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和他的帽子

老王头在零工市场里是个很不起眼的人。当然，所有干零工的人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肤色黝黑，粗糙，而且在穿着上虽有不同，但都是劣质的，从路边摊上仅花十元或二十元就能卖得的衣裤。这些还不能详尽地说明什么，还有一样就是头上戴的帽子。颜色不同，质量不等的安全帽，有的从工地上分发而来，有的是自己买的五元一顶的帽子，完全没有安全保障，只是做做样子，在工地上就没人管问，不至于被驱赶出工地。老王头地帽子就是从市场近处的路边摊买的，深红色的帽子使他黑红的脸膛天天就像醉酒的样子，好在说出来的话低沉暗哑不似酒后醉话。他体格健壮，脸上虽然皱纹满布，但是有帽子在头上遮着，任谁也瞧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只要在工地或是市场上，他总是戴着帽子，而且永远将帽带系在下巴颌上，风吹不动，谁想看一下他的庐山真面目都难。

任老板极为赏识老王头。能干，不偷懒耍滑，每个老板都喜欢。老王头因此常年跟着任老板干。即便回家再回来，任老板在市场上看到他以后，也会把已找好的人替换上他。刚开始不像现在这样，只用了几天以后就不再用他，也不说明理由。老板用人无需理由。他看着谁顺眼就用谁。人家不用他，他也不靠前，赌着气哩，你不用我，有的是老板用我。后来的一天，任老板不知发那门子神经，一看见他就笑眉笑眼地和他打招呼：再到我那儿干吧？你不用我了，我去干什么？声音嗡嗡地，低沉有力，老王头一贯地做派。

去吧，别拿架子了。那个瓦工老师替任老板帮腔。

老王头瞪他一眼，没有他在老板面前叽叽咕咕，他不会干了几天就不用了。老王头懂得市场上的规矩，老板能用你一天就干一天，不用你也不能有怨言。现在老板求着他了，他也只能借坡下驴，半推半就地上了车。这以后，任老板再无推辞过他，一向好言好语地对他。好像他的声音在任老板这边也有威慑作用。话少而低沉有力的声音确有骇人之处。

有人看不下去了，老王头不过是一个小工，老板何至于怕他这般模样。市场上的小工多得是啊，找谁看着谁了。但老板就是用他。任老板手底下的人不知道老王头在背后耍了什么手段让他如此信任他。他们都很奇怪，这个愚笨的老王头难道与老板有什么亲戚关系？基于这个想法，他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在他面前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叫他传到老板耳朵里去。后来等到打探清楚之后，他们在他面前变得肆无忌惮。老王头就被他们孤立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时候如果你和他们不一样，人们就会疏远你，甚至仇视你。老王头在那一阵好生苦恼，本爱喝酒的他，不断地加量，原来喝二两就成，现在喝五两。每天喝得迷迷糊糊地。任老板知道他喝酒以后非常生气，说，你再这样喝下去，我就不用你了。

不用就不用。老王头还是一贯的做派。任老板说过之后就忘了，第二天在市场上还是叫他到车上。他们的雇佣关系维持到现在已有五年的时间。当然他与任老板手底下的那帮人在一块也呆了五年了。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总是不冷不淡地样子。

谁能想到，一块砖头掉在头上就中止了一切。那天，在下面伺候架子的老王头被砖头砸破了头，幸亏有安全帽挡着，否则后果很严重。有人拿起那顶已被打破的安全帽摔在一边，说，要是质量好的就好了。任老板急匆匆地赶来。他看到从未光头的老王头一只手捂着伤口，从手指缝里有血溢出来，有血滴到地面上。任老板骂：你们还不把他送医院，还非得等着我来吗？任老板赶紧把老王头送医院。医生在检查之后说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然后做了包扎。现在老王头的光头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医生说，病人还需留院观察两天。任老板没有时间在医院伺候病人，他打电话叫老王头的家属来。在老王头住院的两天时间里，他再没来过医院。他好像很生气，他觉得被老王头骗了，总是戴着帽子的老王头一点也看不出实际年龄。但是帽子摘掉以后，当他看到他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的时候，他能估计到老王头的年龄接近七十岁左右。这个拿命去挣钱的老王头和他爷爷差不多年纪。爷爷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老王头还把自己看成青年，你这不是害我吗？真要是死了怎么办？

任老板在事后的第三天买了新的安全帽，质量完全过关的，有人甚至用砖头敲击也没问题。任老板再找人的时候都要换上他买的安全帽，当然得在市场上换。这样，那些年龄偏大的人就被他赶下车去。

老王头伤好以后又去了市场。后来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