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
网站用户
·大型戏曲剧本·
兰 花 恨
编剧 何 流
时 间：明代，嘉靖晚期。
地 点：豫西南。
人 物：李兰花——村妇。
刘文堂——李兰花的丈夫，后任巡抚。
谭 正——知县，后升知府。
李二柱——李兰花之弟，农民。
王 豹——富豪。
都 事——刘文堂任巡抚后的幕僚。
班 头——谭正的差役。
刘 母——刘文堂之母。
王 父——王豹之父。
秀 儿——李兰花后来的使女。
老禁卒——南阳府监狱禁卒。
家丁甲——王豹的家丁。
家丁乙——王豹的家丁。
钦差甲、乙，中军，侍从，衙役、刽子手等若干人。
序 幕
[山路上。
[刘文堂携包裹远行，李兰花相送。
[李兰花递银包，刘文堂感慨接过。
[二人相拥，潸然泪下。
[李兰花掏罗帕，夫妻相互拭泪。
[刘文堂视罗帕，百感交集，取出笔、砚，在帕上题写。
[幕后伴唱：
“借债送夫求仕进，
题帕明志慰钗裙：
‘凌云不忘亲人苦，
定做良吏济庶民！’”
[随着题写，字句依次映现在天幕上。
[二人依依惜别。刘文堂下。
[渐暗。李兰花抱罗帕望夫的剪影，形同雕塑。
[切光。只见天幕上的字醒目、耀眼，给人以希望。
第 一 场
[十年以后，刘文堂家。
[李二柱携银包匆上。
李二柱 (唱) 姐夫赶考赶得怪，
一去十年不回来。
走时借下一笔债，
压得姐姐头难抬。
今天我凑够还债银，
帮姐姐把包袱来甩开！
(推门而进)姐，姐！
[李兰花擦汗上。
李二柱 姐，又在忙啥呀？
李兰花 我与你婶娘煎药。兄弟，你坐。
李二柱 唉。
李兰花 (见二柱肩头衣破)哦，这里又破了！(取针线)待我有空，再给你做件新的。
李二柱 破个洞凉爽，没啥。姐，大婶的病可有好转？
李兰花 唉，心病难医呀。他成天不是想儿子，就是愁着还债！
李二柱 (亮银包)姐，还债不用愁了，我把银子凑够了！
李兰花 二柱，你是怎么凑够的？
李二柱 卖牛、卖粮。
李兰花 (惊)啊？兄弟！为帮我还债，你卖了多少东西了，如今你又把耕牛、口粮全卖了，难道你不过日子了么？
李二柱 (憨厚地)啊，姐，俗话说：还帐要狠啦！
李兰花 (为二柱补衣,疼惜地)二柱哇！(唱)
你姐夫一去十载人不归，
兄弟你为帮我家受尽拖累！
我公爹染重病你日夜伴陪，
跑乡里请郎中救死扶危！
公爹亡婆母病你辛苦加倍，
再不能为了姐把家业全赔。
眼看你要成家急需花费，
兄弟呀！(塞银包，接唱)
快去把耕牛、粮食都赎回！
李二柱 (推银包)姐，不要再推了，快去还债吧。你放心，这耕牛、粮食，我有力气再挣了来！
[双目失明的刘母拄杖，步履艰难地摸索上。
刘 母 媳妇，媳妇！
李兰花 (迎上去)婆婆！该吃药了。
刘 母 你在和哪个讲话？是不是文堂回来了？
李兰花 唉,婆婆,哪儿有文堂的影子？这是二柱要帮咱还债来了。
李二柱 大婶！
刘 母 哦，二柱哇，大婶一家拖累你了！
李二柱 大婶！说啥拖累呢？二柱从小没爹妈，我就把你们当亲爹妈。你安心养病，等我姐夫当官回来，日子就好过了。哎,姐,你不是常给我看,我姐夫临走时给你写的两句话么?
李兰花 (点头，从怀中取出罗帕，展念)“凌云不忘亲人苦，定做良吏济庶民”！
李二柱 那意思不是说，他当了官，就要帮助咱穷苦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么？
李兰花 是的，是的！
刘 母 我儿子说得好哇！
李兰花 婆婆，快去吃药吧。(关门)
[李兰花、李二柱搀扶刘母下。
[王豹带家丁甲上。
王 豹 嘿嘿！(唱)
王豹我没封王算是一个地头王，
靠钱财和拳头称霸一方！
刘文堂的二亩地风水特好，
早想夺又怕他得官回乡。
前些时远房亲戚对我讲，
刘文堂当年病倒在他的店房。
上路时走不稳一步三晃，
八成是早到西天见阎王！
正好放心把地抢——
[王父拄杖，由家丁乙搀扶，气喘吁吁上。
王 父 哎，豹儿！(接唱)
捎带再弄来那个娇娘！
王 豹 啊？爹，你咋也来了？
王 父 我不放心，你定要把刘家那小娘子，也给我弄、弄到手！
王 豹 唉，爹，我都有两个妈了，你还想再娶三房啊？
王 父 (脸一沉)嗯！你小子怎么就有三、三个娘子？
王 豹 好好好，连人带地一块儿抢！
家丁甲 (打门)开门，开门！
[李兰花上。
李兰花 是哪一个？(开门)
家丁甲 李兰花，我们王老爷来了！
李兰花 哦？是王豹老爷，贫妇有礼！(施礼)
家丁甲 (指王父)这里还有老老爷呢！
李兰花 哦？老老爷，贫妇有礼！(施礼)
王 父 免，免。(捏一下李兰花的手)
[李兰花缩手惊退、欲言无声。
王 豹 (阴笑着)李兰花，那进京赶考的刘文堂回来没有？
李兰花 未曾回来。
王 豹 (旁白)他怕是回不来了！(亮借据)刘文堂进京时借我的二十两银子，已经十年了，可该还清了！
[李二柱携银包，搀扶刘母上。
李兰花 王老爷，当初才借二十两，至今都还了八十两呀！
王 豹 八十两？那是分着还的，只能算利息，这老本儿至今没动呢！
李二柱 (匆上前)王老爷，我们今日还清！(亮银包)
李兰花 二柱……
李二柱 姐，让我还清算了！
王 豹 哦？李二柱帮你姐姐还债？行啊，你这是多少银子？ (抓过银包掂着)
李二柱 二十两。
王 豹 二十两？(阴笑)只够今年的利息！(将银包扔给家丁甲)
李兰花 (惊)啊？王老爷，你那本银只有二十两啊！
家丁甲 哼，真是不懂规矩！我家老爷的银子白花花，岂能借给你们白白地花？这本银年年往上涨，利息年年往上加！
李兰花 啊，加？加多少？
王 豹 今日你们要是还不够二百两本银，就把你们那二亩地押过来！
[李兰花、李二柱、刘母惊。
刘 母 你们不能押我的宝贝地呀！
王 豹 不押地，就快拿二百两银子来！
刘 母 王豹，你不能不讲理！
王 豹 什么，讲理？这年头有什么理讲？瞎眼婆！
李兰花 (苦求)老爷，地是命根子，不能押地呀！
王 父 哼,不光要押地，还得押、押人!(指李兰花)把人给我带走!
