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

小林认识柯振东俩口子是在客轮上。

那天他坐在那儿，看眼前坐着或站着的男女。有很多人奔到舷窗边上看海，指指划划的很是兴奋，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看海或是坐船的人。小林心里笑了一下。他想自己在半年前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对海，对海上的一切充满好奇，可是现在不会了，他在海上待了半年，经见了风浪，眩晕，起网捡鱼时的腥臭气味，还有那种在海上漂泊久了渴望大陆的心情。地上稳定，想看什么有什么，而在海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飘动的，模糊不清的，就连白天的太阳都像夜晚的月亮一样不那么热烈。向来不喜欢看书的他在海上的半年里看了几本书，有闲的时间里看书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有一天小林决定离开海上的生活，他要到陆地上去。只有在陆地上才有女人，才能谈恋爱。就这样他坐上船回家了。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小林被人推醒。他睁开眼来，有一男一女俩个人正准备坐下来，可能因为坐的地方不能容俩个人，就把小林推醒了。小林很不情愿地挪了一下屁股。他在挪动的时候顺手将脚边的行李挪了一下。他那装有被子的白色尼龙袋子格外醒目。这是山东外出打工者的标配。他的行李马上引起了刚坐定的那个男人的主意。

你是哪里的？

蒙山的。

蒙山哪里的？

东城的。

这么巧，我老家也是东城的的。

远离老家，听到乡音，小林有些激动。他那年轻的脸上微微发红。他又听那个人问他，你是回家吗？

小林应了一声。他本是个呐言的人。

那人又问，你今年多大？

二十。

跟我们去吧，我们正缺个人手。

去干什么？

电商。

我不会。

一学就会。

我文化太低，初中都没毕业。

没关系。文化高低不重要，就看你用不用心。

小林答应下来。找工作对他来说很难，不是迫于无奈，谁会到渔船上去？现在碰到老乡了，而且愿意叫他去工作，不答应下来都不能。

下船再坐在客车上的时候，柯振东俩口子很快睡着了。他们去大连玩了几天这时候都感到累了，不住颠簸的汽车就像摇篮一样让他们睡意深沉。但是小林睡不着。他像第一次出门一样惴惴不安。他们要把他带去的地方虽未出省，可是离家还是很远的。他知道，那是一座古城。

到柯振东家的时候天色已晚。俩口子不打算送小林去工作的地方，让他留在家里住一宿。小林躺在床上没有很快睡着，因为一尊佛像就立在那儿，还有柯嫂到家后就燃上的香正青烟缭绕，香头时明时暗，像眼睛一样的眨呀眨的。在这样的地方，他不敢熄灯，因为只有房间里亮着灯，他才不那么害怕。

第二天早晨吃饭，柯震东说，怎么，昨天晚上没睡好？小林不会撒谎，说，睡不着。柯嫂说，有佛祖保佑着，怎么睡不着呢？小林说，我不信佛。柯振东说，你嫂子信佛。柯嫂说，你应该信佛。

小林没有在说话，他有些抵触情绪，为什么这么肯定呢？他在心里说，我就不信佛。

吃过饭后，柯震东俩口子带上小林驱车走了很远，几乎出了市区。再有不远就有一座小山。而在山的前面，年代久远的古建筑的风貌让小林一下子就想到那是一座寺庙。与之相邻的一座两层小楼就是柯振东带他去的地方。院里空空荡荡。当小林尾随在他们俩口子走在很长的走廊上的时候，小林无缘由地心跳加速。偌大的楼上也是空空荡荡。最后在楼的尽头，柯振东打开一扇门，在那儿，有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似乎在欢迎他们的到来。柯振东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新同事，以后你们要好好带着他。其中一个男的走过来和他握手。另外的三个女子都面带笑容，点头示意。

