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我很像一个叫栾小凤的人,她说,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朋友说她之所以认识栾小凤,是在有一天把她认错了。她说,我那天在淮海路上,从超市出来就看到她从对面走过来。我喊,顾敏。她竟然没有理我。我又叫一声顾敏。这一声可够高的,有个人停下车子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这么大声叫唤,他一定以为我犯神经了。她还是没理我,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当时我真的生气了,心想,好啊,几天不见就不认我了。本来我想一走了之的,可又忍不下这口气,转过身来就追上她。我说,顾敏,你咋不认我呀?她说,你在叫我?可能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顾敏。我说,你可真能装啊。那个人说,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叫栾小凤。我后来经常碰到她,一见面就说会儿话。你不知道,她说话的声音都和你很像哩。到哪一天,我约她和你见见面。
我心里充满了好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和我一摸一样的人。有一阵子我空虚得很,我失恋了。我想不到我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被他妈的甩了。都没心思干活了,在服装厂做的活儿老是出差错,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叫我回家休息几天。这不是撵我走吗?我一赌气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在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的朋友打电话说,你发什么飙啊?你走也不和我说一声。你是回家,还是住旅馆?这个真没想过。我在服装厂干活的时候是住在那里的,但是现在我能住到哪里去?回家吗?连想都不愿想。朋友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在锦江超市。她叫我等着,她一会儿就到。
朋友一见我就说,我昨天碰到你男朋友了。你说他和谁在一起?我说,和谁?栾小凤!她说,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你那,我问她,你们不是分开了吗?她笑着说,我不是顾敏,我是栾小凤。我说,你们怎么在一块?她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听就糊涂了。
我也糊涂啊,长得和我一摸一样的那个人抢走了我的男朋友。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难不成他和我的朋友一样一开始误认为是我,然后就认识了,再后来就把我当成了影子。我和栾小凤就分不开了。我是她的影子,或者说,她是我的影子。
这天晚上我住在朋友家里。我喝了酒,脑袋晕晕乎乎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我和朋友相互搀扶着走进他们家。我看到朋友的男人坐在那儿冷眼看着我们。我大着舌头说,姐夫。那个男人没吱声。我朋友说,人家叫你姐夫,你怎么不搭腔?他站起来一言未发就走进卧室,门很大声地响了一下。我说,姐夫不高兴了,对不起。朋友把门踹了一脚说,刘大头,给你脸子了是不是?我一把把朋友拉到沙发上坐下来。就这样,栾小凤的名字又被提了起来。是我先提出来的。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的我一点也不恨她。也许是酒劲上来了。要是不高兴的时候我就会喝点儿酒使自己兴奋起来。当有了酒意的时候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了。我和朋友在一块喝了不知多少次酒。她男人一定知道有我这样的酒肉朋友。我们喝过酒之后在ktv里大声唱歌,有时候在酒吧里胡言乱语。因为这样,朋友的男人不愿搭理我,有时候在街上碰到也像不认识似的视而不见。我要是高兴了,我就想逗一逗他。我会把他拦下来,叫他姐夫。我会像男人见面一样,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我就哈哈笑着看着他逃走。当然,我会在第二天的时候得到朋友的诘问,你说,你昨天又怎么得罪你姐夫了?我说,我敢吗?朋友说,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把天捅出窟窿来。
之后的几天,我在白天的时候到处找工作,在晚上的时候悠悠达达地去朋友家住下。在我没到朋友家之前,我常常停下脚步看来来往的男男女女。这时候下班了,他们都往自己的家里奔去。我呢,一个人能走在街上,这条街是属于任何人的。他们能走,我也能走。但是他们的去处是自己的家,我没有,我只是暂时住在朋友家里。在他们家里,我大声笑大声地说话,其实心里虚得很,我只是用大声地说笑掩盖自己的心虚罢了。
有一天我在淮海路上走着。朋友说她不止一次地在这条街上碰到栾小凤。她说,栾小凤一定住在附近的小区里。我记住了朋友说的话。这天我在淮海路上溜达就是想见见那个长得和我一样的人。我只是想见她一个人,但我没想到她身边还有一个我不想见的人。很显然,他先看到了我。他用眼神招呼我,而我扭头瞅向别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找她说话的兴致,只想哭。
朋友给我找了一个会计的工作。她说,你真叫我操心,有了工作,还得给你找个男朋友。我说,那就谢谢了。
去了厂里上班住在职工宿舍里,我就不用去朋友家住了。可是她总是隔三差五地叫我到她家去。没有想到,她和她的男人之间出了状况。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竟然不回家了。这倒叫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出入他们家里,而且我们不用在外面喝酒买醉,我们可以在家里炒几个菜,然后喝酒,把音响声音调大,把邻居吵得忍无可忍将门敲响:还叫不叫人睡了?
