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场大型戏曲)
时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地点:农村某地望江村。
人物:陈金牛——男,青年农民,共产党员。
王大贵——男,中年农民。
夏广才——男,中年农民。
王瑞珍——女,青年农民,王大贵的女儿。
陈德顺——男,中年农民,陈金牛的父亲。
杨凤兰——女,中年农民,王大贵妻。
蹚水人、过桥人等若干人(过桥人甲乙丙丁……等几次出现,不是固定角色)。
第 一 场
[初夏。
[鄂北汉江边的一个渡口。由于汉江水涨,淤出的新沙洲将汉江一分为二地隔开,靠岸边的一小股水流,就成了二道河。岸边有几丛芭茅。远处,尚未竣工的汉江大桥正在施工中。
[在渡轮的汽笛声中,几位乘客上,相继蹚水。
[幕内伴唱:
“老天爷喝醉酒弄潮兴波,
发大水淤出来个二道河。
只隔得一江要分两次过,
下了船再蹚水还得打赤脚!”
[王大贵挑着用衣裳紧罩着的貂笼上。放担稍歇,作蹚水准备。
男 甲 (唱)蹚水的跟着我这大高个,
男 乙 (唱)跟着我矮个最适合。
女 甲 (唱)咱谁也不跟自蹚自——
[女乙跟着女甲蹚水,女甲忽然一个踉跄,跌倒水中,女乙急忙将她扶起。
男 甲 好一个自蹚自的,哈哈……
众 哈哈……(唱)
这一个该死的二道河!
女 乙 等汉江大桥架成了,咱就不蹚水了!
众 (望着汉江大桥)还早着呢!(陆续下)
[王大贵留神着人们蹚水、谈话。
[陈德顺背着空柴担,与夏广才上。
夏广才 德顺呀,你这一担柴挑到城里,累得腰躬背驼,才卖五块钱,划不来,划不来!(见王大贵)大贵,进城买的啥好东西,蒙那么紧?
王大贵 (急遮貂笼)没啥……
夏广才 哎,大贵呀!(唱)
想从前咱三家兄弟一样,
看如今咋就像隔着高墙!
王大贵 哪儿的话!(唱)
广才你不要歪着讲,
找对你们如往常。
你老婆住院我借钱,
德顺养貂我帮忙!
夏广才 是吗,德顺?
陈德顺 嗯……前几天他卖貂,也卖给我十来只。
王大贵 (唱)卖给你都是优惠价,
你心里要明白沾了光!
[陈德顺连连点头。
夏广才 既然还跟往常一样好,那咱们之间就没啥可瞒的!(趁大贵不备,突然掀开貂笼)啊?是貂!?
王大贵 (生气地)去去去,去去去!
夏广才 王大贵,你搞的什么鬼,卖貂又买貂?
王大贵 (气冲冲地盖着貂笼)关你屁事!
陈德顺 (拉广才一旁)广才,人家的事,咱少打听。
夏广才 哼,这王员外,发了财,认不得人!
陈德顺 算了,别生气……唉!
夏广才 我没啥。望江村的人谁不知道,我夏广才当队长那会儿肚量就练大了。我只担心你家金牛和他家瑞珍的事……
陈德顺 (忧虑地)怕难弄成!
夏广才 呃,你要提高勇气嘛!(见大贵挑担欲下水)德顺,你这五大三粗的,快帮帮忙!
陈德顺 (面露难色)这……
夏广才 快去唦!(夺过德顺的空扁担)
陈德顺 (上前,嗫嚅着)大贵哥,我替你……
王大贵 不不,我自己来!
夏广才 呃,大贵呀,德顺力气好,蹚水让他挑!
[陈金牛、王瑞珍亲热地说笑着从对岸上。他们要过江去。
夏广才 金牛!(暗指王大贵)
[金牛、瑞珍忙拉开距离。
王大贵 (见瑞珍和金牛在一起,恼怒地)瑞珍!来来,你来给我挑!
夏广才 (急阻)哎哎哎,瑞珍,咋能叫你一个姑娘家……金牛,快来帮你贵伯!哈哈,共产党员,多做好事!
陈金牛 嗳。(匆匆蹚水)
王大贵 (瞪广才)我自己行!(要下水)
夏广才 (按住扁担)放下!叫年轻人看你挑着重担蹚水,他们心里好受吗?咹?!
陈金牛 (蹚过二道河)爹!
陈德顺 快帮你贵伯!
陈金牛 嗳。贵伯,您让我来。(灵巧地夺过担子蹚水)
王大贵 (不愿意,又无可奈何)哎——嗨!
夏广才 (跟着金牛蹚水)金牛啊,你说这王大贵为啥卖貂又买貂?
陈金牛 他又买貂?(恍然大悟)哦,明白了!他是……
王瑞珍 (急阻)金牛哥,你……(使眼色)
陈金牛 (对瑞珍做个鬼脸)广才叔,你就“且听下回分解”吧!蹚过来啦!(放担)
王大贵 (上岸,一把将瑞珍扯在一旁)死丫头,不叫你跟金牛在一起,你偏……
王瑞珍 (撅嘴)他走他的,我走我的!
王大贵 你到哪儿?
王瑞珍 (亮花布兜)进城交我的刺绣活儿。
王大贵 你跟我回去!
王瑞珍 偏不!
夏广才 (将上衣搭在芭茅上,洗脚、穿鞋)他妈的,这二道河真给人添麻烦!
陈德顺 就是呀。
陈金牛 (想好主意)爹,广才叔!(唱)
二道河设下一道鸿沟,
过往行人皱眉头。
咱住岸边可以动个手,
架一道小桥通沙洲。
众 (表情各异)架桥?
陈金牛 (唱)与人与己都方便,
过来过去无烦忧。
陈德顺 (唱)架桥材料哪里有?
陈金牛 (唱)咱们大伙筹一筹。
夏广才 (唱)要我还在当队长,
早就安排把小桥修!
王大贵 哼!(唱)你当队长糟糕透,
一天分值二毛九!
批自发将那竹子、树苗连根挖,
哪有材料把桥修?!
王瑞珍 (打断)爹!(唱)
缺材料,咱家凑,
屋后的毛竹大又稠。
王大贵 (对珍)多嘴!
夏广才 (指大贵、德顺,唱)
你们出料我出手,
陈金牛 (唱)我外出回来就把工投。
王大贵 (冷笑)哼哼!(唱)
办事只凭嗓子吼,
赤手空拳想盖楼!