[家丁甲、乙上前欲抢李兰花。
李兰花 (惊躲)啊！
李二柱 (气极，护住李兰花)站住！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姐姐！
王 豹 嗯？李二柱，你敢在这里逞能？治治他！
[家丁甲、乙一齐殴打李二柱。
李兰花 你们不能打我兄弟！
王 父 (淫邪地)小娘子，要想不打你兄弟，乖乖地跟我走吧，啊？跟我当小、小老婆享福去！(追逐李兰花)豹儿，快帮我追！
[王豹追李兰花，被刘母挡住路。
王 豹 老东西，快滚开！
刘 母 (扯住王豹)畜牲，你们这些畜牲！
王 父 (追着)小娘子，别躲呀！(一扑空撞在墙上，顿时气绝)
家丁乙 啊？老爷，老老爷他自己碰、碰……
[王豹扭头见王父倒地，欲脱身，刘母不放，他夺过刘母手杖，对着刘母的头猛一击，刘母毙命。
李兰花 啊？婆婆！(抚尸大哭)
李二柱 (踉跄上前)大婶……
王 豹 (哭王父)爹呀……
家丁甲、乙 老老爷……
李兰花 婆婆哇……
李二柱 (愤怒地)姐姐，咱去告状！
王 豹 (听见，怒视李二柱)告状？穷光蛋还想告状？哼！
[切光。
第 二 场
[西川县衙大堂。
[谭正捧一迭卷宗上。
谭 正 (唱) 朝里有人好做官，
我干爹严嵩太师掌大权。
谭正我给他赶车一年半，
他给我安了一个七品官。
前几天干爹派人送书信，
要我把政绩报上边。
我看这报政绩就像吹糖人，
能大能小、能长能短、能胖能瘦、能方也能圆。
小芝麻吹成山谷堆，
黑牛屎吹成白牡丹。
烂稻草吹成金丝线，
癞蛤蟆吹成美天仙。
自从任职西川县，
吃好玩美享清闲。
我翻箱倒柜找政绩，
大小案才断了二十三。
虽然说有些是胡涂案，
遮遮掩掩、唬唬瞒瞒能过关。
为了凑足一百案，
再把那前任的好事改头换面借给我老谭。
案件凑了九十九，
今日里再判一案就团圆……
[堂鼓声。
谭 正 何人击鼓？
[班头上。
班 头 (附耳)老爷，就是那个送银子的。
谭 正 (喜)哦，正好！(接唱)
且看我呼呼啦啦办完这一案，
报政绩邀功请赏求升迁！
哈哈……升堂！
[众衙役上。
谭 正 来呀，带原告、被告上堂！
班 头 原告、被告上堂！
[王豹、李兰花、李二柱上，分跪堂前。
谭 正 原告、被告通报姓名。
王 豹 小人王豹。
李兰花 民妇李兰花。
李二柱 小人李二柱。
谭 正 李兰花，李二柱，你们是姐弟关系了？
李兰花
正是。
李二柱
谭 正 原告呈上状子。
[李兰花、王豹同时呈上状子。
谭 正 我叫原告呈状，你们这是……
李二柱
老爷，我们是原告哇！
李兰花
王 豹 怪了，我才是原告！
谭 正 真是怪了，一个案子，哪有两个原告？你们都是原告，难道老爷是被告不成？
班 头 (附耳)老爷，是他(指王豹)送的银子。
谭 正 嗯。(指王豹)接他的状子。
[班头将王豹的状子接过递与谭正。
谭 正 (念状子)“具状人：王豹。状告李二柱，替人抗债，打死我父，请求依法制裁！”
李兰花
(大惊)啊？
李二柱
李兰花 老爷！明明是王豹打死我婆母，怎么成了我兄弟打死他父啊？
王 豹 哼，我父亲正是死在你们手里！
李兰花 请老爷明断哪，王豹的父亲乃是自己碰死，倒是王豹亲手打死我婆母啊……
谭 正 (喝断)李兰花！休得狡辩！王豹父子上门讨债，你们赖帐不还，还行凶打人，定要治罪！
李兰花 啊?老爷呀,你不能听信一面之辞，你得看我们的状子呀！
谭 正 (推开李兰花的状子)下跪！(念)
原告是王豹，
你们是被告。
王豹父被害，
老爷查明了。(举起一特大的写有“判词”的判决书,接念)
你们细听到，
判词已写好：
凶手李二柱，
死罪定难逃。
收监往上报，
等着挨屠刀！
李兰花 (惊)啊？案子没问清，你怎么就写了判词呀？
谭 正 谁说没问清？(接念)
老爷问原告，
案情早知晓！
来呀，叫李二柱画押招供！
[几个衙役逼李二柱画押，李不画。
李二柱
(大喊)我们冤枉啊！
李兰花
谭 正 冤枉？敢在老爷大堂上喊冤枉？来呀，用刑！
李二柱
(连叫)冤枉啊！冤枉啊……
李兰花
[众衙役拖李二柱、李兰花下。
王 豹 (称赞)老爷英明哪！
班 头 老爷，二人昏迷。
谭 正 这下省事了，给李二柱画押，收监，把李兰花拖出衙去！
[班头等下。
王 豹 多谢老爷明断，改日登门重谢！(下)
[班头上，递上画过押的判词。
谭 正 班头，速骑快马将我的报功书并百案副本，送往京都，交我干爹严太师。(递卷宗)转来！(小声地)那些贵重物品，都要带上。
班 头 是！(下)
谭 正 (狂笑)退堂！
[切光。
第 三 场
[电闪雷鸣。在一束追光中，李兰花踉跄上。
李兰花 (唱) 县衙外我已是气息奄奄，
众街坊灌热汤救我生还。
狗谭正贪赃枉法早有民怨，
街巷中谴责声纷传耳边。
到州衙去上告州官不管，
还骂我越衙告状痛责皮鞭。
常言道有理走天下，
我不信断案无青天。
舍死要救兄弟命，
寻清官雪清这不白之冤。
急匆匆前往南阳府，
为救弟我何怕火海刀山！(下)
[灯渐亮，南阳府大堂。
[身着官服的刘文堂欣喜地上。
刘文堂 (唱) 刘文堂我徘徊京都应皇考，
苦尽甘来登金榜名列前茅。
皇天子封我巡抚职位重要，
又命我代天巡狩离京朝。
今日里来到这南阳府，
行仪式晋官授印赐锦袍。
急切切把公事全都办好，
回家园探望亲人走一遭。
离家乡十载春秋乡音渺，
二高堂可能经受岁月煎熬？
兰花妻定是日日泪洗面，
她怎知罗帕志酬在今朝。
[都事匆匆上。
都 事 启禀巡抚大人，那西川县令谭正已赶到南阳。
刘文堂 (急切地)好，都事，速速安排授印仪式。
都 事 是。(对内)授印开始！
[中军、侍从等捧知府大印和官服上。
刘文堂 传西川县令。
都 事 (对内)西川县令来见！
[谭正内应：“来了！”上。
谭 正 西川县谭正，叩见巡抚大人！(跪叩)
刘文堂 罢了。啊，西川县，本巡抚离京之时，吏部奏知圣上，言道你上任以来，勤廉为政，审理百案，俱无冤假。圣上大喜，特擢升你为南阳知府，委托本官授印。
谭 正 (喜)叩谢圣上栽培大恩,感谢巡抚大人垂青哪!(连连叩头)
