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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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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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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个人

她在上午打电话对男人说:“我找到活了,在扬子家的板厂。你知道的,扬子是咱们亲戚家的儿子。”男人说:“我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呢。”

下午就出事了。从进厂到开工不足三个小时,右手的拇指就伤了。那个叫扬子的亲戚马上开车把她送到骨科医院。一切住院手续办好了才打电话。这时候她的右手拇指已被包扎起来,粗大得几乎大过手上的其余四个指头。右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像所有伤者一样,整个人一副委顿不堪的模样。这时候她的疼痛感已经过去,面色不再那么苍白。一直没有说话的她招呼扬子坐下。

杨子说:“叫谁来呢?”

好像有些犯难,两个大女儿已经工作,抽不开身。下面的两女一儿,一个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最小的儿子还在上初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大女儿空闲多一些。她干电商,时间能够自由支配。

杨子说:“还是叫我姐夫来吧。”她连声说不行:“他一个主劳力还要挣钱供应三个孩子上学呢。”她说:“就叫老大来。”

她对智能手机不太精通,两只手都玩不好,一只手更不行。她让扬子打开女儿的电话,叫女儿来骨科医院。

扬子厂子里杂七杂八的事多,在医院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大女儿在路上的时间,他坐一会就到窗前站一站,两眼盯着医院的大门口。每进来一辆车他就想到是不是她。他不熟悉这个叫姐姐的人,都是很少走动的远亲,如果不是父辈还在,谁知道她是谁呢。可就是这样的亲戚,刚刚认识不过三个小时就给她添了这么大麻烦。不管怎么样,即便不是亲戚,只要在他的厂子里出了事,他都要管。推不掉的。

一辆红色的小车进了医院。扬子从时间上推测,这个人就是。不大会,这个人真的就出现在他面前。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

扬子急不可耐地想告辞,但是他不好意思在她们娘俩正说话的时候提出来。当娘的免不了挨了一顿埋怨,说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家好好地喂你的猪得了,干嘛还要上厂子干活儿。现在好了吧,把个手伤了。她说话的时候一边对着妈说,还一遍瞅着扬子。好像当娘的伤了,都是厂子的责任。她不认识扬子,可她看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送娘来医院的人。

娘说:“都怪我,不能怪厂子,你这个舅是好心好意地想叫我挣钱。”女儿对舅不热心,什么舅不舅的,现在是娘伤了,他要包着医药费,手好了还行,要是残废了,还得叫他管着以后的钱。

扬子逮住个机会说:“你照看好她,我得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接着说:“对了,我给你留个电话。”他说出电话号码,那个女子把号码储存在手机里。

扬子走了。房间里好像突然安静得很,娘俩好像把话说尽了。一个房间里不光有一个病号,在西南角和西北角还有两个比她早来的人。她们都安静地躺在床上。在他们进来以后,陪床的两个人走到外面去了。

睡在西北边床上的那个人说:“这是你闺女?”她说是。又说:“我还有四个呢,可是中什么用?二丫头有工作,三丫头上大学,四丫头上高中,最小的儿子还在上初中。”那个女人啧啧连声:“有福啊,有这么多儿女!”

“有啥福啊,尽遭罪了。总想着要个儿子,前些年躲到亲戚家里,两个床都没有,就睡在地上,夏天有蚊子有虫子,有一回拿了地里用的杀虫药打在草铺上,一家人中了毒。”

“我这个闺女,她最大,吃的苦最多。不怕你笑话,我那四闺女都是她接下来的。”

她的女儿红了眼圈儿,说:“你说这个干嘛?”

“好,好,好,不说了,害羞了。”

“二丫呢?没和二丫说吗?”

“他忙嘛,就别叫她来了。”

“就她忙。我不忙?”大丫对娘说的话极为不满,“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在病房里伺候你,晚上我不能在病房里待着。”

她说:“这病怎么就治不好呢?”

大丫说:“过两天我得到上海去,已经约好了。”

“你去就是,叫二丫过来伺候两天。”

“今晚上就叫她过来。”

约在八点的时候,二丫真的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男朋友。二丫一直笑嘻嘻的。她不像姐姐一样时刻绷着一张脸,和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和妈妈一样长着一张圆脸,一双圆眼的二丫,好像没把娘的伤看在眼里。就像平时一样,和娘和姐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在这里,她更不能提对象的事。妈容易翻脸,她也容易激动,两个人有点事就会吵起来。所以她去城里工作,不在就近干活。也是娘把她逼出来的。娘给她说的对象,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妈很满意,可她不满意,两个人走在一块极不相配,就是一大一小的两人。男的太高,女的太矮。她和那个男的在一块走了两回,她就跑出来了。娘很是失望。娘满指望有个女儿在身边。但是二丫不愿如她的意。现在的这个瘦啦吧唧的对象,当娘的一点不喜欢。二丫带着他去过家里一回,娘打了她两巴掌,没敢打在脸上,打在身上,她也怕打重了,怕二丫翻脸。这回去医院,男朋友不想去,她生拉硬拽地把他拉来。她知道这回娘没法打她了。她在医院待了时间不长就想走。

“你想走就走,”姐姐说,“没人拦着你,可你想好了,晚上咱妈出去方便怎么办?你看她那手,能动吗?”

