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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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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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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赛

(短篇小说)

(原载《中国文学》2013年第6期,湖北作家网转载)

 

美丽县最近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合唱歌咏比赛,可把它下面的66个局忙坏了,谁都想得奖,谁都想争先。

花开百朵,单表一支。哪一支?美丽县豆腐生产管理局——简称“豆管局”。自从看到县里下发的开展歌咏大赛的红头文件后,豆管局的一把手刑明明便心潮澎湃,决心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露一手。刑明明原是县政府豆腐生产管理科的科长,去年平调到豆管局当局长。人送外号“心明明”的刑明明,心中当然明了:才38岁的自己,调到豆管局只是过渡,县里几个主要领导对自己正看好呢,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从豆管局的位置上升上去。自己须时时留心为这种“看好”锦上添花、增砖加瓦,县领导要亲临现场观看的歌咏大赛这种机会,怎能放过?!

就在红头文件下发的当天,刑明明找来了豆管局办公室主任、年近50的老吴。

“老吴啊,听说你是从文化上调过来的是吧?”

“是的,我在文化上工作多年,前几年才调到了豆管局。”

“我叫你把歌咏大赛的文件好好看一下,你看了吗?”

“看了、看了。”

“豆管局和豆腐打交道,豆腐是软的;可是歌咏大赛我们要当作硬指标来完成——最硬的指标!”

“好,我们坚决落实局长的这个指示!”

“你在文化上搞过,你知道对于歌咏大赛来说,重要的工作是什么?”

“是演员哪,要有一批会唱歌、形象好的男、女演员。”

“这个你在本系统挑选,选不够,可以到外系统去借,也可到社会上去找,反正我们开报酬。”

“好,按局长说的办。”

“还有什么重要?你不要说钱,花多少钱,由我想办法。”

“哎呀局长啊,多亏你提醒,真正还有重要的,比演员更重要的事!”

“那是什么?

“音乐指挥呀!歌唱演员再好、再多,没有一个好的指挥,就不可能唱好。这音乐指挥呀,是、是一个合唱队的灵魂!”

“那……我们县谁能搞音乐指挥?”

“我在文化上呆了多年,也多次参加组织过这种活动,滥竽充数、艺低人胆大的不算,真正能搞音乐指挥的,就那么两三个……”

“是哪两三个?”

“嗯……文化馆的杜方山……县一中的赵宝翠……还有、还有大桥管理处的艾冬阳。”

“要说最好的!”

“最好的……要数这个艾冬阳了。这个老艾,原来在部队文工团搞过,复员后赶上各县都成立文工队,他又当了多年的文工队长。当文工队长期间,他又在地区和省里进修过几次。这个人吹拉弹唱都会,还会作曲,搞音乐指挥更是拿手戏!”

“那就请这个老艾!”

“只是……这个老艾脾气有点儿倔,一般人请不动。”

“那怎么办?”

“不过,我们豆管局有个有利条件,艾冬阳的侄儿艾小毛在我们豆管系统工作。”

“好呀,就派艾小毛去请!”

“我明天就安排……”

“不不,今天就落实!当心夜长梦多,别人给请跑了……”

于是,已经退休的艾冬阳很快就被请来了;尽管老艾不在意报酬,刑明明局长还是在亲自作陪欢迎老艾的酒席上,把排演一个月、付给老艾两千元辛苦费的话讲了;50名合唱演员的人选也很快搞定了。

老艾真是老艾!他要么不接活儿,在家钓鱼、种花、养闲;要是接了活儿,必定全力以赴。责任心加上他那过硬的业务能力,短短一个月时间,把个豆管局的合唱队训练得像模像样,足令人刮目相看。坐在豆管局三楼办公室的刑明明局长,听到从八楼会议室改成的排练厅里飘来的日益整齐、悦耳的歌声,心中的喜悦也与日俱增:争先夺魁,大概有个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就在还剩三天就要大赛的时候,办公室吴主任敲开刑局长的门,报告了一个最新消息:“局长啊,听说这次歌咏大赛为杜绝拉关系、走后门、行贿赂、讲人情、吹黑哨,就不叫本地人当评委了,而是从上面地区里请三个评委来。有的局可积极啦,一听到风声,就闻风而动,开车去地区,给评委送礼。”

“哦?”刑明明局长很快就“心明明”了:“不送礼的肯定会吃亏!”他一时心慌意乱,“怎么办,老吴?”