就算材料能备够,
用工用料谁付酬?
这汉江正是洪水期,
架了小桥也难保留。
三朝两日桥冲走,
劳民伤财白流汗、我看你们是昏了头!
夏广才 (搔着头)大贵说的也有些理。
陈金牛 不,广才叔……
陈德顺 (打断)金牛,我看这事儿就先放着,你忙你的事儿去吧。王大贵 (藐视地瞥众一眼,匆挑担)瑞珍,跟我回去!
王瑞珍 我得进城办事儿!
王大贵 那你得早回来!(匆下)
夏广才 哎哎哎……王员外跑了!德顺啦,叫你帮人家挑担子,你……
陈德顺 (手足无措地)我、我去赶!
王瑞珍 顺叔,我爹他挑得动。
陈德顺 哦……
夏广才 瑞珍啦,让你顺叔赶上去吧。
陈德顺 嗳。(喊)大贵哥——(追下)
王瑞珍 我爹就是古怪,他不会让顺叔挑的。
夏广才 唉,这王员外就没咱王小姐好!
王瑞珍 才叔,你……
夏广才 哈哈……金牛哇,你们今天去哪儿?
陈金牛 才叔,咱这地方,很适合发展养殖业,听说有个研究养殖的李专家,在西山讲学,我今日去拜师学艺。
夏广才 好、好,人就得学点本事。你娃子回乡不久,我就看出来了——有出息,怪不得把你吸收入党!唉,我跟你爹这辈子……
陈金牛 才叔,我学会了就教你。
王瑞珍 叫你也富起来!
夏广才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只盼你们都好到一块儿去,永远到一块儿!
王瑞珍 (羞涩地)才叔!
夏广才 嘿嘿。我得回去啦。金牛,你要好好照护瑞珍!
陈金牛 嗳。
[夏广才下。
陈金牛 瑞珍,刚才为啥使眼色,不让我把话说完?
王瑞珍 你说呢?
陈金牛 你怕我得罪了王员外!
王瑞珍 (佯嗔)这王员外,人家喊,你也喊!
陈金牛 (学戏腔)王小姐不要生气,小生这厢有礼了!
王瑞珍 (亦学戏腔)轰了出去!
[二人大笑。
陈金牛 我们走吧。
王瑞珍 呀,要蹚水!(欲脱鞋)
陈金牛 哎,瑞珍。(背对瑞珍蹲下,以手拍肩,意思是要背瑞珍)
[夏广才匆匆返回,见景,不忍惊动,蹑手蹑脚地取自己忘在芭茅上的衣服。
王瑞珍 谁要你背。
陈金牛 哎呀,来吧!
王瑞珍 人家看见……
陈金牛 来呀!
夏广才 (焦急地旁白)你娃子真草包,拉唦!
王瑞珍 (犹豫着)我……我自己蹚!
夏广才 (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旁白)哎哟,坏了……(忽然眼睛一亮)对,唱情歌!(急躲在芭茅后,轻捏鼻子,唱)
“山中毛竹呵……”
王瑞珍 (警觉地)哎呀,这近处有人!
陈金牛 (站起四顾)谁在唱?
夏广才 (旁白)糟,要发现目标!(忽又急中生智,匆将手中上衣蒙在头上,作为“音罩”,接唱)
“山中毛竹呵根连根嘞——”
王瑞珍 声音像在远处?
陈金牛 还是情歌呢!
夏广才 (偷窥,见二人靠近,甚喜,接唱)
“情哥妹子哟心贴心罗!”
[瑞珍在情歌“催化”下趴上金牛背,金牛背起瑞珍蹚水。
夏广才 (偷窥,更喜、接唱)
“妹子生得呵白如云呃,
想坏了多少年轻人呃。
多少活的想死了哇,
多少死的想还了魂哪……”
[金牛已蹚过了二道河,抱着瑞珍下,广才还在卖力地唱。
夏广才 (唱)“多少活的……”憋死了哇!
(揭去头上的衣服,发现眼前已无人,大口地喘着气)哎哟,我的妈吔,憋死了,憋死了!(擦汗,下)
[幕闭。
第 二 场
[第二天。
[王大贵家。新房宽敞,室内陈设讲究,左右两侧各有门通内室。室内有貂房,露出部分貂笼。
[幕启:桌上放满彩礼。王大贵正操木工工具打眼、穿榫,将几节木料拼成桥架。
王大贵 (欣慰地唱)当年做人没人样,
如今我怎能不逞强!
养貂招来财气旺,
王大贵独占鳌头在望江。
俗话说“闷头鸡子吃白米”,
一定要死瞒住技艺不声张。
还得要留神找点新门路,
动脑筋处处有有银行。
[大贵妻杨凤兰,端着喂完貂的盆子从貂房里出来。
杨凤兰 她爹,她爹!
王大贵 啥事?
杨凤兰 你这回买的貂,吃食好占强哟!
王大贵 (得意地)嘿嘿,我这眼力还有错?
杨凤兰 就是又花恁多钱买貂,我有点心疼!
王大贵 嗨,你心疼个啥?
杨凤兰 他爹!(唱)
上三里,下五里,
谁不知俺养貂有名气!
养貂人卖貂是天经地义,
你为何又往回买一批?
王大贵 你呀、你呀,一盆浆糊!(唱)
养貂人市场行情摸不透,
简直是盲人把瞎马骑!
上星期我到外贸局,
正碰见外商来订购貂皮。
供不应求缺口大,
看形势貂价定要往上提。
我廉价买回一批好貂种,
到明年多赚个万儿八千没问题!
杨凤兰 (唱)眼前的价格低你为何又要卖?
前几天一次卖出四十七!
王大贵 (唱)那卖的都是劣等货,
当包袱摔掉我不可惜。
杨凤兰 (唱)陈德顺也买去十几只,
发觉了是劣种他要扯皮!
王大贵 (唱)一天只会胀三顿,
你呀你,简直是头老蠢驴!
杨凤兰 我蠢?
王大贵 没错!
杨凤兰 我蠢在哪儿?
王大贵 我问你,那陈德顺喂过貂?
杨凤兰 没有啊。
王大贵 (冷笑)去年,他还不认识貂呢!他能晓得我卖的是劣种?
杨凤兰 这倒也是。
王大贵 我说卖给他的是优惠价,他还觉得占了便宜呢!哈哈……
杨凤兰 你真是个鬼精灵!(不无忧虑地)只是这样做,怕……
王大贵 (打断)嗨,现在心慈面软,办不成事!(指彩礼)哎,她妈,把这转进去唦!
