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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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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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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家外(短篇小说)

吴晓丽在夏天出来过。可是夏天的工地像盆火,没有两天的时间就把她逼回家里去。按说,一个六个孩子的妈不至于这么娇气的。在家里拉扯孩子多年,再娇气的人也被生活磨出棱角来了。吃得苦才是她现在应有的模样。她是六个孩子的妈妈啊,她们不允许她再娇里娇气的了。

眼前是秋天,西北风一刮,一天凉起一天,恰有大女儿高中毕业无事在家,一时解放了她的手脚,她想出来干活的念头,像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翻涌不止。

男人是包工头,她再次提出来要去工地干活的时候。男人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千万不能到工地上去。你折腾我一会还不够吗?还要折腾我第二回。他是怕了,怕什么呢?他不怕老婆在一帮老爷们里混。不怕老婆看见男爷们随便在楼上的某个角落里处理个人问题。凡是隐蔽处几乎无一例外的被尿水泚过。不怕那个老爷们色迷迷地多瞅老婆几眼。他怕的是老婆不给他加油打气,而是涣散人心。工地上干活的人把苦累藏在心里,她呢,热了说热,累了叫苦。最后男人忍无可忍把她赶回了家。就这样,她待在家里,像往常一样除了做饭之外没别的事。接送老五老六上幼儿园的事交给老大了。这样一来,她就有了闲工夫。怎么打发时间呢?超市商场是她去的最多的地方。凉快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与朋友闲聊。她的一个朋友在里面卖化妆品。近水楼台地,她有了很多的瓶瓶罐罐。那些护肤的增白的胶汁样东西往她的黄脸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越来越重的脂粉气是有了,但脸上除了脂粉的白之外,皮肤并没有得到改善。岁月沉淀在脸上的沧桑岂是厚重的脂粉能够掩盖的了的。心情好胜过护肤品。榜样就在眼前。她朋友的脸红里透白,是健康的白。她只有一个孩子就没有那么多负累,心情自然就好。她呢,六个儿女,吃的穿的都叫她操心。血压高,头晕,好像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脸色差就难免了。何况年龄摆在那儿,四十大几的人了,能不老吗?

朋友叫李红,她说,有工作才好,就像我,天天站在这里有说有笑的多好。吴晓丽说,我也想工作呀,可是那些小孩怎么办?朋友就说他自作自受。当初两个人一前一后结婚。她早朋友一年。在她结婚后,老公的朋友到家里来,她就给他们牵线搭桥。他们两家,男的是朋友,女的也是朋友,相处自然就好。

朋友的老公王有才也是干工程的,规模小了些,就显得轻松自在。有时候会到商场来和老婆说上几句话。赶巧了就会碰到吴晓丽。他叫她嫂子。吴晓丽嘴上应着,心里其实是老大的不高兴。她不反驳,随他怎么叫。这天再碰上,他说,我听我哥说,你想到工地上去干活。吴晓丽说,你哥呀,就怕我到工地上去给他丢脸。他说,你本来就不适合干什么小工。吴晓丽说,那我干什么呀?他说,你自己当老板啊。

我当什么老板啊?当自己的老板?

你领着人干啊。

能行吗?

能行!

你太高看我了。

怎么样?工地有的是,想干就说一声。

好。她答应下来。

到她真的干了多日,男人才晓得老婆的事。

你长本事了,怪能来。

你不叫我干,我还不能自己干啊。

其实在工地上也没她什么事,她只是负责找工人,负责把工人拉到工地上去,下班之后再拉回他们租住的地方。这天她把车子丢了。她停车的时候忘了把钥匙拔出来。她怪自己这么不小心,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问过看门人,他说没看见。他只负责工地里面的,外面的概不负责。

吴晓丽没有话说,只有打电话。王有才说他也没有办法,你只有自己想办法。于是她领着几个人在路边上见车就摇手。天已黑尽,三轮车走过去的时候连减慢速度的意思都没有,噌的一下就过去了。没有车子愿意停下来。她想打电话告诉老公,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老公这时候也正在路上。

