两个小战士太年轻了,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手里紧握差不多和他俩一样高的步枪,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搜索,他俩显然是这支伤病队的护卫。
这支伤病队极可能参加过舞水战役,不知为何与大部队走散了。但他们还保持着队形,尽管人人都已疲惫至极。
杨正国是从铜仁得到消息的,说红军的一支败军可能经过黄道乡或湖南的波州乡,大约百十号人,命令他率领万山自卫团协同黄道乡自卫队严加防犯,相机围歼。
“要是他们不走黄道,改走波州呢?”杨正国发电报去问。
“那就不关你的事啦!”铜仁回电。
红军走进伏击圈的时候,杨正国一声令下:“开火!”万山自卫团和黄道乡自卫队的三百多条枪差不多同时响起,子弹如冬日的雪粒般撒向那不到二十人的队伍。
那伙红军很惊慌,他们没料到在这么偏僻的山沟还会遭到伏击,纷纷向两旁的草丛和石堆散去。一个指挥员模样的女红军掏出短枪,命令还击,于是卫生员,担架上的重伤员,拄着拐杖的轻伤员,还有那两个小战士,都举枪向着山坡射击,整个大榜山谷回响着激烈的枪声。
但是地形对红军太不利了,人数和战斗力更是显短。不到半个时辰,枪声渐渐平息了,自卫队员们开始清理战场。十几名红军伤员尽数牺牲,女红军卫生队长脖子中了一弹,弹头从喉咙边穿过,昏死过去,被俘了;两个小战士,一个腿部中弹,倒在田埂上,另一个在战斗即将结束时,像一只被老鹰追逐的兔子,向着小溪边的一块巨石飞奔而去,随后就无影无踪了。
倒在田埂上的小战士,遭到了黄道乡自卫队员的残害。他举枪撩倒了一名队员,打伤了另一名,直到打完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五六个自卫队员有的用枪托砸他,有的用刺刀挑他,有一个年龄与他相近的,外号叫山狗的小队员手举一根粗大的木棒狠狠地向他的脑袋捶去,直砸得小红军脑浆迸出,没有了气息。杨正国心里很疑惑:“这个小队员与小红军素昧平生,对共产党会有如此大的仇恨?”
夕阳落山的时候,山谷里死一般寂静。杨正国让黄道乡自卫队打扫战场,自己带着万山自卫队一百多号人,抬着昏迷的女红军,沿着那条蜿蜒的山道回万山老街总部去了。
黄道乡自卫队长肖家杰见天色已晚,叫大伙儿都回肖家祠堂去,说那里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肉,好好地犒劳大家。他大概早就预想到这场伏击战的结局,预备好庆功宴了。
一个自卫队员跑过来报告肖家杰,说大石头块后面的那个小红军不见了,问要不要搜寻一下。
肖家杰挠了挠油污的脑袋,问:“有这么一个人吗?”
那个叫山狗的小队员说:“好像有……他应该是两个护卫中的一个。”
“会不会看走眼了,他在这里面哩。”肖家杰指了指田埂上,小溪边,石堆旁的那些红军遗体说。
山狗和报告的队员也狐疑不定,说:“那块大石头后面有一滩血呢!”
“兴许是哪个留下的吧!”肖家杰说,“大伙儿都累了,还是先回去喝酒吧!”
戴头巾的男人和补锅匠
山伢子左臂中了一枪,血汩汩地往外冒。他像只受惊的免子,丢下步枪,撒腿就跑,一口气跑了两三里,看到追兵离他越来越远,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右手掌捂住了伤口。大概是身体过于虚弱,加上连日的行军和战斗,他一下子昏厥过去了。
当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农舍的竹床上,两个中年农夫打扮的男人,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自己。
山伢子挣扎着起身,两个男人忙把他按住。一个头戴布巾的男人说:“你不能动,动了伤口又会流血的。”他问道:“小红军,你叫什么名字?”山伢子回答后,他又笑着说:“那么你是湖南人啰。”山伢子说自己不是湖南人,而是湖北人,不过离湖南很近。
山伢子问两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自己。戴头巾的男人指着另外一个男人说:“他是个补锅匠,到过很多地方,见的世面广,知道红军是好人,是穷人的队伍。”
山伢子问:“我们那些人呢?”
补锅匠答道:“他们都死了……有一个被抓到万山老街去了,是个女的。大概是你们的头吧?”说着,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
小红军低下头,叹口气:“她是我们的队长。”
小红军急于去追赶自己的队伍,他问:“老乡,你们可知道我们的队伍到哪儿啦?”