杨凤兰 让瑞珍回来高兴、高兴!
王大贵 你转到她房里,还不是一样高兴。(去忙活做桥架)
[王瑞珍上。
杨凤兰 (正准备收拾彩礼)瑞珍哪!
王瑞珍 妈。
杨凤兰 又到哪儿去啦,这时候才回来?
王瑞珍 春香、秋菊几个妹子,要我教教她们刺绣活儿。
王大贵 (脸一沉)就你会教!谁给你报酬啦?有空儿,就在家帮你妈喂喂貂。
王瑞珍 爹,你不晓得我怕那些貂,一见就做恶梦!
王大贵 那也得在家做自己的刺绣活儿!陈家那小子我看不惯,你没跟他在一起吧?
王瑞珍 (调皮地)咋没在一起,同在一个地球上!
王大贵 (瞪眼)莫瞎扯!往后再不准和那个穷金牛来往!
王瑞珍 (生气地)哼,别门缝里看人,人家呀,家穷人有志!
王大贵 你……
杨凤兰 好了、好了,你爷儿俩咋拢一块儿就吵!高兴的事儿还没跟瑞珍说呢。珍,你看!(指彩礼)
王瑞珍 这是啥?
杨凤兰 (欢喜地)这是彩礼呀。瑞珍!(唱)
南庄的柑桔大王胡六万,
托你姨妈来提亲!
王大贵 (唱)那胡家种柑桔发了财,
存款六万还挂零!
王瑞珍 哼!(唱)
你就会把那发财的找,
也不管他是啥人品。
胡六万岁数有多大?
王大贵 (唱)年纪和我是同庚。
王瑞珍 (唱)那正好给我当个爹……
王大贵 瞎说!(唱)
胡六万是给他儿子提的亲!
他儿子精明会扒家,
外人都称“二孔明”!
王瑞珍 (唱)他精咱笨咋相称?
瑞珍我不想攀高门!(扭身进屋,“呯”地关上房门)
王大贵 (气愤地)你……你……不识好歹!
杨凤兰 她爹,莫太逼急了,这丫头任性!
王大贵 哼,都是你惯的!(又忙去做桥架)
[陈德顺提一小包礼品,跟着夏广才上。
夏广才 (剔着牙)德顺,中午叫你花费了。
陈德顺 (苦笑)算没叫你饿着。
夏广才 (同情地)怪不得那王大贵要卖貂,原来他在处理劣种!
陈德顺 是呀。
夏广才 这家伙越来越不像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连乡亲们也坑!
陈德顺 要不是金牛临走时嘱咐他妈,不能把事闹大,我非把貂都退给他不可!
夏广才 德顺啦,咋整呢,眼下是咱们弟兄忍的时候,我当队长时管过他,他现在不也一样把我不当人?走、走,进去。
陈德顺 唉,心里有气,脸上还得笑……
夏广才 求人都这样呵。
陈德顺 (往广才手里塞礼品包)广才,我……地里有活儿,还是你代个劳……
夏广才 哎呀,求不到官有秀才,借不到米有布袋,王大贵能吃了你?他不过是纸——不对,他也不是纸老虎,反正他不强大。走走走!(推德顺进屋,挺身在前)大贵呀,来客啦。
王大贵 (勉强一笑)哦,德顺来啦。
杨凤兰 德顺、广才,你们坐。
夏广才 (摸着桥架)大贵,你这做的是啥?
王大贵 唔……啥也不是。
夏广才 德顺看得出是啥名堂吧?
陈德顺 (愣怔半天,摇头)看不出。
王大贵 (设法支开二人)那边坐,那边坐。
[几人随便坐下。广才、德顺见满桌的彩礼,目瞪口呆。德顺本能地将那寒酸的礼品包往背后藏。
王大贵 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夏广才 对、对,今日德顺找你就是有事.德顺啦……(示意叫德顺拿出礼物)
陈德顺 嗳。(从包内提出两瓶低档酒,见远处放,笨拙地用洒瓶推彩礼,推出一小块地方放下酒。又从包内取出一块衣料和几包糖放桌上)
王大贵 (瞪眼)这是干啥?
陈德顺 (胆怯地)大贵哥,凤兰嫂子,我、我们来……(话到嘴边又改口)来拜师!
王大贵 拜师?你拜啥师?
陈德顺 来学……学养貂。
王大贵 (冷漠地)养貂都靠自个儿摸索!
杨凤兰 按说养貂也不难……(见贵瞪眼,住口)
夏广才 嗨,大贵,凤兰,德顺他不光是来拜师,我替他说吧!(唱)
那汉江水一浪一浪并着淌,
金牛他和瑞珍一块儿成长。
一块儿上学把书念,
一块儿高中毕业回家乡。
一个是勤学好问有志向,
一个是聪明伶俐好心肠。
一年来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他们俩人大心大情意深长。
德顺是来提亲我替他明讲,
你家瑞珍和金牛,真正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千该万该结鸳鸯!
王大贵 (恼怒地)呸!你给我闭嘴!(唱)
你不要信口开河瞎胡嚷,
白日做梦太荒唐!
你们看,胡六万送来大彩礼,
俺瑞珍有婆家门高户大在南庄!
(恶狠狠地将礼品抛给德顺)哼!
[陈德顺惊呆、气傻,狼狈地跑下。
夏广才 德顺!德顺!(气得差点指戳到大贵的鼻尖)好你个大贵!
杨凤兰 (欲缓和)她广才叔,你听我说……
夏广才 (打断)哼!(追德顺下)
王大贵 他们这不是叫花子背米——自讨的吗?(大笑)哈哈……
[杨凤兰勉强地陪笑。
[突然,瑞珍开门冲出,哭着怒摔桌上的彩礼。
杨凤兰 (惊慌地)瑞珍,瑞珍!
王大贵 (怒吼)你给我住手!
[瑞珍更起劲地摔、砸着。
王大贵 (恐露丑于外,急插上门)小杂种,住手、住手!
杨凤兰 (死命抱住瑞珍)珍啦、瑞珍!爹妈都是为你好呀!
王大贵 (气得发抖)拖走!给我拖走!
杨凤兰 珍、珍,消消气!(将瑞珍推进她房里)
[陈金牛骑自行车匆上。
陈金牛 (下车,看表)呀!还得赶去听课,没时间回家了。(叩门)
王大贵 (没好气地)哪个?