“我们也送啊!”

“好啊……可是、可是要是66个局都送……”

“那、那就等于都没送。”

“老吴啊,你脑子灵,又有搞这种文化活动的经验,你好好想想,看有什么高招。”

“唔、唔。”

“这三个评委的基本情况,你弄清了吗?”

“还没有。”

“要弄清!比方说,他们是些什么身份,有些什么爱好。咱们送礼送到了点子上,不就高人一着了吗?”

“对、对,局长说的真对!我马上打听。”

急事急办,很快,吴主任就把打听来的情况向刑明明报告。

“局长啊,打听到了。三个评委,一个是地区歌舞团的宋伟,一个是地区文化馆的崔云高,一个是地区老干局的刘美珍。他们三个人是同学,都是地区音乐学院马教授的学生。三人中马伟和崔云高我认得,这两个人都喜欢喝酒,送点好洒准行。那个刘美珍是个女同志,我没见过,听说她爱打扮,送衣服应该合适……”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给刘美珍送衣服比较合适。”

“不、不,不是这!”

“哦,我说给另两位送点儿好酒。”

“不、不,也不是这!”

“那、那……我没说什么了呀?”

“你说、你说这三个人是同学?”

“哦,对,是同学。”

“你说、你说他们都是、是谁的学生?”

“哦,是地区音乐学院马教授的学生。”

“妙!”刑明明局长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桌子上的茶杯也震得“嘟嘟”地蹦跳了几下。

吴主任吓了一大跳,他迷惑不解地呆望着刑局长。刑局长却又向他发问了:

“老吴啊,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你说……”吴主任实在没听清。他只听清了拳头的声音。

“哈哈!”刑局长笑了,“我说了一个字——‘妙’呀!这次我们不用送什么衣服,也不用送什么酒了,我们就作一次廉洁的模范吧!”

“那、那、那评比……”

刑局长望着表情茫然的吴主任又笑了:“老吴啊,你还没领会我这个‘妙’字的含义吧?这还是你给我的启发呀!你想想,既然这马教授是这三个评委的老师,那我们就把这马教授请来当音乐指挥,这不就是……”“一箭三雕”四个字他没说出来,闷在了肚子里,可这无妨,已足够让吴主任领会了。老吴眦着牙、翘出两个大拇指对着局长:

“真是妙!”

三天时间,给三千元酬金,马教授很快就“大驾光临”了。临阵换将,自然要向原来的音乐指挥艾冬阳作好解释。虽然解释的话说得很好听、很婉转,并且表示两千块酬金要一分不少地付给老艾,为表明是在继续重用老艾,还给老艾安了个“舞台监督”的新头衔,但老艾还是有了遭贬的感觉。虽然他心态较好,淡看此事,但也并未积极担当他认为是类似于孙猴子的弼马温那样的舞台监督的角色,甚至在正式大赛那天,他压根儿就不在舞台上,而是躲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暗观演出效果。

66个局,66个歌咏队,整整要演一天一夜。豆管局歌咏队被安排在晚上的黄金时间演出。

豆管局歌咏队上场了!由于该队的音乐指挥身份不一般,所以报幕员在“下一个参赛单位——豆管局歌咏队”的后面,又破例地加了一句“由地区音乐学院著名的艺术家马教授担任音乐指挥”,这一公布,使台下的千百双眼睛都瞪得溜溜圆,齐刷刷地向台上行起了注目礼。老艾也屏住呼吸观看。只见马教授鹤发童颜、西装革履,他手执指挥棒,落落大方地往舞台中心一站,俨然一个指挥千军万马、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老将军”神色从容地微笑着,向台下观众一个漂亮的鞠躬,立即招来雷鸣般的掌声。老艾也情不自禁地鼓了掌:不一样,人家上面的老艺术家就是不一样,一亮相,就展示出了非凡的魅力!再看那时50名歌唱队员,个个昂首挺胸,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大有大奖非我莫属之概!