“你不是在吗?还用得着两个人都在这儿。”

“我晚上能在这里待吗?你不是不知道。”

“明晚吧,今天我有班。”

“走呀。”她看着男朋友迟疑着没走就说,“你不走吗?你想在这儿?”

打进来就一句话没说的男朋友红了脸。

“要是阿姨愿意,我就留下来。”

好突兀地一句话,都惊着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你留下来干什么?方便吗?”

二丫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你就是想在这儿,妈也不会同意的,是吗?妈。”

妈说:“只要他愿意就行,我不勉强。”

“妈,你看你——怎么能这样,”她说:“好!那我们就不走了,都在这儿陪着你。”

“不行,你们都走吧,不用你们陪。”

二丫得了特赦似的,马上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们走!”

妈说:“走吧,走吧,别在这儿磨牙。”

“那,我们真走了。”

“走,走,快走!”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时候不早了,那两个病人的陪护进来不大会又出去。她们们准备睡觉了。门口不远的过道就是她们晚上休息的地方。

大丫领着儿子出去了。病房里的三个病人都没有睡着。西南病床上的那个人先开口说话:“你丫头找的对象不错呀。”

她说:“有什么好?个子小小的,说话像个娘们,哪里配我丫头。”

“心好呀,长得中看有什么用?我那姑爷倒长得好看,我住医院这么些日子,他一回没来过。我也有女儿呀,可她不来照顾我,叫人家来陪我。”

她这才明白,原来照顾她的那个人是家政上的人。要不怎么半天不见个人影儿。女儿都不愿伺候,何况是个外人呢。

她问:“你那口子呢?”

西南床的那个人说:“我那口子净想着钱了。不是他,我哪里会受伤。他想来,我一见他就来气,他来了还不把我气死?”

“你是怎么伤的?”

“和你一样,是机器伤的。”

“你呢?你男人怎么没来?”

“我不叫他来。一大家子人还得靠他养活呢。”

“现在过日子都一样,真难啊。”

第二天上,那个不受待见的男人出现在病房里。西南床上的那位马上喜眉笑脸的。“那个人呢?”“走了。”“你在这儿不耽误功夫吗?”“挣钱多少不要紧,还是人重要。”

大丫开着车回去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还没见个人影。那个男人说“我给你捎饭来?”

她说:“不用,我闺女在路上呢。”

一直过午了,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大丫在电话里说,快到了,路上堵车堵得厉害,叫她等一会。她说:“你想叫我饿死啊。”

她没有了说话的兴致,躺在那儿假寐。其实她这个人挺能说的,但是现在,她好像已经没什么话可说。多女多福已经说过,事实上完全相反,她们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现实的状况是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边一个人没有。瞧人家男人在身边照顾的比谁都周到。

手机就在枕头边上,她瞅了一次又一次,好想拿起来打电话给男人说,咱闺女都忙,你来吧。但她没有勇气说出来。他们家情况特殊啊,人家只有一个女儿,他们是五个,自然要比他们付出的要多才行。叫他来医院干什么呢?一个人的功夫就可惜了,两个人的功夫都耽误在医院里那怎么行?

大丫早想给爸打电话,她不让打。背地里可能已打过了。大丫不打,还有二丫呢,她不会不说。但是这个人没给她打电话。这就让她有些生气了,我住院了,你就不打个电话问一声啊。

医生告诉她,手要做手术。日子定下了,在下一个星期一。这天,大丫二丫都在,连二丫的男朋友也在。进手术室之前,她很想见到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那儿。

做过手术后的第三天,大丫去了上海。接替她的二丫只在饭时出现在病房里。来的时候都是两个人。

现在她已经不反对他们交往了。话虽少,也让准姑爷高兴地很。

当妈的没有他们那样高兴,因为手术之后,她的大拇指已被切掉了。像大多伤残病人一样,她正处在伤痛之中。精神上的折磨大过手上的疼痛。她不理他们。她总是在后悔为什么那天去干活,要是不去就不会受伤了。她受伤的消息在手术前告诉了男人。他说他在工地上正忙着不回去了。等哪天他有空了一定去看她。

“是在我出院的时候吗?那就不用了,那时候你还来干什么?”

“那我现在就去。”

“你挣你的钱吧。”

“我明天就去。”

她有些心口不一。

通知出院有些突然。她对大丫说:“打电话和你爸说,他要来赶紧来,就说我今天出院。”

她想让两个病友在最后见见,这个能干的,连老婆在医院都不肯来看一下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等出院手续都办好了,男人还没到。大丫打电话过去,爸说,路上出了事故,一时赶不过去了。你们出院回家吧,我这边事办好了直接回家。

她没有告诉她们男人在路上出事了,只和她们打招呼说,不等他了,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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