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一台阶,爬到二楼半的时候,黑大娘两手哆嗦,膝盖已经肿了个大包。她疼,把积满灰泥的长指甲吃进了肉里,想使把劲儿,抓紧扶手,再往前走两步,还有半层就到家门口了,但臃肿的身体像失重的铅球一样擦着扶手滑下去。台阶是杉木的,已经服役了七十年,此时它不堪承受屁股的重量,发出一丝喑哑的叹息。
黑大娘的脑门上已经渗出一层虚汗,混上半月不洗的油头,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怪味儿,不懂的人以为是泔水味,直呼恶心,但医院和火葬场的人都知道,这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臭味儿。
黑大娘为什么叫黑大娘,因为她左眼下长了颗痦子,乌黑乌黑,有蚕豆那么大,正中间还窜出一根毛。这颗痦子从下生就跟着她,算命的说这东西位置长得好,十年都碰不到一个,不能割,一定不能割,割了面相就坏了,以后会倒大霉。她只能半气半羞地带着痦子长大,嫁人,生子,去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被闺女的同学追着叫“黑痦子阿姨,黑痦子阿姨。”等到老了,被街边的孩子追着叫“黑大娘,痦子大娘。”
她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侧身往后看,是一只肥壮的喜鹊停在过道的晾衣绳上,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尾巴翘老高。黑大娘歇过来一点,她提着裤腰站起身,慢吞吞挪着步子,总算拱上了最后十级台阶。她住在一个四角规矩的大杂院三楼,屋子就在楼梯口边,门前的过道很窄,但还是放了一张掉漆的高脚圆桌,上面坐着一盆半开的万寿菊。当黑大娘颤颤巍巍转过身,从花盆底下抽出钥匙的瞬间,喜鹊受惊飞掉了。
打开吊灯,黑大娘斜靠在门框喘着,手机安静躺在门口的茶桌上,屏幕很暗,大娘抱着一丝希望,按了开关键。
嗯,没有短信,没有电话。
这回上街,大娘是去找公用电话。她的腿毁在风湿上,也就习惯了社区每隔三天送菜上门的日子。所以半年第一次下楼,她都不认识自个儿在哪儿了,变化太大了,到处都没人,算命的老姐妹没了,以往笑话她的孩子们没了,原本热闹的菜市场撤掉了,只剩比小孩屁股还干净的大马路,路口那个喝酒划拳到凌晨三点的大排档,卷帘门底下的锁都锈成了一个铁疙瘩。老太太不甘心啊,她敲着拐棍,拐了两个弯,去找早年有三台公用电话的天德浴池,没错,公话的标志还在门口挂着,可大门上的停业告示冷冷清清板着一张脸。黑大娘觉得自己被耍了,但又说不上怎么被耍,胸口堵得很,她干巴巴举着拐棍往卷帘门上砸了两下,没用,吃了满嘴灰,只得悻悻往回走,膝盖疼抵不上心里慌:找不到公用电话,意味着已经三年没跟女儿通过电话。
事情源于前两天。街道办新派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戴着一副圆溜溜的近视眼镜,腋下夹着两本蓝色的文件夹,里面都是拆迁住户的个人信息。她蹑手蹑脚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黑大娘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给万寿菊换盆。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化成金屑洋洋洒落,落进她每一条皱纹的沟壑里。看到姑娘来,她挺高兴,年轻的身体,带着天然的清新气息,她把自己的马扎让给姑娘,又用袖子擦出一个塑料小方凳自己坐了。姑娘注意不到这些,她斜瞅了一眼老人脸上的痦子,有点反胃似的,把马扎拿得离老人远些,熟练地把文件夹翻到黑大娘那一页,开始做惯例的入户排查。
“大娘,你家有几口人啊?”
