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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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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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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卡片

然然顶着鸡窝头出现在苏明面前的时候,浓烈的香水气味让苏明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第一次见面,苏明觉得这样有失礼貌,张开大嘴笑了笑。又长又宽的大板牙奇丑无比地露出来,这让然然马上想到漫画中的一张脸,她不禁大声地笑了起来。苏明赶忙用手掩了嘴巴,涨红着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地陪着大笑不止地然然。他后来简直有些生气了。然然不光笑得前仰后合地,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念叨着什么。很想捂住然然嘴巴的苏明回过头来瞅向姐姐所在的方向。但是他没瞧见姐的影子,这时候,他有些恨姐不在现场,叫他出尽洋相。虽说从小到大他已经看惯了别人的鄙夷眼神,可是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面前受如此奚落还是感到难以忍受。可想而知,他们很快结束了一场极不愉快地见面,自始至终,两个人的对话没有超过四句话。两个人分手之后,苏明很快逃离公园,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才放缓了速度。星期天的路上车多人多,他走得十分小心。

一年前的一场车祸他亲眼目睹。骑着电动车的女人被车撞飞,落下来的时候一动不动地蜷伏在路上,一张满是血的脸紧贴着路面。他见不得血,一见就晕头转向的。但他不忍马上离开。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拨打120和110。

知道女人不治身亡的消息是在三天后,姐拿着一份报纸说,明明可以啊,都上报纸了。他没有高兴起来,因为那个女人没有救活而是死了。

苏明到家后改了要找姐算账的主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见了姐爱搭不理的,刚想钻进自己的小屋就被姐叫住:怎么不向我汇报一声?真生气了?苏明笑了笑,说:我生什么气?值得和一个傻笑的人生气吗?

不生气就好。姐姐说。

第二天苏明在胡同里碰到那个叫然然的女孩,第三天也如是,见了姐姐忍不住问:她不工作吗?姐姐明知故问:谁呀?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个叫然然的。苏明不得不回答。

她上班不上班与你有什么关系?姐姐好像生气了:你和她又不认识。

我在胡同里碰到两回了。是找你的吗?

不找我,找谁?找你吗?她又不认识你。我倒和她是最好的姐妹儿,要不我凭什么介绍给你呀。你可倒好,不但并不领情,见了人家连问一声都没有。

是她不懂礼貌在先。苏明理直气壮。

是你小肚鸡肠。

姐弟俩每次的口舌之争都是弟第苏明败下阵来。姐姐语速之快,声音之尖厉,弟弟苏明望尘莫及。但是这回,他主动败下阵来的原因是不想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生气。她是姐姐的朋友,又不是他苏明的朋友。除了知道一个名字之外,他对她别的一无所知。当然,如果从姐姐的工作上联系起来的话,大致想得出来她是干什么的——政务大厅里的一名办事员。也许把她想得太好了,她啥也不干,是在城里混吃混喝的一个人。他马上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姐姐不会结交这样的朋友。向来骄傲的姐姐不会自降身价。

只容下一张小床的房间是苏明一个人的世界。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摆在床上,只管把脱下鞋的两只臭脚放在床头上,屋里的那种刺鼻的气味马上弥漫开来,已习以为常的苏明躺在哪里要么玩手机,要么瞪着天花板,他也许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想法都没有。他正在一家饭店帮厨,目的就是当厨师。二十二岁以前,他不知干什么好,现在他想好了,当厨师。家里人对他的这个决定既不表示支持也不反对。因为他们总觉得苏明这次仍然是说了玩的。他们已经被他哄怕了。当姐姐去饭店考察之后,她对弟弟说: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好不好?很像小时候的奖赏,一块糖就打发了。现在,糖变成了女孩。一个不能随便拿在手里的女孩。没有别的印象,只记住了她的笑。没完没了地傻笑。不是傻子却笑起来没完什么意思?不就是长得不好看吗?你又好看到哪里去?

一个雨下得昏天黑地的星期天,姐姐和那个叫然然的女孩顶着衣裳从外面跑了进来。直到雨停了,姐姐站在门口问他:饭店还有星期天吗?