一激动,血压升高,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想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好在此刻看不清脸色,也没人看她的脸色。都急着回去,坐上车才是要紧的事。

听到刹车的声音,吴晓丽回过头来,见是自家的车,眼泪差点掉下来。老公就这点好处,总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神奇的出现。

坐在车上,男人没问她丢了车子的事。直到吃饭前才说,车子丢了再买新的。话虽这么说,吴晓丽还是心疼,车子旧是旧了点,可车子状况不错。她心情非常不好,她想明天该怎么办?没有车子,雇辆三轮车费贵不说,还不方便。他们已经讲好了的,她只负责拉人,监工。钱呢,王有才拿三分之二,她拿三分之一。现在车子没了,平添了这部分的费用该她出。

她早早地躺下,几个大点的孩子知道妈妈不高兴,不敢出声儿。只有不懂事的小儿子缠磨她,一回儿把手放在她嘴上,一会儿扯住她的头发。她忍不住大叫:二丫!把你弟弟弄出去!

几天了,脸都懒得洗。从商场里买来的化妆品成了摆设,每天灰头土脸的模样仍如当初。好不容易清闲下来美了几天的好日子又被她毁掉了。打电话给朋友。正赶上混泥土打顶,商砼车隆隆响,手机里的声音被掩盖的听不清楚,她听到的只有朋友说她的四个字:自作自受。

吴晓丽觉得朋友说得非常正确,可不是自作自受吗。

朋友的老公有三天不去工地了,问他去了哪里?他说正在找工地。是不是这回事,打个电话给李红求证一下便知。谁知道他现在是在玩呢,还是坐在水边上钓鱼。现在有人在工地上盯着,可把他解放了。他不知道,吴晓丽在工地上忙得焦头烂额,嗓子眼里往外冒火。嗓子哑掉了,嘴上起了疮。她什么都不懂啊,却要什么都过问。找经理,找技术员,手里拿着对讲机用她那沙哑的嗓子指挥调度。这里建的是厂房,十几座厂房楼一模一样。有六个人在八号楼内砌,还有两个人在十二号楼的楼顶砌女儿墙。同在一处多好啊,她的一双眼睛只能盯着一处,那两个人就无法顾到,只能由着他们干。不光眼睛看不过来,就是两条腿也吃不消,腿都软了。

吃过午饭后,吴晓丽上了楼。整个上午在楼下又砖又是砂灰,没顾得上楼看一下,一上去就看见有人在那儿拆墙。她没有说话,绷着一张脸又下了楼。电话是在楼梯上打的。实在是忍不住。怒气在那儿憋着,和谁说呢,只有和小王说。

你不来看一下吗?墙砌上又拆了。

谁干的?

老刘。

他干这样的活太多了,不行就不用了。

你不过来一趟吗?

我过去。

他说是过来,吴晓丽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个人影儿。

墙最怕推到重砌,费时费力不说,重砌出来的墙就不如一次砌出来的整洁漂亮,像一张脸上抹了灰。这样的墙也是监理最关注的,最愿意在这样的墙上找问题。别的墙用靠尺靠两下就得,而这样的墙要自上而下,自左至右,不留死角地靠。

吴晓丽心里就堵了一面墙。

你为什么不来工地?

电话那边的小王笑嘻嘻地:本来就是你一个人干的,我去干什么?

你是在耍我吗?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就想跟着你挣点钱,你现在全甩给我了,是什么意思?

嫂子别生气。一个人挣钱要比两个人挣钱多,这是我和我哥的想法。我哥叫我帮你走上道了就让你一个人干。

你们两个人合起伙来要看我的笑话。

没事,你只管领着人干。有什么事,还有我哥顶着。

你呢?

