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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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湖北人民广播电台1987年10月13日播出，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8年9月选进《可爱的家乡》一书出版）
我曾瞻仰过南漳县武安镇的张公祠，那里的人民对抗日爱国将领张自忠的深切怀念之情，使我激动不已。张将军崇高的爱国精神，更加激起了我要到张自忠将军殉国处的宜城长山凭吊的强烈愿望。
“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时是1987年的清明节，一大早，我就乘车从宜城县城出发去十里长山。
公共汽车上座无虚席，互相一打听，竞有多半乘客是到长山凭吊的。我曾阅读过许多有关张自忠将军的史料。知道张将军是山东临清人，他为救国难，早年投笔从戎；在长城抗战时，他担任喜峰口前线总指挥，率领劲旅，痛歼日军，建立了赫赫战功；在临沂遭遇战中，他又亲自督战7昼夜，以大刀、手榴弹，重创日寇最精锐的机械化部队板垣师团,为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歼灭战奠定了良好基础；最感人至深的是，在随枣战役中，已升任国民党33集团军总司令的张自忠将军，仍然身先士卒，率部力战敌寇，于战况紧要时，毅然留下遗书，表明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坚强决心，尔后拼死血战。1940年5月16日，张自忠将军壮烈牺牲，长眠在宜城境内的十里长山脚下。张将军光荣殉国后，全国军民极为悲痛，延安各界举行追悼大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分别亲题“尽忠报国”、“取义成仁”、“为国捐躯”的挽词，深切哀悼。
不知不觉中，客车到了风景秀丽的十里长山脚下。
啊，长山，终于见到你了！你绵延十余里，壮美多姿，就像一条巨龙雄踞于宜城的东北边境。那枝繁叶茂的各种树木，那在树木间时隐时现的奇石峭壁，使你这因了张自忠将军而名扬中外的大山，更增添了迷人的魅力。遥遥看见矗立在长山之巅的纪念碑，我顿时热血沸腾，快步急走，恨不得一下子飞上山去。
纪念碑就在眼前了！它高大雄伟、肃穆庄严，就像一尊顶天立地的英雄石雕，在苍松翠柏的簇拥下巍然屹立。
纪念碑始建于1941年5月——即张将军牺牲的第二年，由95块青石板垒砌而成。分碑座、碑身、碑顶三部分。碑座为方形台阶，共两级；碑身立砌于碑座的第二级之上，为四棱柱体；碑顶呈四角攒尖顶式，是用五块青石凿制而成，覆盖于碑身之上，使纪念碑酷似一把直插苍穹的宝剑。整个纪念碑雄健刚直，朴实无华，可说是张将军人品的写照。在碑身的正面，嵌进一块近二米高的碑面，竖写着三行隶体阴刻白文。左右两行是小字，右边写着“第一周年纪念”，左边是：“中华民国三十年五月十六日立”。正中一行镌刻着八个醒目的大字：“张上将自忠殉国处”。我不由倒退几步，肃立在春阳下熠熠生辉的的纪念碑前，久久地致敬、默哀……
我缓缓抬起头来，发现山上、山下、山前、山后，布满了前来凭吊的人。有的在瞻仰、留影，有的在纪念碑四周清扫，有的则在树木稀少处掘坑植树。我赶紧向植树的地方跑过去，心想，哪怕只去铲一锹土也行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同志递给我一把铁锹。一交谈，原来这老同志是这长山脚下一个村的村干部。他说，近几年日子越来越顺心了，可是大家也越来越惦记为我们今天过好日子牺牲的先烈，这不，来长山悼念的人就一年比一年多。他指着那通向山顶的“之”字形公路和纪念碑四周新砌的“回”字形栏廊说，咱们党和政府可重视这块纪念地的建设啦，为方便大家来瞻仰、祭奠，拨专款修了路，修了碑苑。他还说，山下面的“同难官兵墓”，也是早在1941年春和纪念碑同时修建的，如今也整修一新了。
铁锹被人要走，我又返回到纪念碑下。只见几百名戴着鲜艳红领巾的少年儿童，正依次为纪念碑敬献花束。献花后他们一齐向纪念碑举手表决心。看着那几百只高高举过头顶的小手，我不禁心头一热。敬爱的张将军啊，听到这充满希望的声音，您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站在长山之巅向南眺望，宜城风光尽收眼底。山水艳丽多姿，公路四通八达，田野铺金叠翠，村庄树茂房新。那如玉带般蜿蜒飘拂的汉江，载着点点白帆浩荡东去。那楼宇密集处，便是汉江边的一座新兴县城——宜城县城。依城跨江的汉江公路大桥，正在紧张施工。大桥建成之后，得交通之便，有着“小胖子县”外号的的宜城县，必将以更快的步伐走向繁荣。
正当我浮想联翩之际，只见从山下走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气喘吁吁却未有歇息片刻，满面汗水也顾不上擦一擦，到了碑前，他一下扑坐在碑旁，颤抖的双手在不停地抚摸碑身，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我轻步上前，紧挨着老人坐下，小声问他住在哪儿。他回答是宜城赤土坡村。我顿时一惊：赤土坡！这不是当年张将军的司令部驻扎过的村庄吗？在我的恳求下，老人谈起了那令人难忘的往事。
“唉，算起来当年张将军驻扎咱村的时间，前后还不到一年呢，四十多年过去了，咱村里老老少少都还惦着他呢。张将军对日本鬼子狠，对咱们老百姓可是真厚道哇！他的部队刚在咱村住下，就挨家挨户登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几天以后呢，他就派人给每个老人送来了礼品。他说人人都尊敬老人，部队也该表示心意呀！咱村百十户人家才一口水井，村民和部队都是利用早晨和傍晚时间挑水，挑水排长队呀。张将军看了以后说：‘井水早晚让给老乡挑，部队就夜里挑水吧。’老乡家死了耕牛，他就派人买条好牛给送去；老乡做不起生意，他就支钱给他们摊本；老乡干活缺人手，他就带领部队帮忙干活；就连老乡家的孩子坐在地上，他也要心疼地抱起来，给他们拍去灰；看电影的时候，他也要把最好的位置留给老乡啊！老乡，老乡，老乡在张将军心中的位置重哇！”老人稍顿了顿又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奸掠烧杀，伤天害理！张将军拼命打鬼子，就是为咱老百姓做大好事呀！可他从咱赤土坡开拔上前线的时候，怕惊扰老乡，是夜晚悄悄走的，咱们送都没送送他。他一走，就再没回来呀！”
老人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站起来面对纪念碑，神色是那样地庄重：“张将军，乡亲们叫我带给你一句话——俺们啥时候都记得你呀！”……
下山的路上，我觉得自己的脚步是沉甸甸的，那偏西的太阳是沉甸甸的，那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沉甸甸的，我就怀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又瞻仰了修葺一新的“张上将同难官兵公墓”。这里掩埋着一千多名与张自忠将军一同抗日阵亡的将士。他们大多数都没有留下姓名，然而却留下了一颗滚烫的爱国之心！这爱国心是咱们中华民族最宝贵的财富啊！安息吧，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你们的爱国精神，正有多少人在发扬光大呀！这种爱国精神，必将是海峡两岸人民最终走向一起的神圣桥梁！用这种爱国精神筑起的巍巍丰碑，也必将与世长存，因为，它是矗立在人民的心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