刘文堂 来呀，赐袍授印！(授官服、大印)
[谭正跪接官服，侍从帮其更服、更帽；又跪接大印。
谭 正 (喜之不尽)哎呀！(旁唱)
七品官转眼成四品，
谭正我平步上青云。
这才是考官没有跑官顺，
有干爹就有我谭正的好前程。
再谢巡抚大人授印！
刘文堂 应谢圣上慧眼识才！啊，谭知府，吏部还将你百案副本呈示圣上，圣上命在功德阁展挂，让百官效作楷模呀！
谭 正 (故作谦卑地)哎呀，巡抚大人，谭正有何功德，承蒙圣上如此垂爱，叫卑职好生惭愧呀！
刘文堂 谭知府过谦！
谭 正 巡抚大人过奖。
刘文堂 过谦！
谭 正 过奖！
二 人 哈哈……
[堂鼓响。
刘文堂 嗯，何人击鼓？
[一侍从上。
一侍从 启禀巡抚大人，一民女击鼓喊冤！
刘文堂 哦？此处乃南阳府，适才新知府已然接印，谭知府，你就升堂理案吧！
谭 正 呃，有巡抚大人在，我怎可造次？
刘文堂 你且理案，我正好亲睹政绩！
谭 正 那……下官就献丑了。升堂！
[众衙役喊：“威武——”上。
[谭正抱印走向中案，刘文堂则坐于侧案旁。
谭 正 传击鼓人上堂！
班 头 (对内)击鼓人上堂！
[李兰花上。
李兰花 (跪)大老爷，冤枉啊！
谭 正 冤枉怕啥？有老爷替你作主！状子呈上。
[李兰花呈状子，班头接过放于中案。
谭 正 告状人通报姓名。
李兰花 民女李兰花。
[刘文堂、谭正及班头等皆惊。
谭 正 李兰花，你是哪里人氏？
李兰花 民女家住西川王刘村。
谭 正 你状告何人？
李兰花 王豹、谭——正！
谭 正 (惊,瞥一眼状子，恼怒地)你扬起面来！(李兰花扬面)嘟！泼妇李兰花！你家欠债不还，还将讨债人打死，按照大明法律，理应严惩！此案早已审结，可是，你今又越衙诉讼，诬告朝廷命官，这更是罪上加罪！今有巡抚大人代天巡狩，在此监审，不重治尔罪，怎正国法?我说来呀！
众衙役 有！
谭 正 先用大刑伺候！
众衙役 是！(欲拖李兰花)
刘文堂 (急拍案而起)且慢……
谭 正 (惊)啊？……巡抚大人！
刘文堂 (尽力克制地)不能用刑！
谭 正 (想想，似明白过来)哦，收监也行，收监也行，来呀……
刘文堂 (阻)慢！(索)状子——
[都事要状子，谭正不情愿地递过。
刘文堂 (阅状毕，忍悲愤)谭知府，这等人命关天之事，岂可武断？我意重查此案！
谭 正 (惶恐地)重查？……大人啊！此案早已了结，我报京都百案之中，就有此案，真实无假，何须再查呀！
刘文堂 既是真案，岂有怕查之理？尔等下去吧，本抚自有安排。
谭 正 (无奈地)这……那她——(指李兰花)
[刘文堂挥手。谭正不安地下。众人亦下。
[谭正下而复上，欲再阻刘文堂查案，又觉不可能；狡诈地思谋，忽有主意，鄙视地瞪刘一眼，下。
刘文堂 (痛惜而又激动地)兰花，妻——呀！(上前搀扶)
李兰花 (惊)妻？你……
刘文堂 我是文堂呀！
李兰花 (惊喜地)文堂？(突见其锦袍、乌纱、胡须，不敢相信)不，你不是……
刘文堂 (趋前)嗨，兰花，我真是文堂呀！
李兰花 老爷，不要戏弄民妇！
刘文堂 (急切地)你……(忽生主意，吟罗帕题字)
“凌云不忘亲人苦，
定做良吏济庶民！”
李兰花 (展罗帕含泪而看)你、你真是文堂？
刘文堂 真是为夫啊！
李兰花 (百感交集)文堂……(晕倒)
刘文堂 (急扶)贤妻，贤妻……
李兰花 (苏醒，唱)
听文堂在堂前呼唤声声，
不是梦却又像身在梦中。
望罗帕十年流泪不见人归，
哪料想今日里公堂重逢！
刘文堂 (为李兰花拭泪)贤妻！(唱)
贤妻你怎禁得千般苦痛？
我走后家里真是地裂山崩！
那纹银二十两可是为我借——
李兰花 (唱) 正是你做盘缠去京城！
刘文堂 (万分愧痛，接看罗帕)“凌云不忘亲人苦”，我、我把你们害得好苦哇！(捶胸顿足)
李兰花 文堂，(指刘文堂的锦袍、乌纱)你——做了官了？
刘文堂 做官了……
李兰花 (由喜转怒，推开刘文堂)你做了官，就把穷家给撂了？
刘文堂 (委屈地)哎呀，贤妻呀！(唱)
离家十年远飘零，
我受的苦楚数不清！
头一年带病应试未得中，
心不甘，只身流浪在京城。
卖字利薄难糊口，
挨户乞讨长街行！
曾想回家聚天伦，
怎奈是路途遥遥囊中空！
哪知道九年三试都未得中，
心灰意冷险入空门了却此生！
遇庆典皇王爷恩科加试，
我竟然金榜高中头一名！
这乌纱才戴了一月整，
现在是奉皇命南阳行。
实指望办完公事回家转，
拜见二老、夫妻团聚、圆圆我的十年梦。
没想到今日里夫妻相见，
我要深深感谢这老天公！
李兰花 (悔痛)哦呀！(唱)
听罢文堂说真情，
夫君还与往日同。
只怪兰花言语重……
刘文堂 嗨！(接唱)
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该容！
李兰花 夫君！
[二人相拥。
刘文堂 (伤心地)唉，我那二老爹娘啊！
李兰花 (擦泪)夫君！(唱)
自从你离家求功名，
二爹娘总把你牵挂在胸！
春季里盼你归茶饭难进，
怕的是你在外饿腹空空。
夏季里盼你归不肯治病，
怕的是你在外脑热头疼。
秋季里盼你归登上山岭，
望花了四只老眼不见人踪。
冬季里盼你归怕你受冻，
带上那做好的棉衣把你迎！
从春盼到夏，从秋盼到冬，
盼着哭、哭着盼，哭哇、盼哪，日月都泡在泪水中。
刘文堂 (悲切地)爹，娘！
李兰花 (唱) 公爹他抱病苦熬把你等，
临终时连声呼喊你的名！
刘文堂 爹啊！
李兰花 (唱) 公婆她哭瞎双眼把你盼，
谁知她在歹人手下丧残生！
刘文堂 娘呀！
李兰花 (唱) 我兄弟扶贫救困抱不平，
刘文堂 二柱——好兄弟呀！
李兰花 (唱) 谁料想他又被押在死牢中！
刘文堂 (涕泪交流)贤妻，这、这都是我把你们害苦了哇！
李兰花 (安慰地)文堂，回来就好。我县里告到州里，州里又告到府里，到处受刑，性命危在旦夕，你再不回来，只怕连个告状的都没有了！回来就好。这个案，可能翻过来？
刘文堂 贤妻尽管放心，只要查得铁证，翻案易如反掌！
李兰花 谭正又升到府里了？
刘文堂 嗯。这等无德无能的狗官，怎会如此得势?!