“我的好姑娘,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说,大娘啊,您有没有,家属啊。”
“哦,家属哇。”大娘的眼睛亮了。“我原来有老伴,老伴前年去世了,胃穿孔,喝酒喝的,送到医院三天,就死啦。我还有个闺女。我闺女可漂亮了,跟你一样戴个眼镜。”
姑娘看到户主一栏写着一个男人名字,郝建丽是他的配偶,“嗯?大娘,这个户口上没有您闺女。”
“对,对,没有。”黑大娘的眉毛更弯了,“她哪能住这趴趴地方,她现在在城东,住大别墅嘞。”说完便自豪地挺了挺敦实的后脊梁板儿,像自己马上要住进大别墅了似的。
城东。姑娘心眼转了一下,大概是指海山富人区一带吧,这女的还挺有本事,麻雀变凤凰了,老太太也肯定很有钱。“真羡慕您女儿啊,您也能跟着享后福啦。”
“哎,什么后福,我老了死在这儿就行啦,我女儿过得好就行。”黑大娘咧开嘴,她的嘴唇和舌苔都是肠衣色,是有病的颜色。但金屑顺着皱纹流下来,好似金沙往河床下游漂流,让黑大娘看上去脸上在发光,嘴唇一圈都亮闪闪的,嘴里仅有的一颗门牙也在太阳的折射下看起来十分富贵。黑大娘死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议论,这闺女活不伺候,死没露面,老太太一辈子没跟她沾一点光。但黑大娘知道,她清晰、深刻、分明地知道,只要闺女活着,什么时候,她命里都有光。
“瞧您说的,那可不成,咱们这栋楼要拆迁啦,今天我是来跟您沟通补偿协议的。”
戴眼镜的姑娘走了,留下一纸草拟的补偿协议。黑大娘转过身,回到洞穴一样的屋子里。顺着一人宽玄关往里走,便是一个大开间,四周都刷了绿色的墙围,临街一面开了三套大窗,朴实无华的窗框被漆成蓝绿色,窗户全部用废报纸严丝合缝地封好,圆帽子的图钉深深被钉进四角,令这个家在白日里也昏暗如夜。
“窗外有东西,肯定有东西,看见那个影子没。”“一条花蟒,好家伙,比我胳膊还粗,打死你,打死你!”黑大娘没说实话,她老头子得了精神病,症状很奇怪,他每天都嚷嚷着打怪物,到头来都变成欺负黑大娘。最严重的一次,他掀开被子跳起来,翻着眼白大喊“打虎要上景阳冈”,冲进厨房,把整锅热粥浇到大娘头上,听到大娘高声惨叫“好疼”,在一边乐得跳舞“烫死你的痦子喽,烫死你的痦子喽”。再往后,他自己把所有的窗户都蒙上报纸,一边哐哐钉钉子,一边咬着牙念叨“外面全是怪物,得关起来,关起来。”如果黑大娘不说话,他就恶狠狠拿着图钉满屋追着扎她“扎死你这个傻娘们儿”。老头死的很快,在大娘头皮烫伤还没好的时候就死了。大娘先是觉得轻松,然后泪淌下来,她来回搓着痦子,这颗痦子,让老头当年在洞房里把她踹下床,这颗痦子,让老头临死都忘不了折磨她,她命这么苦,都怪当初信了那个臭算命的,但也说不准,也许正是痦子保佑,欺负人的老头才能死的这么快。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相看两厌的夫妻,生命却也在内里如此深刻地相互连结。老伴死了,大娘的精神也很快垮了下去。闲来无事,她躺在床上,仿佛躺进自己的棺材里,充足的黑暗密实又绵软,令她可以深深跌入睡眠,并将在这日复一日的循环中安祥地等待死亡那天。大量的青天白日里,她无事可做,就去观察太阳穿过报纸的缝隙,将一些焦黄色的光斑透进屋里,待到黄昏来临,小小的斑点聚成一条流动的虹光,从墙上,人的胳膊上,脸上,手心里流过。然后又到了晚上。但今夜不同,黑大娘拉开白炽灯,从茶桌上摸起那张草拟协议,她能看懂的字不多,但也明白3和后面的5个0才是谈判重点。其实数字压根无所谓,风雨里她当了一辈子的共和国儿女,相信党和国家不会亏待她,但她已经要成为护花的春泥了,所以花、事儿和钱都理当属于她风华正茂的女儿。
她把纸卷起来,协议柔顺地缩成一个筒,被放在摆着老头遗像的佛龛前。照片里的老头正炯炯有神盯着她。
快歇歇吧,臭老头子,也不嫌眼疼。大娘嘟囔着,擦完了佛龛前的香灰,又点了两柱香。街上突然传来男人洪亮的说话声,大娘不明所以地抬头,又听到礼花在空中燃放的声音,“嘭——”“嚓——”,接着便是一阵喧闹的喝彩。怎么回事?没成想,万年不响的手机也欢快地唱起《常回家看看》——大娘特意设的,她的心突然打起了小鼓,除了街道办,只有女儿知道这个号码,今天这是哪路神仙下凡,她慌乱地抓过手机,朝思暮想的就要实现了,女儿惦记她,爱她,是问好,还是要来看她?狂喜的小鼓锤咚咚咚往极限奔去,烟花此刻正在她意识里盛大绽放,大娘有点头晕,毕竟她的人生是如此枯萎暗淡,太久,太久都没有喜事发生。
哦,没有神仙,没有喜事,礼花注定在绚烂后瞬间归于寂灭,信息点开:中国联通祝您中秋愉快,合家团圆,幸福安康。
黑大娘惨笑了一下。原来今天的确在过节。
炉子上的水壶开了,像汽笛一样鸣个不停。过道里,一轮皎洁的圆月早已高挂在天边,它和地球之间的距离,是肉眼可见,但又长到无穷无尽。黑大娘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月亮有些害羞,恰逢一片浓云飘来,月亮赶忙把脸埋到云里,深广的天幕下只剩几粒疏淡的星星,共同俯视着礼花亮过后又坠入幽暗的大地。