陈金牛 是我。
王大贵 (猛开门,怒指金牛)你来干啥?
陈金牛 (从包里拿出一份小册子)贵伯……
王大贵 (吼着)少费话,你小子不要来磨缠了!
陈金牛 (莫名其妙)贵伯,你说哪里话?李专家叫我从西山赶回来,给每个养殖专业户送一份防治技术手册……
王大贵 (厉声地)防治、防治,我要防你个小子!滚开!你若再勾引我女儿,我砸断你的腿!(回身猛关住门)
陈金牛 (愣,继而恼怒地)王大贵,你这个——王员外!(气得欲撕小册子又止)
[瑞珍从母亲手里挣脱,又冲出房门。
杨凤兰 (追喊)瑞珍,瑞珍!
[瑞珍气恼地将放彩礼的桌子掀翻在地。大贵气得在倒桌的同时瘫坐椅上。
[金牛推车刚走几步,猛听见屋内响声,愣住。
[幕急闭。
第 三 场
[距前场两天后。
[二道河渡口。
[幕内汽笛鸣响,人声嘈杂。王大贵声:“喂!大伙儿交钱过桥了,交钱过桥了!……不用蹚水,方便群众……哎,交钱过桥了!”
[幕启:二道河上已架起一座简易小竹桥。王大贵提着钱篓在桥头张罗。
王大贵 (对议论着离去的人群)大伙儿好走!嗨,收点小费叽咕个啥?你们这些人,没见识!(喜抓钱篓里的钱,唱)
发财路千条万条任你寻,
那黄土堆里也能刨金银。
这二道河人家骂来我也恨,
谁知它里面藏学问。
每日里渡轮往返十多次,
每船能载百多人。
日进百元有把握,
种田、养貂比不赢。
可笑那陈金牛几句架桥的话,
给我送来个聚宝盆!
哈哈……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推车上。
中年人 哟,这是谁做的好事,修了座桥?值得表扬,值得表扬!活雷锋呵!(扛车走过桥来,放车欲走)
王大贵 (按住中年人的车把)同志,请交过桥钱。
中年人 (吃惊)啥?过这桥还收钱?
王大贵 同志,修这桥不容易呀,气力功夫不算,还贴了不少材料。快交吧,你看(亮钱篓)别人都交了。
中年人 你要多少钱一过?
王大贵 嘿嘿,收钱只是个样子,主要是为了方便群众不蹚水,一人只收一角,给多了咱也不要。
中年人 (递钱)给。(欲走)
王大贵 (拦)哎哎,我说是一人一角,你这自行车还得一角!
中年人 我这自行车可是扛过来的!
王大贵 可你那重量,还不都压在桥上!
中年人 咦——(盯着大贵的脑袋)你这里真发达!(补交一角,欲走又回)你收了我的钱,我也要收一样东西!
王大贵 (愣)你要收啥?
中年人 我把刚才的表扬收回来!
王大贵 (如释重负地)哦,我当收啥,你那个表扬不值钱!
中年人 (气愤地)你……
王大贵 我咋的?(摆出一副欲斗的姿态)
[中年人摇头苦笑,下。
[鼓乐骤起。迎、送亲的队伍簇拥着新郎、新娘上。在陪送的嫁妆里,有一块两人擎着的粉红色被单,被单上是用十元纸币拼贴成的一个大“囍”字。
[夏广才穿着不合身的——显然是借来的新衣,跟着队伍前后张罗。
夏广才 要过河了,吹鼓手师傅们都歇歇!
[鼓乐停下来。
夏广才 准备蹚水了。唉,这该死的二道河!
王大贵 (笑着)嘿嘿,广才,有桥!
夏广才 (见桥惊奇地)呀!大贵,你自个儿就把桥架了?你这么快?哦,对了,那次你在家做的,就是这桥架呀!(见过桥人交钱,惊讶地)你还收钱?
王大贵 嘿嘿,只想给貂弄点儿饲料钱。
夏广才 (发现钱篓,一把端过来)好家伙,你收了这么多!
王大贵 哎哎。(夺过钱篓)
夏广才 (盯着钱篓)啧啧!大贵,你这家伙真会投机,真会弄钱!啧啧!
王大贵 广才,少费话,快招呼他们过桥!
夏广才 哎——大伙儿准备过桥了!
王大贵 对,过桥了,过桥了,这多方便,不脱鞋袜!
新 郎 广才叔,人家还要过桥钱呢!
夏广才 (不无炫耀地)有我跟他讲。大贵呀!(唱)
你架桥收费也要得,
就只是收费应该长眼色。
这不是外人办喜事,
新郎官和我的关系很特别。
王大贵 啥关系?
夏广才 是亲戚!
王大贵 啥亲戚?
夏广才 嗯……(唱)
我表妹是他姨爹的内侄的三表婶,
他大舅是我表叔他外甥的二姑爷!
王大贵 这算个啥亲戚?
夏广才 (唱)啥亲戚你也得优惠,
尽量给我少收些!
王大贵 (含而不露地)好、好,少收,少收!过吧!(见有人要过,又拦住)哎哎,今天是啥日子,让新郎、新娘先过!
夏广才 哦——对对,新人先过,新人先过!(炫耀)嗨,还是我这位老大哥懂规矩,看看,连过桥都有讲究!让开、让开。(扶新郎、新娘走到桥头)给王大叔鞠个躬!
新 郎
(鞠躬)王大叔,您好!
新 娘
王大贵 嗳,好。恭喜你们哪!今天你们逢山有路,遇水有桥,好运气,好兆头啊!
新 郎
(极为高兴)托您老的福!
新 娘
夏广才 王大贵,都像今天这样,不就没人记恨你啦!你看收多少费吧。
王大贵 (不动声色)广才呀,既是你的亲戚办喜事,我看……过桥费就免啦!
[众喜。
新 郎
谢谢大叔。我们过桥啦。(新郎挽新娘欲走)
新 娘
夏广才 吹起来,打起来!
[鼓乐欲奏。
王大贵 (笑阻)慢,慢!我还有一句话。嘿嘿,你们大喜的日子,过这桥,我、我只想讨点喜气儿!
新 郎 喜气儿?哦,广才叔,烟、糖!
夏广才 (连连点头)对对!(递烟、糖)
王大贵 (挡)不不,我不要这!
夏广才 (不解地)这是喜烟、喜糖哇!
王大贵 我只讨点喜气儿!