补锅匠说:“听说到田堰坪啦,还在那儿打了一仗,杀死不少黔军哩!”
带头巾的男人说:“我晓得你急于赶队伍,但今天查得很严,近几天可能也很严,你还是在这里养几天,养好伤后再去赶队伍。”
小红军说自己的伤无大碍,又怕连累老百姓。戴头巾的男人说:“不要紧,肖家杰是我家近亲,怎么查也查不到我家,他对我敬着哩!”
三人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一个布依族打扮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些草草。还有一个年龄与小红军相仿的娃子,穿着一件青布土衣,满头大汗。
女人放下篮子说:“平崽蹿了几个山头,才找到这点草药……暂时也够用了。”说着,就来解小红军胳膊上的绑带,又叫平崽去门口溪边洗草药。
戴头巾的男人说:“我来弄吧!你去煮饭,这个小崽崽可能饿了,刚刚醒呢。我和匠哥也饿了呢。”
女人便去煮饭了,不一会儿,平崽洗好了草药,带头巾的男人拿出一个石臼,捣好了草药,和补锅匠一起给小红军清洗伤口,换上新药。
小红军很诧异这几个人的行为,欲言又止。带头巾的男人对着他笑一笑,说:“你不要多想……贺胡子的部队以前来过我们这一片哩……那时我们就有接触了。”
小红军很机灵,他知道不能对这几个人的身份寻根问底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一个要求:“你们能不能救救我们队长!”
补锅匠指指后山说:“你们队长现在上头的老街,关押着哩。我们会尽力的,你放心养伤,养好伤好去追队伍。”
女人手脚很麻利,没多久就把米饭做好了。还炒了一只野兔和一碗小白菜。带布巾的男人端出一罐自酿的苕酒,对小红军说:“你要来一碗不?”女人骂道:“你这个老酒鬼!说哪样呢,他还是个伢崽,还受着伤哩!”说着,给小红军盛了一大土碗米饭。
小红军大口大口吞噬着白生生的米饭,嚼着香喷喷的野兔肉,两股热泪一下子淌满了脸。唉!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热菜热饭了。
胡锡林先生
万山老街北边,有两栋全木二层楼的房子,一栋是“益民水银公司”的办公室,也是万山自卫队的总部,另一栋是公司的店面和库房。
杨正国正在办公室里,与几个自卫队员谈论着昨天围剿红军的战事,商量着如何把女红军押解到铜仁公署。这时,一个店员走进来,向杨正国报告:“胡锡林先生想见经理。”
“快把先生请进来啊!”杨正国对那几个自卫队骨干挥挥手,“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那店员道:“先生没来,是在鸿福酒楼约见。”
杨正国说:“怎能让先生破费呢?”说着,便去另一栋楼的店面上向帐房要了些钱钞,作了登记,预备去鸿福酒楼。这时,有五六个山民打扮的人,手里提着几袋碎砂,东张西望地向店面走来,向着两栋楼探头探脑。杨正国感觉有些疑惑,但没多想,匆匆向酒楼奔去。
到了酒楼雅间,见一位满头白发,瘦高,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端着一杯热茶,静坐着,见杨正国进来,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杨正国连忙接住,说:“怎敢有劳先生,学生自己来倒。”饮了一口茶后,问:“先生叫我来此,不知有什么吩咐?”
老先生道:“听说杨经理围剿红军,战果赫然,特设宴祝贺!”
杨正国脸一红,说:“只是灭掉红匪的一小队伤病,有何显赫?先生见笑了。”
胡锡林说:“虽为伤病,但也是红军,理当祝贺。”呷一口茶说:“上报到铜仁,少不了诸多奖励,且天下扬名。”
杨正国坐下,用盏盖轻拂一下水面茶沫,说:“先生话中有话,无须暗讽学生。明说即可。”
胡锡林起身,声音变得有些严厉,说:“好!我们且来议一议。”话锋一转:“当今倭寇占领东北,直指华夏腹地,山河破碎,宛如飘絮。红军提出北上抗日的主张,深得民众之心。你们为何仍然要枪指红军,热衷内斗啊!”
杨正国脸又一红,说:“我也是出于无奈,上头的命令,不好违背。”
胡锡林说:“上头的命令固然令人无奈,但下面的执行大可灵活松缓。你一个生意人,何须参与政治太深!”
杨正国问先生有什么指教,胡锡林说:“听说你捕得女红军干部一名,何不放她回去。”
杨正国道:“俘获女红军一事,万山人悉已知晓,如何放得?先生莫非要我犯通匪之罪。况且红军已远离万山,这女的如何归队?”