李兰花 (担心地)那你、你是多大的官，能澄清此案么？
刘文堂 你问我的官么……妻呀！(唱)
恩科状元头一名，
权高能代天子行！
吊卷查案寻常事，
改判生死顷刻中。
府州县官谁不敬，
出城十里把我迎。
是好官，奏明圣上来重用，
是歹官，革职问罪绝不容！
贤妻呀！(唱)
罗帕寄志今已酬，
为夫我如今是扶摇九天一大鹏！
李兰花 (高兴地，唱)
冤可伸来弟可救，
夫君翻案宜速行！
刘文堂 那是自然。(见李兰花一个趔趄，急扶住)贤妻，我先送你去官邸歇息，再安排车马，即日归郡详查此案。此案能不能翻，关键就在查得铁证上！(搀扶李兰花下)
[渐暗。
第 四 场
[半月后，南阳府花园。
[女声伴唱：
“兰花盛开迎兰花，
花草报瑞献奇葩！”
[伴唱中，秀儿领李兰花上场，观花。
秀 儿 夫人，赏花！
李兰花 秀儿，我这心里还挂着事儿呢！
秀 儿 老爷临走时要您百心不操，好好调养身体呀！
李兰花 我、我还得给我兄弟赶做衣服呢,这花你自己赏吧。(欲走)
秀 儿 哎、哎(拉住)。夫人哪，平时你不进花园也可，别的花你不赏也罢，这是兰花，和夫人同名，你一定要赏！
李兰花 (被吸引)哦？(上前看花)
[刘文堂匆上。
刘文堂 秀儿，秀儿！
秀 儿 哦，老爷回来了，见过老爷！(施礼)
刘文堂 罢了。夫人！
李兰花 夫君，查案回来啦？
刘文堂 回来啦。
秀 儿 老爷，奴婢正陪夫人赏花哩。
刘文堂 好哇，就得让夫人散散心哪！
秀 儿 老爷，这兰花和夫人同名，它昨日未开，今日突然一齐开放，它是在欢迎夫人哪！
李兰花 我不信有这等巧事。
刘文堂 呃,有、有这等事，夫人，这正是天人感应，花草多情哪！
李兰花 (微笑)老爷你真会说话！
秀 儿 (聪明地)哎呀，夫人一笑，这兰花就开得更大了！
[三人又笑。
刘文堂 秀儿,夫人难得一笑，你快去备些酒来，我要与夫人同饮！
秀 儿 是。(下)
李兰花 (焦急地)夫君，你到西川查案半月，结果如何呀？
刘文堂 夫人，你告谭正告得好，查案大有所获，真是铁证如山哪！不但咱家一案冤情确凿，那百案之中，也伪假甚多；谭正自理之案，多有冤错。苦主饮恨，民怨沸腾啊！
李兰花 那夫君须得为民作主，一一改判哪！
刘文堂 这是当然。我当初罗帕明志，就是要“定做良吏济庶民”么！待咱家一案翻过，其它冤案，便势如破竹了！
李兰花 还望夫君从速行事。
刘文堂 那是自然。(唱)
夫人且把心放下，
王豹已在死牢押。
我即刻升堂来改判，
谭正当场摘乌纱！、
州官渎职滥用刑，
停职仨月自省查。
凶手王豹必偿命，
绑赴刑场把头杀！
李兰花 (唱) 快放出二柱好兄弟，
再张罗给他成个家。
刘文堂 夫人放心！(唱)
知恩不报非君子，
我要带二柱去京华。
再给他娶一个苗苗条条、文文静静、漂漂亮亮的好媳妇，
你只管听他成天笑哈哈！
[二人开心地笑。
[秀儿端酒上。
秀 儿 老爷、夫人，酒来了。
刘文堂 秀儿，斟酒。夫人，我们同敬父母一杯！
[秀儿斟酒。
刘文堂 (唱) 一杯酒——
刘文堂 敬父母
(同唱) 双膝跪地，
李兰花 敬公婆
惩恶人、报冤仇终于有期，
二老安息！(二人洒酒于地)
刘文堂 (唱) 二杯酒敬夫人与二柱兄弟，
你姐弟恩德高五岳难及！
夫人饮酒！
李兰花 我实在不会。
刘文堂 我这是敬你姐弟二人哪，定要饮下！
李兰花 多谢夫君了！(饮酒)
刘文堂 (唱) 三杯酒——
李兰花 (接唱)该我来敬夫君你，
求官、查案辛苦极！
刘文堂 啊，惭愧，为我求官，给你们添了多少苦，这杯酒实不该敬我！
李兰花 我们虽苦，可夫君不求得官回，这冤如何能伸？夫君定要饮！
刘文堂 (略思)夫人，你若执意要敬，我看就敬罗——帕！
李兰花 罗帕？
刘文堂 (唱)罗帕书志常激励，
才能够灿灿黄榜把名题！
李兰花 罗帕乃夫君题写，敬罗帕如敬夫君，倒也使得！( 掏罗帕摊于石桌，念帕)
“凌云不忘亲人苦——
刘文堂 (接念)定做良吏济庶民！”
李兰花 (举酒、唱)愿夫君永远做良吏，
刘文堂 谢夫人！(唱)
济世安民你看我大建功绩！
[二人将酒撒于罗帕上。
[幕后合唱：
“罗帕浸酒志更坚，
无反顾，为民解倒悬！”
[刘文堂深情地托起罗帕交李兰花。
[渐暗。
第 五 场
[南阳府衙大堂。
[刘文堂拿判词匆上，都事跟上。
都 事 大人，大人！
刘文堂 啊，都事，你来得正好，快吩咐传讯谭正，我要将李二柱一案立即改判！
都 事 大人，改判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呀！
刘文堂 (愣)怎能不急？我已查得铁证！
都 事 查得铁证，也须谨慎！
刘文堂 你何出此言？
都 事 大人！你叫卑职遇事多加提醒，我正要来提醒你：那谭正是不好得罪的！
刘文堂 却是为何？他虚报政绩，造成众多冤案，理当严治！
都 事 他有后台。
刘文堂 谁是他的后台？(想想)吏部？
都 事 吏部也在严嵩控制之下呀！
刘文堂 (惊)莫非他的后台，是太师严嵩？
都 事 正是。
刘文堂 你——怎么知道的？
都 事 卑职多年涉足官场，深知人际瓜葛之利害，故不得不时时留心。卑职进府后探得：这谭正乃是严嵩的干儿，和严嵩往来密切，因此他才飞黄腾达呀！
刘文堂 哦？……严嵩虽然势大，可是民愤不小，朝廷内外，早有官员上疏弹劾他呀！
都 事 大人滞留京都十年，难道没有耳闻目睹？凡与严嵩作对者，哪一个不是身败名裂？
刘文堂 严嵩作威，焉能长久？先朝历代之中，那些奸党佞臣，又哪一个不是遗臭万年！
都 事 唉，遗臭不遗臭，那是以后的事，人家现在……
刘文堂 现在我乃圣上委派，何惧他哉！
都 事 (急切地)大人哪，严嵩广结私党，权倾朝野，连圣上也受他欺蒙啊！