新 郎 喜气儿?广才叔,你看……
夏广才 嗨,打发他五块钱吧,咋样,大贵,够意思吧?
[新郎掏出五块钱递给大贵。
王大贵 (挡)哎,你随便给钱,我能要么?我王大贵是那号人?我只想沾喜气儿,图吉利!
新 郎 (纳闷地)不知这喜气儿咋个沾法?
新 娘 是呀,没听说过。
王大贵 (指着那用十元币拼成的大“囍”字)看,新娘,你那是个大喜,我只沾点喜气儿,只讨你那个小“口”子。
[众愣住。
夏广才 (跑到大“囍”字前去看)小口子?好家伙!(唱)
一个小口子四个折,
四十块钱来拼贴。
轻而易举给了你,
这样的沾喜气儿你太缺德!
王大贵 夏广才,去去,这儿没你的事!
新 郎 大叔,你看,能不能少点儿,我再加五块,给十块咋样?王大贵 呃,你这个年轻人哪,这喜钱还能讨价还价?你今天遇
水有桥,花点钱,图个吉利唦!要是大伙跟着你蹚水,只怕冲了你的大喜……不好说呀!
[新郎焦虑地与新娘商量。
夏广才 王大贵,你真会胡捣蛋!
王大贵 (瞪眼)不碍你事!
新 郎 (将四十元钱递给大贵)大叔,您收下这四十块——喜钱。夏广才 (欲阻)哎哎哎……
[众七嘴八舌地议论。
王大贵 (接钱,让路)哎,过桥吧!大吉大利,吹起来,打起来呀!
[众过桥。
[鼓乐响起。吹鼓手奏出各种怪音,表示对大贵的不满。
夏广才 (最后过桥,生气地)王大贵呀王大贵,要我还在当队长,今天这费叫你收不成!你这烂桥能顶几个钱?一下就收……
王大贵 (冷笑)别张口闭口总提你当队长了,你那个队长早垮啦!
夏广才 (气恼地)我垮啦?哼!(唱)
我没贪污,没挪用,
更没有打击报复滥逞凶。
吃吃喝喝把我请不动,
我是一颗红心专为公!
就是好心办错事,
那也怪上面乱刮风。
你门缝里看人轻视我,
夏广才队长垮了还有名声!
王大贵 (好笑地)哈哈……谁敢轻视你?(高擎钱篓,诱惑地)我还想重用你呢,给我当帮工吧,啊?
夏广才 帮工?我——给你当帮工?哼!(下)
[杨凤兰、王瑞珍送饭上。
杨凤兰 (提着饭篮)瑞珍,快走,啥时候了,你爹还没吃到饭!
王瑞珍 (讥讽地)妈,爹不吃饭,吃钱!
杨凤兰 没正经!她爹,饿坏了吧?(递饭)
王大贵 吃饭是小事,得有人给我换换班啦。你把瑞珍喊来没有?
杨凤兰 这不来了。
王大贵 瑞珍,你站这儿……
王瑞珍 爹,这架桥还是人家的主意,你……
王大贵 鬼丫头,不要给我再唠叨了,快来顶顶!
王瑞珍 我才不,收这种钱,丑死了!
王大贵 你来不来!
王瑞珍 叫妈顶!
王大贵 你妈能在这儿耽搁吗?(对凤兰)你快回去,好好喂貂,不能有一点差错!
杨凤兰 嗳。瑞珍,听话唦,啧啧,看你爹收这多钱,这种好事上哪儿去找!(下)
王大贵 (缓和口气)瑞珍,给爹当个助手,啊!
王瑞珍 没那个兴趣。
王大贵 (欲发火)你来不来?
[瑞珍知拗不过,生气地走到桥头。
王大贵 一人一角,带自行车两角!(蹲一边扒饭)
[几人上,欲过桥去。
过桥人甲 姑娘,交少钱?
[瑞珍摆摆手,把人放过去。
[过桥人乙欲掏钱,瑞珍又摆手放人。
过桥人丙 一人一角吧?早晨就交的一角。
王瑞珍 一人一角。(从钱篓里拿出一角钱塞给丙)
过桥人丙 (愣)咋回事?
[瑞珍摆手叫丙快走。
过桥人丁 带自行车还收两角?
王瑞珍 带车两角。(又从钱篓里往外拿钱)
王大贵 (嚼着饭,高兴地)对,带自行车两角!
过桥人丁 (正欲掏钱,见瑞珍塞给自己两角钱,莫名其妙)啊?你倒找我两角钱?
[瑞珍急挥手叫丁快走。
王大贵 (抬头看见,撂下饭碗,跳起来)啥?你倒找人家钱?
[瑞珍一撅嘴,扭在一边。
王大贵 (气得以指戳珍额)你、你个败家子!(心疼地抱起钱篓)
[夏广才上。
夏广才 唉!这新人进了房,帮工的撂过墙。赏钱得了,也没啥想头了,我……就给大贵帮帮工吧。他一天收那么多!(过桥来)大贵呀!
王大贵 咦,你咋过去过来的,不能叫你白踩我的桥!
夏广才 你不要我给你当帮工吗?来,我来收钱!(见饭碗)看看看,你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将饭碗塞给大贵)吃去、吃去!(抓过钱篓)
[过桥人熙攘走来。
王大贵 呃呃!(夺过钱篓)谁要你帮这个工,我有人!瑞珍啦!
王瑞珍 就叫广才叔帮忙,我走啦。(匆下)
王大贵 (欲阻)哎哎哎——嗨!
夏广才 过桥的,交钱啦,还是王大贵定的价,一角钱一过呀!
[人们议论着、嘻笑着交钱过桥。
王大贵 (将饭碗放地上,挤开广才)去去去!
夏广才 (又挤大贵)吃你的饭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王大贵 (无可奈何地)广才!咱们丑话说在头里,一会儿——我可要看看衣兜!
夏广才 (委屈又生气)你个小心眼的王员外,你还怀疑我掐你的钱?好!(“刷刷”几下翻出自己的衣兜)我趁早把衣兜亮着,行了吧?(仅剩一个衣兜未翻,从里面掏出一张十元币抖着)看着,这一张是我得的赏钱,不能归你!(装钱)
王大贵 哼!(蹲一边继续吃饭,还留心监视广才)
夏广才 (收着钱,看着自己翻了出的衣兜,感慨地)唉!(唱)
做人做得好没劲,
我夏广才正在走麦城!