胡锡林说:“这个你不别操心,只管放便可。”
杨正国探寻的眼光投向胡锡林,笑道:“莫非先生与共党素来有些瓜葛?”
胡锡林微笑着说:“这个你也不必劳神打听。”
杨正国端起茶盏沉思片刻,紧皱着眉头说:“只是不知如何放,方能交待得过去。”
胡锡林说:“这个你不必伤神,我已替你安排妥当。”他靠近杨正国的耳边嘀咕一阵,杨正国紧皱的眉逐渐舒展开来。
跑堂的拿着菜谱进来,问二位点菜。杨正国说:“还是老样子,来个先生喜欢的一锅烩,再上瓶好酒。”
山道上的蒙面人
茶子林是通往铜仁的最近通道,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直通幽深的山谷底。这天中午,万山自卫队副队长姚本俊和两个队员,正押着俘获的女红军走在山道上。
姚本俊始终不明白:这么重要的犯人,杨正国为什么不拍电报叫铜仁来人押送,而是叫自己押解过去,而且只带两个人。他把自己的困惑向杨正国说过,可是杨正国淡淡一笑,说道:“朗朗青天,偏僻一隅。你还怕有什么意外不是?自己押送过去,岂不是更能凸显我们万山自卫队的战果!这么大的功劳,可不能被黄道的给抢了。”
姚本俊一想,确实是这个理,自己不是正想在铜仁一带显名进阶吗?于是便带领两人,备些干粮,押着女红军上路了。
临近梅子溪的时候,已到中午。日头正旺,天气炎热。脖子受伤的女红军轻轻哼了几声,姚本俊看去,见她满头是汗,汗水顺着脸颊流向脖颈。
“歇一下吧!”姚本俊对两个队员说,接着走到女红军的背后,给她反剪的双手松了绑,又拿出一个洋瓷缸,到溪水边舀了满满一缸清水,递给女红军。
那女红军有些犹豫,姚本俊说:“喝吧!这是山泉,挺干净的,对伤口不碍事。”
女红军喝完水后,姚本俊和她攀谈起来。“看你这个样子,该是读过些诗书的人,应该在家里做大家闺秀,怎么去做了共匪啊?”
女红军听到“共匪”两个字,清秀的双眉皱紧了。她说:“不要叫我们共匪!我们是红军。我们的信仰不同,追求也不同。”
姚本俊心里“格登”一下,静默了好一阵,问道:“我们处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敢问一下。”
女红军淡淡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叫田静,是红六军团的一名医生。”
“啊啊,是喝过洋墨水的啊,比起我们万山老街的程郎中如何?”一个队员问道。
田静一只手捂住嘴笑道:“我学的是西洋医,程郎中是中医,不好比。”
“田医师是在哪儿学的西洋医?”姚本俊也笑起来,问道。
“在上海。”
“啧啧啧,大城市啊!见的世面宽。”姚本俊说,“按理说,住在城里,又有门手艺,日子过得舒舒坦坦的,该多好啊!咋个跟共匪……啊,不,跟着红军,四处奔波啊!”
田静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她说:“你们大概也听说了,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东三省。现在又虎视眈眈,盯紧了华北。国既不保,家何能存?我们红军北上,就是为了驱逐日寇,保卫家园。”
一个队员说:“管他日寇倭寇,我们连个卵影子都没见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姚本俊瞪了那队员一眼,骂道:“你小崽不要对田医师说流话!你也是识几个字的人哦。”
田静不在意地笑笑,对着那队员说:“等你见着倭寇的时候,你也过不好日子啦。”
休息了一阵,姚本俊把田静的双手反剪上,又开始上路。刚走完梅子溪,来到一片竹林边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竹林里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姚本俊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对两个队员说:“我们是不是遇上打劫的了?”
“不会吧!从没听说过万山山道上有劫匪啊!”一个队员说。
田静也有些紧张,说:“你们看啊!这个世道已经不太平了,你们还想着过太平日子哩。”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走到竹林处,却发现连个人影都没有。姚本俊说:“可能是砍柴的人走过去了。”
走到竹林边沿,大家刚松口气,戒备心里刚放松的时候,突然从茂密的草丛中跳出六、七个蒙面人来,每人手里握一把弯镰,架在四人的脖子上。三人手中的枪,也被缴去了。
姚本俊很慌乱,心儿“突突”直跳,他壮起胆问:“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矮小粗壮的蒙面人答道:“我们是这座山的主人。”
姚本俊又问:“兄弟们劫道,是为钱财,还是为人命?”
