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出租屋

有一天，那个男人带着她走进一个几乎无人居住的村子。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房前屋后的空地上荒草萋萋，房子大都破破乱乱，屋上面的红瓦大都脱落，露出已朽的懔木，就像动物骸骨一样给人一种骇人和荒凉之感。

他们在一家稍好些的门前停了下来。男人打开门后，她拖着笨重的身体挪进院里。然后她停在那儿。她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睛询问：你怎么能把我带到这儿？很显然，男人读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马上说，先凑合几天，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找一个好些的房子。又说，这家已经很好了，在村里人没搬迁前，他家的房子在全村里找不出第二家。

她无话可说。男人不是大款，那些高档的出租房他租不起。他只是个菜贩子，卖自己的，也卖别人的，你想叫他去城里租房子简直是为难他。他才不会为了租房子从自己腰包里多掏钱。因为他要负责两个女人的开支，不精打细算怎么行？眼看着女人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来，他们都有些着急。他开始找房子，问到朋友这儿，朋友说，还真是巧了，我有个房子正愁没人去住呢。只是自来水早就停了，不过水井还能用。电没有我给想办法。

现在住进来，说明问题已经解决了。

其实，她对男人没有过高的要求，甚至连名分都没在他面前提出过，她好像不在乎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她只想得到他的疼爱就好了。在他眼里，她是个单纯的，头脑简单的女人。第一次的肌肤相亲，她没有抗拒，而是迎合。他没有想到她比他还要用力。像很多男人一样，他说了一些感动之后不应该说的话——我会对你好的。但是当有一天女人说她怀孕了的时候，他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竟然蹲在地上哭起来了。他没有一点儿高兴，相反地，只有后悔，甚至是愤怒。他只怪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而没有想到自己的责任最大。他只是为了图一时痛快，拒绝了女人提出的安全措施。那种东西就在女人的小包里。他当时很奇怪女人为什么把这种东西放在里面。不过他没有深想，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她都有了不指望他的想法她要孩子自己生，自己养。再次联系是六个月以后了。就是现在，男人把她拉到这样一个已无人居住的村子。

村子像一座孤岛。

房子像一座又一座的荒冢。

男人走后的整个下午，她就在这些荒冢之间走来走去，走得胆战心惊。没个人声，没个人影的地方是如此可怕。她试图在村子里能找到一户有人住的人家，可是没有，哪怕有只狗也好啊，也没有。狗是随着人走的，人走到哪儿，哪儿才有狗。猫也是一样的，鸡也是一样的，没了人在，它们就全不见了。没有人和这些人养的东西，村里就无声无息，静得可怕。她后悔跟着男人出来了，咋这么听话呢？

她后来躺在床上休息。走累了。打怀孕后，这是第一回走这么长的时间。

男人在第二天上午出现在院子里。他是怎么进来的，她一点不知道。早上起的很晚，吃过饭后就困了。要不是男人手里抱着一只猫，她真想哭一场。男人把她叫醒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猫。猫像水一样一下子就把她的火浇灭了。她说，你是怎么想到的？她把猫接过来说，好漂亮的一只猫啊。因为一只猫，她没有说她在这里有多么害怕。只是在男人要走的时候，她说，你就不能陪陪我吗？这里就我一个人。她低低的声音里含着幽怨，眼睛里含着乞求。男人无法推脱。如果她能够和他大吵大闹一场，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愿舍弃。她在他面前从不提那个女人，好像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他们之间。有时候男人都想不明白，她在他身上到底图些什么。

那天，她说，我想回娘家了，特别想。

男人说，你还回去干什么？他们不是不想叫你在家里吗？

那是我爸，不是我妈。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是有过孩子的人。

越是小孩在身上，越是想妈。她说。

男人弄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家里的那位在生孩子之前也是这样。要当妈妈了，却是三天两头地回娘家。现在眼前的女人又到了快生孩子的时候。她在这里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待在院里或房间里，大门几乎没有开的时候。其实开了也无意义，出去也不会碰到人。当然也出去过，像罪犯兜风一样去了市里，买些日用品，买些宽大的衣服。她现在是无法穿那些时尚的好看的衣服了。高跟鞋也不能穿了，只能穿平底鞋。

现在，男人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愿看到女人不高兴。他开着车把她送回娘家的村口停下，这是他停车的老地方。在每次来女人娘家的时候，他都把车停在这儿。他不愿进村里去见女人的父母。那次那个胡子拉碴的人手里攥着一根棍子，从家里一直把他追出村外。要不是跑得快，他的一条腿说不定就会折掉。就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还听到车子被石子打在车上的声音。打那以后，他只能悄悄来悄悄地回。

女人下车以后，男人没有马上发动车子离开。他坐在那儿看着她艰难地挪动步子向村里走。那是一段很远的距离。但他再也不敢把她送到家门口。他这个人在女人父母眼里啥也不是。即便有了孩子，他们也不会承认他是孩子的爸爸。

事实上，女人回了娘家就像卸了他身上的包袱，一个小时后他就回到家里了。

女人就在娘家住下来了。她再没能回出租屋，她连那样一个不愿待的地方也没有了。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推掉了朋友的钥匙。男人这时候已经不是菜贩子，他是村里的村委会主任。名声在这时候已经非常重要。没人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外室的事。好在女人不知道他住的村子在哪里，甚至连村名都不知道。要是女人知道这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村里，就会掀起惊涛骇浪。然后，他在村里就啥也不是，他仍然是个菜贩子。

可是女人不知道她这一走的后果是这样。她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