老婆病故被窝冷,
懒推开那破房下的两扇门。
东家混一餐,西家混一顿,
弄几个小钱度营生。
有钱人把我太小看,
你瞧这翻开的衣兜笑煞人!
笑煞人俺也走得正,
不存那坑人肥己的歪歪心!
哎,交钱、交钱,一人一角!
[王大贵狼吞虎咽吃毕饭,上前抓过广才手中钱。
夏广才 哎哎哎,你不说叫我给你帮工吗?
王大贵 (冷笑)我叫你帮的不是这工。
夏广才 不是这工?哼,我这衣兜白翻啦!(翻回衣兜)那是啥工?
王大贵 (一笑)广才,是这样!(唱)
眼看快到五月天,
地里大麦已黄完。
我养貂管桥两头忙,
实在难顾责任田。
请你帮忙割麦子……
夏广才 割麦?不行!(唱)
干那事脸朝黄土背朝天!
王大贵 (唱)我一天管你三顿饭,
另外再开高工钱!
夏广才 (唱)你能高到哪里去?
一天顶多五毛钱!
王大贵 (唱)不是五毛是五块,
夏广才 五块?(唱)
五块我也不想干!
王大贵 (唱)不干我再往上添,
一天给你——整十元!
夏广才 (惊讶)十元?(唱)
你真的能给一张大团结?
王大贵 (唱)你不信工钱付在干活前!
夏广才 (意外地)哦——,日头打西边出来啦?王大贵大方啦?那好,咱一言为定,我明天就给你帮工!
王大贵 一言为定!
[广才下。
王大贵 (得意地)哈哈……(唱)
真帮工谁个请你夏广才,
干个活头去腰不来。
开口闭口提你当队长,
叫人一听就气在怀!
甩点钱我把体面买,
偏要你当过队长的来割麦。
比一比,如今哪个高来哪个矮,
显一显,我王大贵翻身翻到上面来!
哈哈……(数钱)
[幕内广才声:“德顺、德顺!”
[陈德顺气冲冲上,广才追上。
陈德顺 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夏广才 德顺、德顺,出了啥事?
陈德顺 他卖给我的劣种貂都病啦!
夏广才 啊?
陈德顺 金牛去西山也没回来,那貂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他!
(欲找大贵)
夏广才 (拦)哎哎,我看,你先回去,他会治貂病,我叫他给你治!
陈德顺 不行!听说他还架桥收钱,架桥是咱金牛的主意。他这不是太欺负人了吗?我非要找他算账!
夏广才 (再拦)哎呀,德顺!现在时兴开放、搞活,人家硬要架桥,咱管得了吗?回去,你先回去,我找他给你治貂!(推德顺下,走至大贵身边,厉声地)大贵!
王大贵 (正数钱,吓一跳)啥事?
夏广才 你卖给德顺的貂,都是些劣种!
王大贵 (一愣,很快镇静)没有的事。
夏广才 他的貂病啦,可能本来就体弱有病,(像下命令)你要负责给他治好!
王大贵 谁规定啦,我卖貂还包治貂病?
夏广才 那商店卖家用电器,还实行三包!
王大贵 我一包也没有!
夏广才 你给人家治不治?
王大贵 我不治!
夏广才 你……
王大贵 哎,我说广才,你不要管这些淡闲事好不好?你只操心给我割麦、挣工钱吧!
夏广才 你这号缺德鬼,我——不给你帮工了!
王大贵 啊?
夏广才 我还要到处张扬你的丑事,你卖坏貂次货坑人家……
王大贵 你敢!
夏广才 你看我敢不敢!(欲走)
王大贵 (厉喝)广才!……给我拿来!
夏广才 啥?
王大贵 借我那两百块钱!
夏广才 两百块钱?
王大贵 啊!你老婆住院,拿我的两百块钱,我本不打算要你还了,今日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拿来!
夏广才 (软下来)没钱。
王大贵 没钱?(冷笑)哼哼!(唱)
堂堂五尺男子汉,
赖账不还为哪般?
我把这丑事嚷出去,
叫你的驴脸往裤裆里钻!
[夏广才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王大贵 你还钱、你还钱啦!还不上来,就不要惹事生非,规规矩矩给我帮工吧,啊?帮工就没事!
[夏广才怏怏地下。
[王大贵畅笑。
[幕闭。
第 四 场
[第二天。
[王大贵麦地边、柳树下。
[幕启:夏广才懒洋洋地割麦。
夏广才 (伸臂捶腰)哎、哎——哟!(唱)
膀也酸啦,背也痛,
腰里就像胀了脓!
夏广才我往日少劳动,
没有这项基本功。
能劳动又有什么用?
王大贵日进百元好轻松。
陈德顺倒是挑得多来扛得重,
只差没喝西北风!
金牛这小子有能耐,
气只气王大贵不能把他容。
眼看着一对鸳鸯难靠拢,
广才我心里像兔子蹬!
兔子蹬啊、蹬啊、蹬得我只想蹦,
蹬出个主意在心中。
啥主意?我诓金牛、瑞珍到这柳树下谈谈话。这谈恋爱、谈恋爱,越谈才越爱唦!只要他俩使劲爱,谁拆散得了?嘿!
(接唱)不怕你王大贵架桥捞钱鬼精灵,
我也来搭桥牵线跟你比一通!
(捶腰)哎哟!王大贵呀你个王员外,你出再高的工钱,这麦子我也懒得割。到那边树荫下凉快、凉快!(走到柳树下坐下,哼歌儿)“二呀么二郎山,哪怕你高万丈……要把那公路修到那西藏……”(发现有人来)咦,那边不是有人来了?哎,约会地点——山脚柳树下。我还得把树荫让出来,到那边(指麦地)躲一躲。(下)
[陈金牛上。
陈金牛 (唱)奔波流汗不知累,
最怕烦恼把人追。
柳荫下来和瑞珍会,
但愿两心永相随!
(四顾)她还没有来?(掏出一本书,坐树下看)
[王瑞珍戴一顶绣花布帽上,发现金牛,悄悄绕到他身后,折一根细柳枝,轻轻捅他的脖子。
[金牛以为是蚊叮,用手左右拍打。
[瑞珍忍俊不禁,咯咯地笑出声。
陈金牛 (一跃而起)瑞珍!
王瑞珍 书呆子,你啥时候回来的?
陈金牛 昨晚才到家。
王瑞珍 看的啥书?(要过书)嗬,《科学养殖》!
陈金牛 (兴奋地)李专家送的,他自己写的书!
王瑞珍 这次出门,收获不小吧?