她心里突然一阵一阵地抽疼,除了思念外仿佛什么都做不了,黑大娘把自己的身体扔到床上,打开短信页面,把喃喃念叨的话用拼音一个个打出来:闺女,中秋了,妈想你。
我是一个母亲,我想我的孩子。
妈,我回来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娘,上一秒没搞清谁在叫她,下一秒就忽然意识到,是闺女回来了。
闺女,朝思暮想的闺女。真的回来了。
听见没啊妈,也不来接接我,累都累死了。
一个轻浮的女人和她的声音一起劈头盖脸推开家门,她穿了一双7公分的梅子色高跟鞋,路走得歪七扭八,整个人和她的栗子色卷发一样懒洋洋的,她长得和大娘一点不像,脸很白,下巴像个戳子,是整形七次的结果,如果长了痦子,那一定会整第八次。眼下她一个趔趄,不管不顾跌进老妈怀里,酒嗝打得停不下来。但谁让这是自己亲骨肉呢,变成什么样,当妈的都得接着她,心疼她。
闺女啊,你可急死妈了,给你打了好些电话,你都不接。
妈,我这不是忙嘛。今晚刚从老王他爹家出来,那老头子钱多的花不完,给了我俩一人两万红包。我不要,都给你。
黑大娘不说话了,父母的担忧是可以被子女一句话堵住了而不再追问的。但她还是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感觉不可思议,闺女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像神仙下凡一样。摸摸闺女这双手,还挺细嫩的,看来没干什么活,就是太瘦,手骨节凸得吓人,肯定是为了漂亮不好好吃饭。闺女从包里掏出一沓钱,但她的表情很木然,当妈的注意到,从进门开始,孩子还一次都没笑过。
女儿审视,打量,带着轻蔑的神气儿环视这个家,似乎突然醒酒了,发起脾气来,“怎么搞的啊,妈,屋里这么臭,你住粪坑啊。”她的眼神,对这个家一点也不陌生,停在糊窗的报纸上,想都不想,大步上去,就把报纸撕了个精光,那些光秃秃的窗棂旋即暴露在清朗的夜色下,像一个个细弱又无助的裸体。女儿踮起脚,把锈住的窗栓往下拉,秋夜的清风带着微寒从室外鱼贯而入,空气久违地开始流通,整个房间逐渐复苏了,犹如死而复生的鱼一样打开腮帮子尽情呼吸,房间里的家什,桌子,椅子,冰箱,灶台,月光无一例外赋予它们光洁的色泽,令它们富有生命,在流动的风中唱自己的歌。女儿这才开始带劲了,她恨恨把手里的报纸一条条撕碎,再撕成小块,然后放声大笑,“哗啦”一把撒出去,窗外就下起了纸片雪,仿佛不这样,有些气儿没法泄出来。
黑大娘看呆了,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解放意味着什么,但她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了,犹如从冰川苔原下尘封百年的冻土里凿出光来。房子拆迁,如果跟了女儿,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好过得多,哪怕受穷,只要和女儿在一起,一个母亲的从里到外的人气儿才能真正流通。而且女儿多可爱,玩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女儿这时正蹲在茶桌下面的地板上,仿佛已经忘了撒纸片的事,而一边跟黑大娘抱怨,一边专心致志拆她带来的那瓶白酒。
谁整的馊主意,用旧报纸糊窗户,还一糊好几年。是不是我爸?
她任性地把高跟鞋踢掉,赤脚走到父亲的佛龛前,老头子还在目光炯炯地瞪着她,像是拒不欢迎她这个流浪在外的逆子,她也毫不示弱地对自家老子翻白眼,两个人的旧仇从未和解。大娘递给她酒杯时,她正在把草拟的协议捋平,细细读上面的字。大娘有点尴尬,她本想好好找个时间和女儿商议这件事,至少不是醉醺醺的今天。没想女儿读完以后,就像没看过似的,只是一言不发接过杯子,低头给父亲倒了一杯酒。
爸,今天我回来陪妈过节了,这可是50年的茅台,你要爱喝给你管够,喝完了别这儿跟我吹胡子瞪眼的,要不是为了妈,我才懒得回来瞧你。切。
也许没人记得,女儿17岁被流氓搞大了肚子,回家挨了老子一顿痛打,干脆离家出走,从此成了这个家不能提的忌讳。老大娘当年还是阿姨,悄悄陪着闺女去地下诊所引产,在姑娘比削骨还凄惨的嚎叫声中,她第一次看到不成形的婴儿,像脑袋大腿短的章鱼,极具透明感的皮肤在血里包裹着,没发育的气管让它甚至无法出声哭泣。阿姨像柔顺的女仆一样捧起孩子,来不及哄哄这个小东西,只能眼见着生命在自己手里不断萎缩,萎缩,最终像植物一样死去。阿姨把婴儿火化了,偷偷留下了一点骨灰做纪念。女儿至今都不知道,这点骨灰,被装在透明的小药瓶里,像个门童一样,正孤独地立在老头子的遗像旁边。
妈,老王在跟我打离婚。佛龛前的女儿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
啊?黑大娘懵了。你们都结婚五六年了,怎么突然要离婚?