开始了!第一支歌:《我们走在大路上》。唱得雄壮有力,整齐利落,富于激情。特别那“向前进,向前进”几个字,颇具排山倒海、所向披靡之势,简直是唱出了歌魂!随着马教授的指挥棒在空中画出几个弧形后果断落下,歌声戛然而止,掌声骤然响起,老艾的心也落下一半——因为要唱两支歌。

第二支歌是《我们是黄河泰山》。一听到报这歌名,老艾的心里也像黄河一样翻滚了一下,因为为了这支歌,老艾和新指挥马教授还有点儿“过节”,是这样的——三天前马教授被请到豆管局后,在刑明明局长的陪同下审看了豆管歌咏队的演唱。看后马教授的评价是唱得齐,唱得准,指挥很有实力,做到了确切、干净、适度、恰当。但他也指出了不足:两支歌,一个唱法,都是不变换声部的齐唱,显得单调。并表示他要“动手术”进行改革,要在第二支歌里加进一大段轮唱。老艾一听心里就发毛,他想:指挥一个月了,对这支合唱队的底子他最清楚,临时凑合成的杂班子,业余水平,基础太差,如果不是自己一月来的苦苦训练,严格要求,哪里能唱到今天这个样!自己何尝没想过加个多声部的轮唱,以彰显气势,体现错落美,提升效果,可是轮唱的技术要求较高,弄不好就弄巧成拙,所以不敢冒昧。现在临近大赛,却来这一手,不妥,太不妥!于是,他清清嗓子,实话实说:“马教授,我认为不能轻易……”可是话没说完,马教授就轻蔑地一笑:“你认为、你认为你指挥得就十全十美了?艺无止境嘛!”老艾被呛得差点流了泪,他也无心旁观人家“动手术”了,悄悄溜回了家,躺在床上生闷气。可是闷着、闷着他想通了:唉,人家是大教授、大腕指挥,来了不弄点儿新名堂,怎么体现身份?自己何必较这个真?于是,大赛这天,老艾还是来看了。

由于第一支歌得到了掌声的鼓励,豆管歌唱队的情绪更饱满,自信心也更强,所以第二支歌也开局良好。马教授的指挥也进入佳境,他如醉如痴、快慢有度地将手中的指挥棒在空中画出一连串漂亮的弧形,那弧形就像老师画给学生的一个个“√”号。他坚信这“√”号会一直画到底,因为在最后一天的排练中,他就多次画完过。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还是来了——在后面“动手术”加进的轮唱中,首句就失利:本该是拖后两拍唱出“我面对大海之天”这句的男队中的多数人,却由于过于亢奋而忽略了指挥的手势,按照前面齐唱形成的惯力而跟风抢板,和女队同时唱了;待发觉后,引起一片小慌乱,有的男队员便自作主张停顿一会儿再唱,可是难以掌握拍节,停得长短不一,有的则不停一直唱,这就使“轮唱”便成了“乱唱”。马教授气急败坏,他手中的指挥棒也乱了,好像改成了不停地画“×”!

台下的老艾唏嘘不止,心说:“糟了、糟了,这下全砸了,前功尽弃了!”

轮唱的最后一句“我们是黄河泰山”,本该从轮唱回到男、女齐唱的,可是怎么齐得了,变成了七长八短!马教授的脸也长了,只是他能从容应对,迅速从“马失后蹄”中摆脱出来,当他缓缓地转身面对观众时,川戏变脸的手法用上了,长脸又成了圆脸,笑容可掬地向观众鞠躬致意。这一下,又博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最后的评定结果出来了,豆管局没有名落孙山,更没有“全砸”,而是名列前茅——获得了特等奖,其它一等、二等、三等、鼓励、组织等等奖励共有四十多个。颁奖场面热闹非凡。获奖单位合影时,马教授居中,其他获奖者众星捧月似地围着他笑——台上台下,除了老艾一个人愁眉紧锁外,其他人都在笑。当然,那三个评委笑得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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