陈金牛 当然。人家李专家,可真是养殖业上的大专家,知识渊博,还一点儿也不保守,哪像你爹……
王瑞珍 你提我爹有啥用?我在家里还没烦够吗?你今日约我出来,总要谈点……
陈金牛 对,是要——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约你来?
王瑞珍 啊。(莫名其妙地)这还要大惊小怪?
陈金牛 (认真地)不,今日不是你约我来这儿见面的吗?
王瑞珍 啥?我约你?(笑)金牛哥,你真会幽默!(依偎在金牛怀里)
陈金牛 (下意识地推开珍)听你刚才的口气,你没约我?
王瑞珍 (笑)傻相,还在装模作样!不是你叫广才叔传信儿给我,要我来这山脚柳树下相会吗?
陈金牛 (不安地)没有,我真的没有约你,倒是广才叔传信儿给我,说是你约我……
王瑞珍
(同时地)都是广才叔……
陈金牛
王瑞珍 (转着眼珠,噗哧一笑)一定是他……
陈金牛 (顿悟)假传圣旨!
[二人同笑。
陈金牛 嘿,他假传圣旨,我也真有话讲哦!
王瑞珍 (戏谑地)那你就书归正传呗!
陈金牛 瑞珍!(唱)
心中烦恼把人缠,
憋下了许多话要对你谈。
纵然是你爹他自决自断,
当女儿也不是没有关联!
王瑞珍 你说的哪回事?
陈金牛 事儿?蛮多!(唱)
你爹他卖那劣种貂岂能遮瞒,
村北刘叔也识破了机关。
昨晚我正把貂病治,
他约我找你爹退貂退钱!
王瑞珍 哦,咋没来呢?
陈金牛 是我一再向他解释,说是只要注意科学喂养,劣种貂也能变好,还说我要用我刚学到的一些技术,帮他养貂,他才回去了。瑞珍啦!(唱)
要把你爹管,要把你爹劝,
再不能损人利己只为钱、坏名声传出去人会丢完!
王瑞珍 (委屈地)金牛哥!(唱)
你又不是外乡客不知底细,
九条牛难拉动我爹他转弯!
瑞珍我何尝没有劝,
怎奈他硬是不进油盐!
陈金牛 还有!(唱)
我本意架座桥与人方便,
谁知他抢先架桥把财贪。
乱收费,坑人钱,
你不羞惭我好羞惭!
王瑞珍 (唱)我也恼,我也怨,
我也阻呵,我也拦。
可是一切难改变,
只觉得弱难胜强气力单!
陈金牛 (唱)难改变,气力单,
难道说你爹掌着生杀权?
这一回又蹦出个胡六万,
气力单,是不是你也委屈来求全?!
王瑞珍 (生气地)你……(唱)
陈金牛你就会责备埋怨,
你可曾体会到他人之难?
谁不想家庭里和睦美满,
谁不想老少间有共同语言。
偏偏我摊上个这样的爹,
没有理解只有威严!
不顺他对不起养育的恩典,
依顺他又常常要委屈心田!
我只能有争有让有抗有劝,
推着岁月呀艰难向前。
胡家提亲我气得打颤,
扔彩礼只闹得地覆天翻!
心中苦无处诉盼你回转,
谁知你在苦心之上再撒盐!
抗婚事未必就该我一人包揽,
卖貂、架桥也罪由我担,你只是袖手旁观、评头论足闲在一边?!
怕沾边你就远远地靠边站,
王瑞珍是好是歹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气得坐一边喘息)
陈金牛 (深受触动)瑞珍,瑞珍!咳!(唱)
瑞珍你切莫要气在心间,
金牛我岂是有意把你责难。
父女间存鸿沟难以填垫,
我家中何尝没有矛盾麻烦!
我好心送资料被你爹轰赶,
又遇上麻烦事接二连三。
一腔闷气早憋满,
才向你知己之人人倾倒真言。
言辞烈伤你心深深抱歉,
瑞珍啦,原谅我又给你愁颜之上添愁颜!
瑞珍,还生气?
[瑞珍不语,但显然气已消了不少。
陈金牛 (学戏腔逗珍)王小姐不要生气,小生赔礼了!(见瑞珍不语,跳到她身边,仿珍腔)轰了出去!
[瑞珍忍不住,“噗哧”一笑。
陈金牛 (大笑)哈哈……
王瑞珍 (亦笑亦嗔)嘿嘿……
陈金牛 瑞珍,你怎么笑,我都爱看!
王瑞珍 (撅嘴)我看你爱看我哭!哭!(捶打金牛)
陈金牛 哎哟、哎哟……(一个急闪身,瑞珍一捶落空,顺势倒在金牛怀里)哈哈……(抚摸着瑞珍的头)嗯,那边有人来?
王瑞珍 (抬头)像是广才叔。
陈金牛 (眼珠一转)哎,咱们……(对珍耳语)
王瑞珍 (笑嗔)你真会恶作剧!
陈金牛 还得借用你这个演员。快,来了!(咳嗽两声,吵架似地)就是你约我来的,你还说没约!
王瑞珍 (忍笑佯吵)谁约你啦?明明是你约我来!
陈金牛 我没约你!
王瑞珍 我没约你!
陈金牛
(同时地)我没约你、我没约你……
王瑞珍
[夏广才上。
夏广才 (见状,焦急地)哎呀,糟糕!(一时想不出办法,匆脱上衣罩头,再唱情歌)
“山中毛竹呵根连根嘞……”
[金牛、瑞珍悄悄绕到广才身后,猛揭掉广才的衣裳。
陈金牛 (笑着接唱)“竹根下面哟——”
陈金牛
(合唱)“藏个人嘞!”(大笑)
王瑞珍
[三人同笑。
[幕闭。
第 五 场
[距前场三天后的一个清晨。
[二道河。距大贵竹桥不远,又架起一座较宽、但显得粗笨的小木桥。
[幕启:雷声隆隆,乌云满天。陈德顺在刚架起的小木桥上检试、修整。
陈德顺 (唱)买劣貂受人坑气在心头,
治貂病遭拒绝火上浇油。
架桥的好主意又被抢走,
人家大得意,我是满腹愁!
岂能叫王大贵喜够乐透,
陈德顺不能老当受欺的牛。
半夜起一阵忙功成事就,
搭一座小木桥也把钱收。
[王大贵抱着钱篓、头贴止痛膏、拖着病体上。一阵咳嗽。王大贵 (唱)带病忙碌心中畅快,
王大贵迎得福星来。(汽笛响)
那汽笛催得我大步迈,
千辛万苦不能丢财!