刘文堂 那我这个巡抚，更应将他们结党营私、欺蒙圣上的勾当揭穿，使圣上明察呀！
都 事 (摇头)唉，你想的……现今执掌朝政的，可是严嵩啊！
刘文堂 你休再多言，快去传讯谭正！
都 事 ……是。(下)
刘文堂 (自语)唉，这个都事，真是怕事。升堂！
[众衙役应声喊“威武”上。
刘文堂 带谭正！
中 军 (传)带谭正！
[都事与侍从等押谭正上。
谭 正 (旁白)暗中派人去向干爹求救，救晚了,我就要大祸临头！
侍 从 快走，快走！
[谭正进堂跪下。
刘文堂 谭正,本巡抚已亲往西川详查，你是怎样虚报百案、欺君瞒上，又是怎样屡造冤案、贪赃枉法的，快快从实招来！
谭 正 (惊，旁白)从实招？(旁念)
从实招我就要倒大霉，
富贵荣华顷刻飞！
且来个缓兵之计把时间磨，
只等那救星到我吐气扬眉！
大人啊，能否再宽限几日，容我细细反省……
刘文堂 住口！自己所作所为，安用细省?!
谭 正 大人！若不细省，万一说错，岂不又有欺君瞒上之嫌？
刘文堂 一派胡言，纯是狡辩！看样子，若不用点小刑，你那假政绩是供不出来的！来呀……
谭 正 (急阻)呃呃,大人缓刑，大人缓刑！(连连叩头，狡思对策)
[内声：“圣旨到！”
[钦差甲捧圣旨、二随从捧一写有“百案清正”的匾额上。
钦差甲 刘文堂、谭正接旨！
[谭正见钦差，精神一振，起立。
谭 正
恭聆万岁圣谕。(跪)
刘文堂
钦差甲 (读旨)“南阳知府谭正，审理百案样本展挂功德阁，六部官员看后，极力称道。加赐‘百案清正’匾额。并宣谭正急速进京，为百官宣讲政绩，以良吏风。其知府之事，暂由巡抚刘文堂代理。钦此。”
谭 正 (得意地)
谢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叩头，起立)
刘文堂 (吃惊地)
[幕后伴唱：
“这年头，真是怪，
小人成了栋梁材。
这御题金匾一大块，
却偏偏赐给了那吹牛、拍马、贪赃、作假的大祸胎
——这真是天也歪来地也歪！”
[在伴唱声中，谭正喜接御匾，二送匾随从指手划脚地叫衙役们移开堂桌，将御匾立放于堂中。刘文堂呆愣一旁。
谭 正 (有恃无恐、阴毒地)巡抚大人，还是圣上英明哪！
刘文堂 (气愤地)你……
谭 正 听说那李二柱是你的小舅子，你可不能循私枉法呀！
刘文堂 你……
钦差甲 谭知府快随我进京哪！
谭 正 啊。(眼珠一转)禀大人，下官还有一事未了。
钦差甲 何事？
谭 正 下官所断百案之中，尚有李二柱一案，还未执行，明日即是刑期，须待执行之后，方可进京哪！
钦差甲 呃，你快随俺去吧，圣命岂可有片刻拖延！
谭 正 大人哪！这百案之中，一案未了，就不是“百案清正”哪！
钦差甲 你真是官风严谨！不过……现在有代理知府哇，就叫代理知府，按原判速速执行吧！
谭 正 (奸笑)好！
刘文堂 这……(欲急辩)
钦差甲 (急躁地)快走、快走！
刘文堂 (无奈)送……
钦差甲 免！(携随从下)
谭 正 (阴笑着拱手)巡抚大人啊！此案本应卑职亲自处理完毕，只是圣命难违！就烦劳巡抚大人辛苦，卑职感谢不尽！告罪。(大摇大摆地随钦差下)
刘文堂 (气愤而冲动地)呸！(唱)
不怕你借虎威神气活现，
刘文堂也不是软骨儿男。
举朱笔我偏要改尔原判—— (举笔欲改判词)
都 事 (急阻)大人！(暗挥退中军、侍从，接唱)
大人你还须得想周全！
大人哪，现在御匾一到，就更不可盲动了！请问大人，如若改判，你回朝怎样交旨？
刘文堂 我当向圣上奏明谭正之罪过……(举笔)
都 事 (急言)不可呀不可！
刘文堂 因何不可？
都 事 倘若谭正有罪，圣上不就是错赐御匾了？圣上岂能有错？
刘文堂 (惊慌掉笔，陡感事情重大)这……
都 事 “百案清正”，圣上嘉奖已定，再有反复，就是违抗圣意呀！要是那老严嵩趁机参你一本，你——吃得消么？
刘文堂 (惊)啊？
都 事 大人哪！卑职一再唠叨，实觉此事不可轻率，若严嵩继续专权，你这案不但翻不过来，李二柱难逃厄运，连你自身也难保哇！
刘文堂 (怔住)你言之有理……烦劳你辛苦一趟，速请夫人前来！
都 事 是。(下)
刘文堂 (捡起笔，手颤难以握住，思想斗争激烈，唱)
这只笔顷刻间沉重难拿，
皇上御匾把头压。
改原判违圣意难免欺君罪，
自身难保怎能把恶人惩罚！
维持原判虽然不出岔，
只可叹亲人被冤杀！
进也难、退也难、进退两难、难难难……决心难下，
刘文堂心中乱如麻！
[李兰花上。
李兰花 夫君，案子可已改判？
刘文堂 (拿起判词，又摇头放下)唉，唉！
李兰花 夫君因何忧愁啊？
刘文堂 我、我……(头痛)
李兰花 到底怎么啦，翻案不是铁证如山么？
刘文堂 (悲观地)夫人，铁证如山，比不得铁靠山哪！
李兰花 (愣)铁靠山？
刘文堂 夫人哪！(倾泻般地)只、只因朝中严嵩专权，他、他是那谭正靠山！他们狼狈为奸，骗来了谭正升官。如今又诓得圣上御匾，还调谭正进京，使他转危为安。虽叫我代理知府，可是我哪里有权。这“百案清正”四个大字，就像是压我头上的巍巍泰山。翻不翻案，进退两难，万般无奈，只、只好请夫人商谈哪！
李兰花 (惊)哦？你是说谭正这种坏官，皇上还在赏赐他？
刘文堂 是呀。
李兰花 这个案就难翻了？
刘文堂 是呀！
李兰花 夫君哪！(唱)
皇上他为人君更应讲理，
怎能够颠倒黑白不分贤愚？
依我看翻了案再去面君，
君知情定谅解风平波息！
刘文堂 夫人！(唱)
世道艰险多风雨，
人生就像一盘棋。
倘若是君不谅解把罪降，
这着棋可就酿败局！
夫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李兰花 (生气地)文堂！(唱)