我就不掺和了。

还想说什么,那边电话挂了。

吴晓丽对着已经不通的手机说: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天是星期天,她赌着气呢,你不来我也不管了。走时就把两个孩子带上了。这时候又买了一辆三轮车。她只拉了两个孩子往工地赶。另一辆三轮车是雇的,拉着六个工人。他们宁愿挤一点也不愿坐到她的车上去。老板和工人之间是有距离的。他们在一块嘻嘻哈哈说笑的时候,她一来气氛就变了,都焉头耷脑地没有精神。他们在孤立她。孤独感压迫着她,让她老是想说话,可是没有对象说。带孩子到工地没有别的,就是为了解闷儿。她知道工地上是不允许有孩子的。但她想冒犯一下。她今天到工地的目的没有别的就是带着他们玩。对工程进度啊,所有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不管了。而且她真的放手不管了,在工地上简单交代了一下,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山上,那儿有成片看不到头的桃园。这些疏于管理的桃树结的桃子并不光鲜,很多都被虫子蛀掉了,可孬好是桃子。他们栽上这些桃树的目的不是为了卖桃子,而是得到赔偿款。所以没有人管你摘多少桃子。吴晓丽在家里带了塑料袋,最后数了一下有九袋之多。

到了工地上,吴晓丽将桃子取下来,让工友们停下手里的活儿吃桃子。

晚上吃饭地时候,老公说,你到底行不行啊,听王技术员说一下午没见你的人影儿,你去摘桃去了,还带着孩子。你说你是去干活啊,还是去玩啊?

吴晓丽说,我不管这些,只要她们肯干就行。

他们这些人,在边上看着都不行,你还放手不管了,真有你的。到那天我去看看,你到底干了多少活。别赔了就行。

吴晓丽心里没底儿,不再说什么。

因为查环保,轻质砖没运来,工地只好停工。在吴晓丽心里,停工也好,放松一下。大女儿高考没考好,只能报专科学校。她对于上专科还是去复习犹豫不决。在这个阶段,她还是悠闲的。做饭做家务远比学习轻松。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对着手机较劲儿。

吴晓丽不去管他这些。这天她去了商场。她好像没多少朋友。一旦有闲了,想起来的就是李红霞。二十多年的朋友了,能保持这么久实属难得。

李红霞结婚之后生了一个儿子,响应国家号召不再生第二个。吴晓丽不同,女儿打头,一连串地是女儿,直到第六个孩子才是带把的。这时候吴晓丽已经厌倦了东奔西走的生活,决定不再生了。没人逼着她做绝育手术,是她主动进了计生委挨了一刀。生孩子也有生够的时候。就像赛跑一样,进了赛道就要跑到终点,不能停下来。目标只有一个,能生个带把的孩子就停下来。她清楚地记得在向父母打电话报告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嚎啕大哭的样子。父母被她的哭声惊着了,还以为孩子出了问题。等她停止嚎啕的时候,她是笑着说的:我有儿子了!李红霞喝过吴晓丽的大女儿和而女儿的喜酒,再有三女儿到五女儿是悄没声的。吴晓丽真的不好意思再请人家来。直到有了儿子,李红霞才晓得,生孩子上瘾的吴晓丽还有三个女儿隐藏在家。这让她对眼前的朋友刮目相看。她说,你让我看看。吴晓丽就旋转着身子让她看。李红霞说,真不简单,生了六个孩子的妈,身子还这么好。

好什么呀,我这身子看着是好,可里面是空的,血压高,头晕,一身的毛病。

吴晓丽这么一说,李红霞才仔细地看她的脸,可不是,就是黄脸婆一个。哪里像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模样?说她有五十岁也有信的。李红霞那时还没在商场卖化妆品。她自己对保养也没多少讲究。到她卖化妆品的时候,已经过去多年,凭着她对化妆积累的经验知道她的好朋友的那张脸已经到了无法抢救的地步。好在吴晓丽没有看重自己的脸色,再见面之后,不提脸色什么的,要提的只是穿在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搭不搭等等。女人之间要说的无非是这些。但是现在,吴晓丽要谈的是男人们之间的话题。她讲工地上的事。说男人随便就尿,看到她也不避讳,直到尿完才慢腾腾地收拾好家伙。