后来的日子里，小林就和他的四个同事在有三十个房间的楼上工作。后来他知道，柯哥俩口子之所以能租到这座楼，皆是因佛结缘。柯嫂信佛，是寺里最大的香主。原来的这座楼住有几十个和尚，后来和尚四面八方的散去，这儿就完全空下来。正好柯哥要租房子，寺里住持就把空着的楼让他暂住，也有代为保管的意思。有人住就有人气，楼房就不至于失于维修。

开始的几天，小林睡得不踏实，房间里总有声音在响。他仔细地听过，贴着墙壁听，声音从哪儿发出来的不敢确定，但确确实实是有声音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睡的安稳些。在早上寺庙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也不觉得刺耳了。唱经声也是一样的，他能够安静下来听上那么一会。时间久了，他居然能哼唱起来。挺认真的样子，让他的同事们感到惊讶不已。男同事说，你有佛缘的，你应该和老板娘一样信佛。

我不信佛。他态度坚决。

一年后的一天，走在路上的小林被车撞飞。他在医院醒来时，柯嫂说，佛祖保佑，你终于醒了。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柯嫂，想问，我怎么会在医院里？但他发不出声音。过去的事他全然不记得了，他努力地想，仍然一点都想不起来。头却痛起来了。

等他一点点好起来，他仍然想不起来那天遭遇车祸的情形。而且还有更糟糕的情况是，他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在下降，很简单的事情在他看来都变得非常复杂。工作是不能了。柯振东俩口子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满怀希望地等着小林这个老乡快点好起来，等他完全好了送他回家。柯嫂在自家的香案前不住地祷告。她也仍然常到寺里烧香拜佛。寺里住持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她：女施主，有什么愁烦事，尽管向贫僧道来。柯嫂就如实地把小林的事情告诉了主持。主持沉吟再三，说，叫他到寺里来吧，也许佛祖会保佑他的。

这时候，小林已不像先前一样不信佛，他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柯嫂说，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小林说，好啊。真到了寺里，他也没有提反对意见，而是径直地奔大殿去。柯嫂一下子就会想到送孩子上学时也是这样的。你看他多么喜欢这里啊。柯嫂对着男人说，这回你输了，小林与佛有缘。

小林就这样在寺里住下来了。

寺里除了他一个俗家第子以外，还有三个人，他们负责灶房事物。小林因为身体原因大都待在寺里。主要的工作是在厨房里帮厨。寺里僧人吃素。他因为吃一种保养神经的药而不能吃牛羊肉，素食对他来说是有益处的。

柯嫂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寺里一趟，来看他的时候就会带上一瓶药，再三地嘱咐他不要忘记了吃药。这时候，小林很想改口叫她姐姐。但总也没叫出口。

柯嫂有时候会把小林带出去，先是去菜市场买菜。有一回转悠到鱼市，在一家鱼摊前，柯嫂放下钱就将所有的活鱼都买下。家先不回了，直奔水库而去。小林帮着柯嫂把一袋袋的鱼放进水里。等这一切都结束，柯嫂会念一声佛号，小林也跟着念一声佛号。在寺里时间久了，他学会了诵经念佛。主持赐了他法号，叫念慈。后来他就不留发，在一个女工居多的厂子里，他光着脑袋，因为会念金刚经，她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佛爷。也就是在这个厂子里，被称为佛爷的小林把一个女子带回家，成了他的老婆。

不过在寺里，他还是那个傻呵呵的念慈。他在厨房帮厨，收拾碗筷。看大师傅将碗里的米饭一粒不剩地吃完，很仔细地舔食黏在碗边上的米。倘若有不慎掉下来的米粒，他也会捡起来放进嘴里。他不浪费香主送来的一粒粮食。

小林在寺里没能呆多久。约有半年吧，小林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柯振东想叫他回家一趟。小林出来将近一年没有回家，他的大大和妈妈不知怎么想他呢。

小林一去不回。

柯嫂打电话给他，说你发个照片过来吧。小林就把自拍照发过去。照片上的小林仍如在寺里的样子，脑袋光光，憨憨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