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大汉瓮声瓮气地说:“不为钱财,不为人命,只想带走这女的。”
姚本俊镇定下来,说:“这女人是我们要押往铜仁的政治犯,你们不能带走。”
大汉很执着地说:“我们一定要带走,你阻拦不得!”
矮小粗壮的汉子厉声说:“你再啰嗦!把你们的脖子抹了!”
姚本俊很恐慌,也很恼怒,他说:“你们可晓得惹了什么人吗?我们的人赶来,分分钟可以踏平你们山头!”
瓮声瓮气的大汉以一种调侃的口气说:“晓得的,你们是万山自卫队的。你是姚副队长。”他对三人说:“枪和人我们带走了,你们回去给杨队长报告吧!”说完,收了三人的枪,押着女红军,消失在竹林深处。
三人很沮丧地坐在草丛边的石头上,半晌没缓过神来。
一个队员说:“这几个人的背影很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另一个说:“好像是昨天到门面上来卖砂的那几个。”
追赶红军
十来天后,山伢子的伤口结痂,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天上午,补锅匠来到戴头巾的男人家,对山伢子说:“好消息,你们的队伍在田堰坪灭了黔军的一个营后,还有小股部队在那儿活动,听说准备在那一带建立游击区。你不是要赶队伍吗?去田堰坪找找,兴许能找到。”
山伢子很兴奋,想立即动身。补锅匠说:“等我和你朝贵叔好好合计一下,准备准备再去不迟。”于是便和戴头巾的男人夫妇俩,到屋前的空地商量。好一阵后,三人回到屋里,山伢子看见女人的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
午饭过后,补锅匠挑起自己的家什,和戴头巾的男人、平崽、山伢子一起上路了,山伢子穿上平崽的一身土布青衣,一付布依族的装扮。女人倚靠在门边,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们沿着一条土埂路走去。他们没有走黄道街上,而是朝着湖南波州方向走去。他们不想引起人们的注意,特意选那些偏僻的山道走,补锅匠看到山伢子东瞅西望,有些紧张,就宽慰他说:“伢崽,莫慌,出现啥子状况都应对得过去的。”他又说:“路上遇到哪样人,你都莫吱声,有我和你朝贵叔对付。”
他们走到贵州与湖南交界的那座石拱桥上时,发现波州那边远远走来一队人,肩上都挎着步枪,领头的一个推搡着一个少年,边推搡边扇着耳光。
肖朝贵对山伢子说:“是肖家杰,那天打你们埋伏的那个人……你莫吱声就行。”
走近了,肖家杰主动打招呼:“朝贵叔,你带着平弟和老补锅,这是要去哪儿啊?”
肖朝贵迎上去,笑着问:“你咋从波州那边过来啰?到湖南还有公干啊?”
肖家杰说:“是啰,前天波州乡自卫团抓到一个小崽,在偷阎老财家火塘上的腊肉,怀疑是我们漏掉的那个那个红军,叫我们去辨认,谁知是偷漏儿这小子!”
这个偷漏儿,全黄道乡都认得,补锅匠也熟。他父母死得早,没人管,人们把他交给族长,族长又把他交给肖家杰,要肖家杰找点事给他做,混口饭吃。肖家杰把他留在自卫队,发给他一杆枪,要他为黄道乡看家护院。谁知这小子不做正事,伙同万山老街的一些地痞流氓,抢山民的朱砂,恐吓乡民,还大闹过万山的名妓楼“梦里香”。影响大了,万山自卫队把他的那伙兄弟驱逐出了万山,杨正国把偷漏儿发还给肖家杰,肖家杰一气之下,缴了偷漏儿的枪,把偷漏儿一脚踢出了自卫队的大门。从那以后,偷漏儿成了黄道街上无人管的浪儿,靠沿街乞讨来度日。
“莫非朝贵叔到波州也有活计?”肖家杰问,“还带着平兄弟。”
“我一个农杆子,不会手艺,哪会讨得哪样活计?”肖朝贵笑道:“是匠哥打听到晃县那边最近出了不少沙窝矿,地皮浅得很,想去弄弄,弄点小钱。”
“喔喔,是吗?那是值得去弄一下……”肖家杰走近山伢子,眼睛上下扫一遍,“这个兄弟是谁啊?面生得很。”
补锅匠接话道:“他是我侄儿山伢子啊!好几年前我带着他来万山走家蹿户的,肖队长难道忘了?”
“啊啊,是吗?”肖家杰攒劲地去回忆几年前的场景,可是什么也没回忆起来。他喊一声:“山狗,你来看看,这是山伢子吗?”