没有星期天。苏明没有好声气。那个叫然然的女孩就站在姐姐身后。她换了一身姐姐宽大的衣裳,让苏明忍不住发笑。不过,他哈哈了两声之后就停下来。他看见两个女孩脸色都不是好看,甚至带着怒气。如果他再哈哈下去,他的脸上说不定会挨上姐姐的俩耳光。他可不是吃眼前亏的主。

再给我找个对象呗。女孩走后,苏明厚着脸皮说。姐姐说,我可不敢了。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谁哄你玩啊?人家笑一下都不行的。等你长大再说吧。

苏明又成了没长大的孩子。姐姐眼里是,父母眼里也是。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我看成大人啊?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想,到现在二十二岁了,还是这样想。他们为什么不能把他当大人看待呢?有一天他在院里看着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去了L市。这当然是比小县城更大的城了。他在的县城与之比起来大巫见小巫了。城里没有见到 城中村,可是他住在县城里就有,而且他们家就是城中村的一户人家。上中学时有同学问他住在楼上好吗?凡是与楼有关的问题都提到了。好在他没住过楼,可也经常地到叔叔家到姨家去。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问他住在哪里呢?他就胡诌了一个小区的名字。那个小区有没有呢?天知道。他从来不提自己城中村的家。说不定那一天它就会消失了。拆迁的消息不断地传出,今天这样,明天又是那样。但不管怎么说,拆迁是肯定的。他的父母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现在的问题是钱,住楼不是很少的钱就能解决的,那笔数目巨大的的款项他们想不出来是多少。反正是很多的,需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才好。他们都感到形势严峻,紧迫感像鼓槌一样不断地敲击,咚咚,咚咚地响在某个地方。被宠坏了的苏明也感到了压力,他第一次离开县城的家去了L市。

苏明没去饭店。他那半吊子厨艺还不能独立承担一家即便是小型饭店的工作。后来在找工作的期间,他完全不再去考虑这个。他毕竟年轻,工作的机会多得是,最后他在一家门窗厂固定下来。有谁会想到,他为了一个女人闯祸了。而这个女孩就是然然。那天晚上有人欺负酒后的然然被他碰见了。后来他总想当初要是看见的那个女孩不是然然,他会不会伸手相助?他冲动的结果是什么,是被拘留。幸好没有大的伤害,他在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接他的是姐姐和然然。他和她们在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姐姐要走的时候,姐姐说:你们要相互照顾,姐姐一只手拉着苏明,一只手拉着然然,她试图将他们俩个人的手拉到一起,但两个人不愿靠拢,姐姐努力了几次都不成,最后只得放弃。姐姐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们两个都还是孩子。

苏明吃住都在厂里,没事的时候很少到厂子外面去。但从碰到然然以后,他外出的时候多了起来。厂里人都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他对他们声称,不是女朋友,只是一个县城的同乡。他们也像别的男女一样约会,在路上溜达,在马路牙子上坐会。想去公园离得太远,厂子离市中心还要坐上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他们之间的谈话说的最多的是姐姐。苏明对姐姐的感情很深,一提起姐姐,苏明总要说起很多趣事来,一件件地如在眼前。

听说,你小时候很爱吃糖?

我姐说的?

是。她还说因为她总爱给你买糖吃,后来你还怪罪她,有这回事吗?

那年我十五了,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说吃糖对牙不好,我就想起了姐姐老是买糖我吃,我这牙长成这样都是她害的。

你看我这牙。苏明张开嘴来让她看。然然说:快把嘴闭上吧,我早就看见了,因为这,你见了我还爱搭不理的。

谁叫你笑起来没个完的。苏明说,你不知道,因为这口牙,我活得不开心。可我娘对我长成这样一点不介意。她说,男人长得丑一些没啥。

在姐身上话扯起来没完,可在娘身上话就少了。然然干脆一句话都不说。

苏明忍不住问:你娘呢?

她死了。

苏明不想再问下去了。一个人死了很简单,但对于活着的亲人来说是痛苦的。没有人愿意把痛苦的往事提起来,像揭自己的伤疤。

姐姐结婚前,苏明问然然回不回去。然然说:你姐也叫我回去当她的伴娘。

苏明回到家里,姐姐出嫁前的一切已安排妥当。已经没什么事要他忙活的了。姐姐告诉他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你还记得两年前你登过报纸的事吗?苏明说,记得,怎么不记得呢?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你知道然然是谁吗?她就是那个死者的女儿。然然告诉我说,她娘在临死前叫她一定找到帮她叫救护车的人。你被登在报纸上,她很快就找到你。我知道她是来报恩的。但你能接受吗?因为这个,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也曾问过然然爱过你吗?她说她也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

苏明说:我也不知道。

苏明一年后结婚,有人送来一束花,留言写的是:祝你幸福。尽管没有名字,他也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再早,他也以同样的方式给那个叫然然的女孩送过同样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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