谈什么棋不棋来局不局，
救人命这才是当务之急！
就算他皇帝爷得罪不起，
为翻案纵然丢官有何惋惜！
刘文堂 夫人！(唱)
得官入仕不容易，
十年寒窗受苦凄。
十年求官远流离，
长街乞讨泪沾衣！
得官如把天梯上，
丢官此生悔不及。
夫荣妻贵是一体，
我有官，你才得安逸。
官官官官官，有官好讲理，
权权权权权，有权不受欺！
李兰花 夫君！(唱)
你罗帕明志做良吏，
却为何事到临头人痴迷？
苟且保官享荣华，
心里头只会苦痛哪会安逸？
莫踌躇，你莫犹豫，
做一个大丈夫威武不屈！
夫君，你快改判吧！
刘文堂 (唱) 夫人所言都在理，
岂能让官位把眼迷。
抖精神再把朱笔举——(难以写下，笔似重千斤)
做良吏原来这般不容易！
李兰花 夫君，你要当机立断啦！
刘文堂 (自语)当机立断？ (鼓足勇气，挥笔改判)
李兰花 (念判词)“撤销原判”！好，这冤人的原判，早该撤销！
[都事匆上。
都 事 大人，那钦差欲走又回……
刘文堂 (惊)啊？钦差又回来作甚？
都 事 催要李二柱一案二审判决的副本。
刘文堂 什么？钦差催要副本？
都 事 正是。
刘文堂 (下意识地将判词递给都事，忽又收回)慢！你——少时来取。
[都事下。
刘文堂 (惴惴不安)这个钦差，咄咄逼人！
李兰花 钦差要你的判词？
刘文堂 是呀。这个钦差……
李兰花 给他就是了。
刘文堂 (惶惧地)可、可这一给出去，说不定就要大祸临头啊！
李兰花 夫君，你要冷静。我来问你，那钦差眼下可能奈何于你？
刘文堂 ……倒是不能，他是钦差，我也是钦差呀！
李兰花 这就对了！(唱)
现在是天高皇帝远有便利，
现在是有官未丢好时机。
王豹该杀——先送这歹人西天去，
众案该翻——翻它个百姓不叫屈。
当良吏你就该把脊梁来挺起，
堂堂正正穿他几天官家衣！
纵然是日后皇上把罪怪，
丢官丢命不足惜！
坐牢监，为妻我陪你坐到底，
赴法场，为妻我陪你下地狱！
夫君，你就大胆地改判吧！
刘文堂 (思想已陷入极度复杂和混乱)夫、夫人，还有没有万全之策？
李兰花 万全？哪儿有万全的事呢？
[都事匆上。
都 事 大人，钦差已等得火起！
刘文堂 啊、啊，都事，还有没有万全之策呀？
都 事 嗨呀，大人！哪儿有万全之策，现在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啊！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大人不能拿身家性命作儿戏，必须当机立断！
刘文堂 (震惊)当——机——立——断！(情绪处极度波动中，唱)
都事他也说出当机立断，
我心中猛然热血翻！
当机立断改原判，
眼睁睁官帽飞、头颅断、顷刻完！ (刘文堂幻觉：天幕上刘文堂帽飞、头断、倒地的惨景)
当机立断维持原判，
明白白仕途稳、前程大、富贵全！ (刘文堂幻觉：天幕上刘文堂迎着一群群人的顶礼膜拜，走向辉煌的美景)
改判、维判、维判、改判定夺就在一瞬间，
维判、改判、改判、维判一念之差悔千年！
有官有德固然好，
无官留德空悲叹！
罢罢罢，断断断—— (再改写判词，改毕，弃笔，喘息，大汗淋漓)
[一声霹雳。
[幕后伴唱：
“荒唐一举惊破天！”
李兰花 (窥其所改)“执行原——判”！啊？夫君你、你、你怎么又改过来了？
刘文堂 (喘息)你要体谅我的苦衷啊！
李兰花 “执行原判”？那我兄弟不就……
刘文堂 (意既决，反倒镇静下来)夫人，二柱死了，我给他厚葬！
[李兰花惊呆。
都 事 大人……
刘文堂 你我速见钦差！(携判词与都事匆下)
李兰花 (呆愣、绝望、恨哀交加)厚葬？厚葬？厚——葬！
(唱) 刹时间惊得我眼发呆、头发麻、周身打颤，
人世上竟然有这等黑心肝！
只听说读书当官、钱换官，
哪曾闻借用人命保做官！
刚看到花开人前报祥瑞，
却为何一转眼春去花残？
只说是王豹、谭正是祸患，
谁料想刘文堂也现狼颜！
二柱常盼你把高官做，
哪知道，你做了官送他命归天！
纵然是你不把我兄弟当人看，
也应该为你亲娘报仇冤。
她生你、养你、把你盼，
你心里没有她，你心里只有官！
早知你得官把心变，
一家人，真不该，勤扒苦做，忍饥挨饿，敬你、让你、疼你、挂你、放你在心尖！
婆母娘你别把儿媳埋怨，
为告状我敢闯火海刀山。
谁知道你的儿亲自理案，
他竟然再造冤、和那仇人狼狈为奸！
你在那九泉下声声哀叹，
他却是助强欺弱把荣华来贪！
这阳间，还有何处能告状？
我只有，去到阴间找清官！
(李兰花心如死灰，脱下外面的华衣扔掉；扯出罗帕，缓慢地撕碎)
[灯渐暗，天幕上复映出罗帕上题写的 “凌云不忘亲人苦，定做良吏济庶民”的句子，随着放大的撕裂声，天幕上的字句被逐渐“撕”掉，最后，剩下一片空白。
[“啊”字的歌声，凄厉哀绝，贯串始终。
[切光。舞台漆黑一团。“啊”声余音犹存。
第 六 场
[夜晚，南阳监狱内外。
[李二柱着囚衣，在狱内倚窗望月。
[老禁卒脖上挂一小酒壶上。
老禁卒 (呷一口酒，念)
禁卒、禁卒，
离不了酒。
寂寞的差事，
与牢房为友，
闷下来咋办？
喝酒。
该死的没死，
该活的没活，
愁下来咋办？
喝酒。
这两天又有怪事儿：昨天说要杀王豹，今天又叫放王豹，要改杀李二柱——我看那王豹不像个好东西，却怎的把他放了？那李二柱倒像个善良人，他姐夫又在当官儿，却怎的叫他挨刀？……唉，这些事咱也管不了，咱只有——喝酒！(呷酒)
李二柱 禁卒老爷，禁卒老爷！
老禁卒 哦？(走近窗口)李二柱，是你在喊我？
李二柱 禁卒老爷，你再放我出来遛遛。