呵,还不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女儿轻蔑地笑了一声,一道清晰银亮的泪痕沿着面颊滑落。经历过17岁那场灾祸般的流产后。她再也没能有孕。在老王之前,她已经因此痛失了一段婚姻。太多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她无力地感受这个沉重的事实正在无声刺穿子宫,令自己变成一个废人。让她不得不信,自己注定无法拥有正常女人的顺利人生。不甘,可是没办法,当老公领着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堂而皇之走进家门,每瞧一眼,她的心脏都会陷入刀割般的疼痛。
妈,怎么办,我无处可去了妈。
女儿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找寻母亲的怀抱,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攥住母亲的衣角,枕在母亲的肩上无声地哭泣,继而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哭,柔软糯湿的脸触着母亲的脖颈,崩落的泪珠溅在母亲温厚而敦实的胸脯上。母亲小心翼翼把手放在女儿腰间,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在不停颤抖,是肉眼看不见的颤抖,黑大娘也瞬间如鲠在喉,她很难想象,不通音讯的几年里,女儿轻飘飘的衣服底下,几根细薄的肋骨是怎样艰难地支撑着她人生的重量。
好孩子,不哭,妈抱着你,离婚了,你就回家。
离婚,意味着女儿也将失无居所,但大娘并不在意,跟女儿一同生活的梦想,没想到能以这种方式实现,到头来,还是即将拆迁的老屋来接纳两个人的灵魂,她仿佛已经看到两个人未来的生活,她要把闺女养的胖胖的,两个人把过道里的旧家具清理了,再种上一排各种小花,窗户要用新漆涂一遍,没日没夜地大开三天,把屋子里所有的陈年恩怨都吹的干干净净。突然,黑大娘感觉脸上轻了,有东西在往下掉,不可想像,居然是痦子,蚕豆大的黑痦子,跟了她一辈子的痦子,吧嗒一声,轻轻松松落在地上,像冰箱上消磁了的吸铁石,一路滚到五斗橱底看不见的暗处。女儿的肩膀还在一起一伏,大娘没有作声,她心中油然生起了一团蓝色的火苗,质朴,平稳,踏实,对耳顺之年的黑大娘来说,真正的好日子来的太慢了,但至少在人生的黄昏,让她能享受到一点温暖的夕光。
妈在哪,你家就在哪。
窗外的礼炮毫无征兆地又响起来,激烈而盛大,烟花腾空而起,一簇接着一簇。母亲和女儿都没往窗外看,瑰丽的夜空照亮了两个人周身的轮廓,她们此时紧紧相依相偎,彼此没有一点间隙。女儿的哭声逐渐停了,身体微妙地下坠,呼吸变得沉稳安适,母亲轻轻摇着身体,一下一下拍着女儿的背。遗像里的一家之主依旧怒气冲冲盯着家里两个无法无天的女人,但她们一定要深深地拥抱,像女儿刚出生那样,母女连为一体,在分开度过漫长的岁月后,再用两个人的温度,融化漫漫长夜里无法倾泻的哀恸,抖落掉过去长长的阴影,再一点点修补疤痕未愈的创伤。一个母亲永远都无需确定,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无可替代的重要存在,但当她们彼此失而复得的时候,拥抱是唯一的答案,所有的语言、表情、回忆、过往都已经在当下这一刻失去了力量。
当救护车的转灯在绿色的墙围上打转。黑大娘再也看不见了,她在床上咽了气。遗体是中秋节后第二天,社区上门送菜的小伙子发现的,大娘是睁着眼,笑着走的,整个人平和而安详。
街坊邻居七凑八凑,把她送到火葬场。他们纷纷议论,大娘这闺女活不伺候,死没露面,老太太一辈子没跟她沾一点光。还有老太太脸上这痦子不知道哪去了,不知道是看了哪个神医,还是去黑诊所割了。
谁知道呢。
但黑大娘是知道的。
她清晰、深刻、分明地知道。
闺女来过。
闺女带来的光,已经把她的整个生命,都给照亮了。
20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