那不羞死啊?李红霞说。

有什么可羞的。他们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可害臊的。那不过是长在他们身上的玩具。瞧瞧,吴晓丽脸皮厚的都把这话说出口了,把那东西叫玩具。

你真像个爷们。

我真想当个爷们。

后来的一天,这个相当爷们的吴晓丽哭的样子就是个十足的女子。她被人气哭了。

让她这么伤心的是一个叫周志伟的家伙。都半大老头了,心空小得针鼻似的,非把当天的工资要到手不可。那天在钱上出了状况,工程款没能及时打到她的账户里。别人都好说,只有周志伟一个人站在车外面赖着不走。吴晓丽说,你就不相信我吗?周志伟说,我不相信人,只相信钱。

吴晓丽微信里钱不够,老爹在车里,平时借钱好说,这天也许是生气就是不借。反而火上浇油似的和她要钱:你把工资给我。

吴晓丽说,你还是不是我亲爹啊?

亲爹也不行!老爹吹胡子瞪眼睛,少一点也不行,把前天的也给我。

好!我给,我都给!

钱是男人转给她的。

吴晓丽嘴巴甜,见谁都叫哥。可这个周哥不给她面子太让她伤心了。平时说说笑笑的挺好,一到钱上就翻脸不认人。谁没个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你个老周咋这么不通情理呢?连个人情味都不讲呢!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平时对你的好呢?

周志伟是王有才请来帮忙的。就是说,他正在王有才的工地上干着活就被他派到另一个工地上。王有才没说是与牛大通合伙开的工地。如果说了会怎么样呢?周志伟不会来。他和牛大通有过节。还是在夏天的时候,周志伟在牛大通的工地上干过活。最后的那天,他和牛大通的长工老王同砌一道墙。简直是手忙脚乱啊,生怕落下,越是不赶趟。感觉不是在干活,是在与砖和灰较劲。哪里顾得上质量,只要把砖砌在墙上就成。起二步架的时候,下面的小工,砖和灰供不上,要么有砖没灰,要么有灰没砖。最后他停下手里活,说不干了。这是个走南闯北的南方人,他说,从来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小工走了,牛大通叫周志伟下来当小工。这天吃午饭时,从不喝啤酒的周志伟喝了一瓶啤酒。他没想到喝过酒之后的后果会怎样,如果知道,他就不会喝酒,不会吃西瓜,不会吃上两根冰棍。他不是贪馋,实在是天太热,活太累。想来有十年没干小工了,从未出过这样的苦力。哪里想到,牛大通说,我给你老师钱,你还不肯干。周志伟气得想骂娘。不是在一块干了一天两天的活,而是干了很多天了,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不是人。

周志伟第二天就回了家。在家里时间不长就去厕所蹲一下,腹泻如此严重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在家的几天里,牛大通打过几次电话,他不是不接,就是说有活。挂断电话还得骂两声。

再次回到L市就去了王有才的工地。对此,牛大通知道后大为光火。意思是这样,我不用,你也不能用。我还要叫所有的老板都不用,叫你在L市无立足之地。王有才对牛大通的做法感到不满。他不听他的。各有各的朋友圈子,他的朋友不一定能成为别人的朋友。

周志伟从那天开始再没去吴晓丽的工地。牛大通还到处找他呢,说要是碰上他非揍他一顿不可。吴晓丽态度坚决地不再去工地,女人爱哭是天性,但在那种时候哭实在丢面子。无奈之下接手工程地牛大通对周志伟简直恨之入骨。

接下来的时间里,吴晓丽很少再去商场找朋友玩。好像没有话可说了。两个男人之间出现矛盾很自然地影响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以后会怎么样呢?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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