老禁卒 出来遛遛？(旁白)今天还敢放你出来遛么？这小伙子，他也不知明天就是他的死期！唉，我也不忍心跟他说。
李二柱 禁卒老爷，你快开门呐！
老禁卒 嗯……(想着理由)哦，今晚夜黑风紧，你不要出来！
李二柱 夜黑？你糊弄人，那月亮还挂在天上呢！
老禁卒 哦，这……可风紧哪!(故意咳嗽)你看、你看，我都着凉了！
李二柱 (笑着)别咳了！你不让我出来算了，过几天我就不归你管了，我姐夫把官司一改判，我就再不坐监了！
老禁卒 哦？那好哇……
李二柱 就是呀，过几天我就好了！(下)
老禁卒 (心酸地)你好了？你是——好了呀！(呷一口酒，摇头下)
[李兰花内呼：“二柱，兄弟呀！”李兰花披斗篷、提饭篮踉跄上，悲痛之极。
李兰花 (唱) 做这顿亡命饭流下千行泪，
走这段生死路好难好累！
强打精神不能溃，
和我兄弟只能相见这一回！
禁卒大叔，禁卒大叔！
[老禁卒上。
老禁卒 夫人，今日不比往常，进不得！
[李兰花扑通跪下。
老禁卒 (慌了，同跪)夫人，夫人怎能如此！
李兰花 (接唱)可怜我好兄弟呀无罪担罪，
他帮人倒把自己性命赔！
我不能看他饿腹成冤鬼，
你让我送进最后这一炊！
老禁卒 夫人，巡抚大人传话，不能开监门啦！
李兰花 啊？禁卒大叔！(拿出饭篮内的新衣，接唱)
这新衣是我亲手为弟做，
获新生穿新衣喜在心扉。
谁知道如今新衣变葬衣，
大叔你心是铁石也该发慈悲！
老禁卒 (受感染，忍泪冲动地)夫人，别说了，别说了！(猛饮几口酒)我来开门。(开锁)夫人要快！(下)
李兰花 (欲进监又止，接唱)
对二柱我如何来张嘴？
他怎知满腔希望都成灰！(略思)
先要哄他吃饱饭，
切切呵，切切莫让泪雨飞！
(进监，忍悲)二柱、二柱、兄弟！
[李二柱从监内上。
李二柱 (亲热地)姐！
李兰花 哎。(放饭篮，揭盖巾)饿坏了吧？快来吃饭。
李二柱 姐，我还不算饿。这几天可真享福哇！在西川坐牢那阵子，才真饿，连铁镣也拖不动。转到这里不戴铁镣了，又净吃好的，你看我——又壮实了！
李兰花 我兄弟壮实才好哇！二柱，你快吃饭！(递饭)
李二柱 唉。(接饭)姐，今晚你又做这么好的饭菜！(吃一口)姐做的饭菜，真好吃呀！
李兰花 (脱口而出)姐这是最后……(急顿)
李二柱 最后？姐，最后啥呀？
李兰花 (忙掩饰)哦，最后——给你加做的菜呀！
李二柱 加做的菜？(笑)姐，我这坐监的还有功哇，还给我加做好菜！
李兰花 坐监的不吃好，就更受罪呀！
李二柱 姐！从小你就把好的让给我吃，总怕我受罪，我受啥罪呀？现在我每天吃好、喝好，啥也不干，这是在享大福！呃，姐，我姐夫做了大官，你也要跟着去京城吧？你别请人挑行李，那又得花钱；我正愁力气没处使，我给你挑行李，一直挑到京城！
李兰花 (强笑)好、好呀！
李二柱 哎，姐，我姐夫啥时候能翻过案来呀？
李兰花 (费力地遮掩)这——哦，快得很哩！
李二柱 我想是快，姐夫定比我们还着急是吧？
李兰花 是着急。
李二柱 一急就快。那——俺大婶的冤快平了？
李兰花 快平了。
李二柱 凶手王豹快偿命了？
李兰花 快偿命了。
李二柱 (高兴地)这就好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牢——我没白坐！
李兰花 (忍泪)你快吃、快吃呀！
李二柱 好，我吃！(吃饭)
李兰花 (旁唱)好一个李二柱心地良善，
用己心推人心空自喜欢。
他怎知善恶又被人颠倒，
他怎知豺狼未灭虎又出山！
他怎知凶手又落法网外，
他怎知顷刻就要离人寰！
若将凶信对他讲，
他定是嚎啕长哭泪如涌泉；
凶信若不对他讲，
我哭他笑更心寒！
李二柱 (发现李兰花擦泪，停止吃饭)姐，你咋啦？
李兰花 (急掩饰)哦，没啥呀？
李二柱 你那眼泪？
李兰花 (强笑)唉，适才走在路上，让风沙迷了眼睛。
李二柱 (释然)哦！我说呢，我姐夫当了大官，还有啥为难事？
李兰花 你快吃吧！
李二柱 唉。(几下吃完)姐，吃完了。
李兰花 吃饱了？
李二柱 吃饱了！
李兰花 二柱……
李二柱 唉。姐，你有啥话要说？
李兰花 我……我……
李二柱 嗨，姐，你今儿是咋了？ (放碗，发现饭篮里的新衣，拿出)呃，姐，这衣服是给我做的吧？
李兰花 (忍泪)啊……
李二柱 (披衣一试，高兴地)哎，好，姐，真好呀！
李兰花 (泪水再难止)二柱，兄——弟——！(欲放悲声)
李二柱 (诧异地)姐，你——
[监狱外老禁卒巡逻过来，带几分醉意。
老禁卒 夫人，夫人！(探头，误把李二柱当夫人)夫人，快点呀！
李兰花 (愣一下，应)哦，快了，快了！ (走至门口，见老禁卒不在门边，监门大开，猛然生计，激动不已，唱)
二柱听姐说仔细，
你要快快离监狱！
李二柱 (惊)啊？姐，这是咋的？(唱)
姐夫他就要翻案把我放，
我为何走得这样急？ (不情愿地坐下)
李兰花 这……(焦急地拉二柱起，又内紧外松地)二柱！好多话一时说不清哪！(唱)
你快把囚衣来脱下——
李二柱 (犹豫地)这……
李兰花 你愣着干啥？(帮二柱脱去囚衣，唱)
你快穿上姐的衣！(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二柱披上，唱)
出监去谁问都莫理，
日夜紧走莫停息。
莫回老家莫找姐，
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过日期！
(将饭篮塞给李二柱)你快走吧！
李二柱 (担心地)姐，我走了，你……
李兰花 (赶紧一笑)嗨，姐姐我——还有啥为难事么？你快走吧！
李二柱 姐姐！
李兰花 兄弟！
[二人相拥。
[幕后伴唱：
“以死相替救兄弟，
