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爷和张幺爷同住一个院子,两人亲如兄弟。
一天,张幺爷下山给董大爷二儿子打电话,说,这两天你爹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看样子时间不长了。医生说你们再不回来,怕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董大爷两个儿子,大儿子董礼,二儿子董是。董大爷给儿子取这样的名,是希望儿子会做事、懂道理,出人头地。大儿犟牛脾气,二儿是和事佬,两人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了,董大爷拿他们没办法。
董是知道,母亲早年去世,父亲长期患风湿性心脏病,一口气不来,就没命。他将父亲病情告诉哥嫂后,带着妻子秀姑乘飞机赶回了老家。老家在九龙山上,山里没有电话,他离家十五年没给家里联系过。秀姑是城里人,从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一路走,一路埋怨。
董是到家门口,破陋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多是六十岁以上的乡亲。村里有这样的风俗,凡是有人要过世,乡亲们都会来看望,提前筹划丧事。
董是向乡亲们打过招呼,穿过人群,直奔父亲病房。张幺爷守在父亲床前,父亲闭着眼,脸色铁青,喉咙里像塞着痰,呼呼作响。
张幺爷见了董是,轻声说,这几天你爹一直都这样昏迷着,看样子,他是在等你们回来,想见你们最后一面。说完,把嘴巴凑近董大爷耳边,说,大哥,董是回来了。
董大爷似乎听见了,吃力地半睁开眼,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董是见到父亲这般模样,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晚上,董是坐在父亲床前,不时用手抚摸父亲的脸和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说些安慰的话。董大爷有了精神支柱,病情竟然好了起来,眼睛鼓得圆圆的,望着儿子笑。半夜,他居然说话了,我饿,我想吃稀饭。
董是十分高兴,忙说,爸,我马上就给你煮。
董大爷真的饿了,一大碗稀饭吃个精光。
第二天,董大爷坐在床头,问儿子,你大哥呢,他赚到钱了吗?
董是回答说,大哥本想同我一起回来,大嫂说先让我走一步,有事给他们打电话,原因是这两天他们走不开。大哥手头有点钱,但不多。
董大爷一连三天,一天比一天精神,居然能下床行走,可以大碗吃饭,大块吃肉了。
秀姑看着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没说什么,可心里烦。待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山旯旮简直度日如年。
那天晚上,秀姑趁父亲入睡时,悄悄地说,我们明天回城去吧?看来父亲这次死不成了。
董是说,再等几天吧,等爹病情再好一点。
秀姑把手一甩,说,你不走,我走,难道你哥嫂就不是他的儿子儿媳?你这头笨猪,这次我们来回你看要花多少钱,少不了一万吧!
董是哀求着说,那我们干脆把老爸带上,到城里去住。
“你傻呀,你爸去住哪儿?你又不是富翁,另外租一套房子,一个月要几百元,这钱还不是我们出?”
董是知道,他拗不过秀姑,只好说,好吧,那我明天就给老爸说。
早上,董是走到父亲床前,对着睡眼蒙胧的父亲说,老爸,我们请假的时间到了,明天打算回去,你看怎么样?你老知道,工厂也有纪律啊!
董大爷听了儿子的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知道!
这时,病房里儿子和父亲四目相对,儿子心里一阵酸疼,泪掉下来。爹坐在那里,呆呆的。
第二天大清早,董是夫妻提着大包、小包,站在父亲房门前。父亲房门关着,董是轻轻敲门,一连喊几声,屋里没有人答应。
董是推门进,门根本没闩。
唉呀!董是突然惊叫起来,只见父亲躺在地上,一把菜刀摆在面前,满地是血,手腕上的鲜血还在往外流。董是扶起父亲,用手在父亲鼻前拭了拭,没气了。董是号啕大哭。
张幺爷闻声赶来,看见床头柜上有一个农药空瓶子,瓶子下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你们前天晚上的说话我听到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们了……
张幺爷知道,董大爷想吃农药,可农药没有了,只好割手腕走了。
张幺爷拉住董是的手,说,你爹的心事我知道。去年邻居木大爷病死在家,乡亲们三天后才发现,如果没人发现,说不定尸首烂了都没人知道。木大爷三个儿子外出打工整整八年了,龟儿子们连信都没写过一封。这次,你爹是怕你们走了,他死时没有人送终……
董是把父亲自杀的事告诉了大哥大嫂,大哥回电话说,事情太突然了,我们来不及,父亲安葬一事,费用你出,责任地归你。
董大爷葬期选在死后的第三天,原因是选墓地,筹办桌席,请道士都需要时间,更主要的是,这事还要向村委会报告,村长才能调集村里村外在家的壮年男子抬棺木出殡。因为前来相帮的都是些留守老头、老太太。
出殡时,张幺爷伏在董大爷的棺木上,大声哭道:大哥,还是你的主意好,有儿子给你送终,我如果有这样的福份就好啦!
张幺爷的儿子打工十年没回过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