我的朋友结婚三年没有孩子,不是不想要,而是怀不上。那人已经提出离婚了,等着法院判下来。
后来我去朋友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酒后不再唱歌。我有些怕,一见她那竭斯底里的样子就叫人想到,要是她手里有一把刀子她就会捅在那个男人身上。
我没有想到派出所的电话会打到我的手机上。警察先问我是不是叫顾敏。我说是。警察说,你来一趟派出所把你的朋友领回去。一路上我都在想着朋友犯了什么事了,竟然进了局子。难道抽大烟了?这些日子她抽起烟来,就像个烟鬼似的。有时候将烟递给我接着又放进烟盒里说,还是别抽这个,不好。
我在派出所见到了蓬头垢面的朋友。我问她怎么会这样?她说,我打了那两个狗日的。我问,你打了谁?现在不兴打架了,你还敢动手?她说,我打的是栾小凤!我一见那两个狗男女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不应该的,你朝着他们撒气干什么?
我脑子里想着栾小凤被打的样子,朋友撕扯着她的头发,她的手指滑向栾小凤的脸,她的脸上马上出现了几道血印。我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突然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一股怒气从胸腔里冒出来。我有些恨她了,我说,我的事不用你管。朋友不认识我似的瞅着我,她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她要是我的姐姐和妹妹呢。
这种想法把我自己都骇住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从那天见面以后有的吗?还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希望有一个孪生姐妹。我是家里的独女,打小就盼着有个弟弟或妹妹出现在家里。要是有,我的父母就不会天天唉声叹气了。
我决定回家一趟。不是想父母了,是因为碰到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让我满心疑惑。如麻团一样不断缠绕的谜团,我想解开它。
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简直手无足措。妈说,死丫头,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爸一声未响地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提溜着肉和菜。原来他去超市了。还没到饭点,他们就在想着给我吃什么了。有时候我想我是被她们娇惯坏了的孩子。在家里我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着吃饭就是。他们太疼我是因为只有我一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他们爱我爱得有些过分,总是提心吊胆地样子。他们从不大声说话,更不敢大声地呵斥我。我就像一个花瓶子,他们很小心地捧在手里就怕摔碎了。但是这种爱让我倍感压力,到我渐大,我常常感到紧张。他们会因为我出去工作不开心,甚至因为我有了对象都是不冷不淡地。我带着男朋友回家,他们应该高兴才对呀,但他们却非常地不高兴,好像男朋友把我从他们手中抢走了。男朋友因此不愿和我一块回家。他感觉我们家哪里不对头。有一次他甚至过分地说,你是不是他们捡回来的?我为此大为恼火,我说,你才是你爸妈捡的呢。然而从见过栾小凤之后,我开始相信他的话。
到现在我仍然坚信,那个男人是爱我的,要不然他不会再找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做朋友。他喜欢的是我的脸,但他不喜欢我大大咧咧地像个男孩子的性格。栾小凤可能正和我相反,因此,形象气质俱佳的栾小凤代替了我。实话说,她抢走我的男朋友,我没有真的很生气。有时候想,我怎么就不生她的气呢?就因为她和我长得一样?
我没有从爸妈口中得到答案。我也不想在他们面前突兀地问他们:我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再次见到栾小凤仍然是在淮海街。这条街因为她的经常出现让我时不时地走过来。我想见她。后来我们成了朋友。她心里有和我一样的困惑。她说她早就知道我了,是我的朋友告诉她的。有一天我说,你去我们家还是我去你们家,一定把他们吓一跳。栾小凤对我的提议没有反对,她答应下来,找个日子去谁家都行。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栾小凤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电话没人接,说是空号。我一次又一次地走在淮海街上希望她出现在那里,可我总是每次失落地离开。再后来我就不去淮海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