山狗凑上前,仔细看了一番,说:“都好多年了,我也不记得了。”
肖家杰摇摇头,问补锅匠:“你们也是要去晃县发财吗?”
“侄儿去,我不去。”补锅匠笑笑说:“我啊,还是干我的老行当,补补锅,磨磨刀过日子。”
肖家杰又对补锅匠和肖朝贵说:“两位,请到一边说话。”三人走到一边,避开众人,肖家杰说:“两位既然要去晃县发财,可以把偷漏儿带去吗?让他去那儿做点事,干点活儿,总比在黄道街上浪着好。”
肖朝贵连忙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你都管不了,他咋个听我的?”
肖家杰以恳求的眼光看着肖朝贵说:“老叔,你就不要推辞了!他换个地方,有了正经的事儿,兴许会改一些。”
肖朝贵还是一个劲儿的摆手,补锅匠见了,怕闹成僵局,不便早脱离危险,连忙说:“我看肖队长说得有些道理,换个地儿,怕是会做个正经人的。”边说边给肖朝贵递眼神。
肖朝贵立即领会了补锅匠的意思,但他还是摆出一付很无奈的样子,摊开两手,长叹一口气:“唉一一”
肖家杰很高兴,立马走到偷漏儿的身边,很严厉地对他说:“你现在马上跟朝贵叔们去晃县,找点正事做做,挖点砂,卖点钱,规规矩矩过日子!说不准以后还会发财哩!”
偷漏儿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去!我不去!那苦得很!”
肖家杰大怒,在偷漏儿那红肿的双颊上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偷漏儿的牙齿都渗出血来。“你不去就不得!以后不要在黄道街上露脸,我要是见了,见一回打一回。叫别个见了也打,叫你在黄道站不住脚。”
偷漏儿揉着红肿的脸,极不情愿地跟着那几个人向着波州那边走去。
望着补锅匠一行人的背影,肖家杰问山狗:“你看清楚没?那伢崽是不是那个小红军?”
山狗说:“打仗的时候离那么远,哪个看得清。补锅匠不是说是他侄儿吗,前几年还来过。”
肖家杰抠着脑壳说:“有这回事吗?我咋个记不得了。你记得吗?”
山狗做鬼脸,摇摇头。肖家杰说:“管逑他什么小红军哦,伤透老子的神了。”
后记补充
山伢子一行人在田堰坪没有追赶上红军队伍,而是在羊坪追赶上了。平崽和偷漏儿加入了红军的队伍,继续向西,到了水城附近的时候,偷漏儿习惯不了红军的急行军和艰苦战斗生活,脱离队伍,到水城街头加入黑社会,干起了偷摸抢拿的老行当,解放初期被人民政府镇压。
山伢子跟随大部队到达陕北,红军东征的时候,在黄河岸边,在与国民党军队的一场激战中壮烈牺牲。
平崽在革命队伍的大融炉中逐渐成长起来,被部队送到抗大读书,在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战火淬炼后,迎来了新中国的黎明。解放后,转入地方工作,在铜仁行署的一个科室里做民族工作。
补锅匠和肖朝贵送走山伢子、平崽和偷漏儿后,回到万山,继续潜伏。抗日战争全面开始后,他们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在万山积极开展工作,发动群众捐资捐物,支援抗日前线。抗战胜利以后,两人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一九四九年十月,铜仁解放前夕,被枪杀于铜仁监狱。
女红军田静被中共亚鱼支部一班人救出后,隐居于亚鱼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不久为了便于隐藏,她嫁给了组织委员陈威。抗战爆发后,她和丈夫公开了自己的身份,随后到独山前线,做救护伤员的工作。后来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亚鱼支部派人去独山打听,始终没有二人的消息。估计是死于日机的轰炸。
杨正国的先生胡锡林在解放后当上了万山的政协委员,六十年代初去世。
杨正国始终在革命与反革命之间摇摆不定,四九年底率自卫队到铜仁接受整编,五O年初带着队伍发动叛乱,最后被击毙在野牛山附近的一片玉米地里。
姚本俊没有参与杨正国的叛乱,谎报放走女红军有功,建国后做了几年万山汞矿护矿队队长,后来被亚鱼支部的党员揭发,不久被解职,文革期间,因历史问题被批斗致死。
肖家杰在四九年解放后交待了自己的反革命罪行,认罪态度好,在铜仁监狱中坐了十年牢。服刑期满后,回到黄道乡,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生活,七十一岁时去世。
这就是万山一些人和两个红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