纵赴黄泉，心安逸！”
[切光。
第 七 场
[前场第二天。
[知府大堂，阴森若魔窟。“百案清正”御匾仍端放于堂中。
[三通鼓罢，刘文堂及都事、中军、衙役等急上。
刘文堂 带犯人。
中 军 (传)带犯人！
[刽子手甲、乙押身穿囚衣被捆绑的李兰花上。
班 头 (近前验看，惊)啊？巡抚大人，犯人怎么是个女的？
都 事 (惊看)夫人？(寻思)
众 (惊呼)夫人？
刘文堂 (惊)啊？怎么是你……
[李兰花忿然不语。
班 头 巡抚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刘文堂 你问我，我问谁？(对刽子手)快给夫人松绑！
[刽子手给李兰花松绑。
班 头 钦差和谭知府命我监斩，我怎能不问！那李二柱呢？
刘文堂 哎呀，夫人，你、你把二柱呢？
李兰花 要杀快杀，何须多问！
刘文堂 我怎能杀你呀！快说，那二柱呢?……刽子手，快去牢内搜寻！
刽子手甲、乙 是。(下)
刘文堂 (预感不妙)哎呀，不好！(唱)
这一下乱子出得大——
[刽子手甲、乙复上。
刽子手甲、乙 牢内空空如也！
刘文堂 何不盘问禁卒？
刽子手甲、乙 禁卒醉得人事不醒！
刘文堂 (惶惶不安)不好！不好！(急从签筒里抽出一只令牌)中军！(接唱)
速带人马分头去把二柱拿！(扔令牌)
李兰花 (急抢令牌于手，接唱)
却为何还要拿我好兄弟，
犯人是我，凶手也是我！(接唱)
为保你的乌纱，我由你剐来由你杀！
刘文堂 (急分辩)要杀得杀真犯人，岂能弄虚作假？
李兰花 (惊异地)啊？你们——还说不作假？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班 头 大人，该速速捉拿李二柱！
刘文堂 (再抽令牌)速拿李二柱！
[李兰花欲再抢令牌，班头已抢接在手，并交与中军。
[李二柱大声喊“姐、姐”上。
李二柱 姐！姐！姐——姐！
李兰花 (大惊)啊？二柱，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二柱 姐！姐夫不是说要马上改判吗？怎么那满城的传言，都说要杀李二柱？(拽李兰花囚衣)我、我不能让姐姐替死呀！
李兰花 (悲嗔)兄弟！正是那刘文堂要捉拿你，你好傻，你不该回来呀！(往外使劲推李二柱)
班 头 巡抚大人，真犯人自投罗网，该速速拿下！
刘文堂 拿下李二柱。
李二柱 (大惑不解地对刘文堂)你……
李兰花 (急护)你们不能拿我兄弟！
[刽子手等挡开李兰花，捆绑李二柱，在其背插上亡命旗。
李兰花 (怒斥)刘文堂！恩将仇报，你怎的这样毒狠哪！
刘文堂 (有羞无悔)……
班 头 巡抚大人，真犯人既已捉拿归案，就该……
李二柱 (怒阻)呸！哪个是真犯人？刘文堂——我不喊你姐夫了！你说清楚，哪一个是真犯人？
刘文堂 ……
李二柱 你不说？(对众人)那你们大伙评评！(念)刘文堂进京赶考借下银子二十两，为帮你还债，我姐姐累断筋骨、我——我把家业全卖光！那一天王豹逼债如虎豹，活活打死你刘文堂的娘！你的亲娘啊！狗谭正收人钱财把我判死罪，刘文堂摸清案情你、你为何不把正义来伸张？真犯人王豹被你放，你咋到坟头见你娘？二柱我千辛万苦不想图回报，却怎么落下个“真犯人”赴刑场？是你说当官不让民受苦，当了官，你为啥偏叫好人来遭殃？你们评评，这事咋就这么荒唐？我李二柱死也不服、死不闭眼喊冤枉！
李兰花 (厉呼)刘文堂！我兄弟无罪，你快放我兄弟，你快放我兄弟！
众衙役 (阻挡李兰花)威武——！
李兰花 (扑通跪下，哭求)你放我兄弟吧！放我兄弟吧……
[刘文堂捂耳、掩面以对。
班 头 巡抚大人，时辰已到，不能拖延行刑啦！
刘文堂 (已别无选择)行刑。
[刽子手押李二柱欲下。
李兰花 (扑上前)不能杀我兄弟！你们杀我吧！杀我吧……
[众衙役架开李兰花。
李二柱 (哭呼)姐姐！
李兰花 二柱！
班 头 拉下去！
[在李兰花、李二柱“二柱”、“姐姐”的撕心裂肺般的互喊声中，刽子手押李二柱下。
[幕内李二柱大喊：“冤枉啊——”一声炮响，喊声戛然而止。
[李兰花如五雷击顶；刘文堂亦难以隐忍其痛苦。
[刽子手擦拭屠刀上。
刽子手甲、乙 巡抚大人，行刑完毕，李二柱死未闭眼！
李兰花 (五内俱焚)刘文堂，你还我兄弟，还我兄——弟！
刘文堂 夫人，夫人节哀！有御匾在此，圣意难违呀！
李兰花 (惨笑)这御匾动不得？
刘文堂 动不得！
李兰花 圣意违不得？
刘文堂 违不得呀！
李兰花 呸！铁证如山还不如你一块匾？(唱)
说什么圣意难违拗，
难道说人命是等闲？
这御匾不过一块板，
用它、弃它有何难？
民路断，叫你官路断，
怎能容害人的禽兽得保全。
不怕这人世间尽昏暗，
去阴曹到地府我也要喊冤！
二柱，为姐来——了！ (撞裂御匾而死，血飞惊众)
[众溜下。
班 头 巡抚大人，御匾破碎，你天大的罪！(下)
刘文堂 (惊惶地拾起一角染血的碎匾，绝望之极，悲声雷动)啊呀！啊呀！吃罪不起呀……
[幕内声：“圣旨到！”钦差乙捧圣旨上。
钦差乙 刘文堂听旨：“经邹应龙、林润等众卿参奏严嵩罪行，已将严嵩革职抄家。令巡抚刘文堂速将御匾收缴，将严嵩党羽谭正缉拿治罪，并将冤假错案一一纠正，不得有误。钦此。”
[刘文堂捧旨呆若木鸡，猝然倒地。
钦差乙 (惊)啊！(又发现地上李兰花的血)血？(匆下)
[幕后伴唱：
“兰花血，兰花恨，
醒了古今几多人？
良吏酷吏咫尺近，
优劣兴衰问庶民！”
[大幕徐徐落。
——剧 终
2018年10月订正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