(喘着气,欣喜地)嗨,桥小油水大,这几天收入真可观!昨天是星期六,过河的人多,一天收了一百五!唉,一星期多有几个星期六才够劲!(见过桥人闹嚷嚷走来)哎——过桥的准备好钱啰!……嗯?每人两角……不是涨价,不……
陈德顺 (吆喝)哎——过这个桥啰,每人只收一角!
王大贵 (发现德顺和他架的木桥,愣住)啊?!
陈德顺 (无视大贵,只顾吆喝)过这桥啰,木料搭成的桥,又宽又牢,自行车不用扛啰!
[几人走向德顺的桥。
过桥人甲 一人收多少钱?
陈德顺 一角,只要一角。
过桥人乙 自行车呢?
陈德顺 不要钱!
过桥人乙 (推着自行车走上德顺的桥,故意冲着大贵大声宣传)同志们!这座桥好,都过这座桥哇!老板和气,收费较少,代办托运,安全可靠,方便用户,实行三包!
[众哄笑。
王大贵 (见几人欲上德顺的桥,甚急)哎哎,都过这桥,每人只收——八分!
[众愣住。
陈德顺 我只收五分钱!
[人们好笑地走上德顺的桥。
陈德顺 (放胆地喊)对、对,都过这桥!
王大贵 (气极)好哇!(扑上去一把拽住德顺的衣领)
陈德顺 你——干啥?
王大贵 (吼着)谁叫你在这里搭桥?
陈德顺 谁?我叫我搭的!(抓住王大贵的手轻轻一捏,大贵就痛得松了手)
王大贵 你没看我先搭了桥?
陈德顺 啥?你先?搭桥这主意还是我们金牛想的!
王大贵 啥稀罕主意,我早就想到了!
陈德顺 早想到啦?那你咋没有早搭?
王大贵 我……哼,光想到中啥用?要看谁先动手!我先搭,就有了专、专、那个专利!
陈德顺 啥专驴、专马,专个屁!
[众笑。
过桥人甲 哎,专利是指技术发明!
王大贵 这桥,不是我发明的?我发明的,就是有专、专利!
[众哄笑,幽默地对唱,并互相帮腔。
过桥人甲 (唱)如今的事情怪得很,
过桥人乙 (唱)过桥也遇上专利发明!
过桥人丙 (唱)专利又没有专利证,
过桥人丁 (唱)这个发明白费神!
过桥人甲 (唱)想过哪座桥自己定,
过桥人乙 (对着王大贵)不服气的——(唱)
你就记下过桥人姓和名。
过桥人丙 (唱)告到县衙把罪问,
过桥人丁 (唱)痛打四十去充军!
[众哄笑。陈德顺的桥,上下热闹非凡。
[陈德顺忙着收钱。
[王大贵瞪着那交向陈德顺手中的钱,如锥刺心,扑上去就拆德顺的桥,将一根木料掀落水中。
[几个过桥人随木料落水,惊叫呼喊,乱作一团。
陈德顺 (抓住欲再拆桥的大贵)你、你敢……
[过桥人纷纷遗责大贵:“太不像话啦!”“太不讲理啦!”“这么霸道!”“莫饶他!”“……”
[陈金牛拿一木牌与夏广才上。
陈金牛 广才叔,快走!
夏广才 (擦汗)嗳。
王大贵 (挣扎着脱出德顺的手)老子偏要拆!
陈德顺 (拧住大贵的手)再拆我就揍人!
陈金牛 (忙上前推开德顺)爹,你……
王大贵 (欲斗殴)老子今天拼死算了!
夏广才 (扯住大贵)大贵!这是为了啥?(脱口而出)要文斗,不要武斗……
[众哄笑。
夏广才 (更正般地)不要打架!
[众又笑。
[陈德顺动手将大贵拆掉的木料搭好。
陈金牛 (不悦地)爹,咋日劝你半天,(指桥)叫你莫干这种事,算我白说了……
陈德顺 我听不进!
陈金牛 (越说越激动地)爹,难道人与人之间只能这样互相斗狠么?你斗我,我斗你,斗得大家都不安、都倒霉、都完蛋,这就好吗?!
[围观者震惊。
陈德顺 (委屈地)你……我、我情愿吗?这、这都是逼出来的呀!王大贵 (从广才手里挣脱,向德顺扑过来)这个老命,我不要了!陈金牛 (忙拉拄大贵)贵伯!何必呢,你们老弟兄原来挺好的,
咋现在……
夏广才 大贵呀,走走,到那边去!(拉开大贵)
陈金牛 爹……你回去吧!
陈德顺 (倔犟地)不!老子偏不回去,看谁敢动我的桥!
陈金牛 你回去,回去!你半夜起来架桥还不累?回去歇歇,这桥我来招呼。广才叔,你把我爹弄回去!
夏广才 (松开大贵走过来)走,德顺,我们回去,哎呀,走吧,这里有金牛!(推德顺)
陈德顺 (对金牛)不要怕他王大贵,不要让!
[广才推德顺同下。
[金牛见德顺已走,忙将木牌插在桥头。木牌上写:“此桥免费”。
[围观者惊讶,窃窃私语。
陈金牛 哎,大家只管过桥了!
[曾要“收回表扬”的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推自行车上。他欲到对岸去。
中年人 嗬,又多了座桥!如今这事儿……(一眼瞥见木牌)嗯……王大贵 (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窜到德顺桥头)不行,哪个守桥
老子也不在乎,老子就在这里收钱!哪里有人过,到哪里收!(向中年人伸手)交钱!
陈金牛 (轻轻按贵手,笑着)贵伯,您……
王大贵 老子偏要收!(猛抽出手摞在金牛手上)
陈金牛 (笑着再按大贵手)贵伯,您听我解释……
王大贵 (再猛摞手,吼着)交钱!
[陈金牛无可奈何地闪到一边。
中年人 (看着大贵那快要戳到自己下巴的手,直往后仰头)咋回事?说是不收钱啦?
王大贵 谁说不收钱?
中年人 (指木牌)那、那上边!
众 对,这里标着——不收钱!
王大贵 (看牌、傻眼)啊!?
众 (嘲讽地哄笑)哈哈……(有人模仿着大贵要钱的动作)
[中年人笑着过桥。
[王大贵尴尬地退到自己桥头坐下。
[雷声隆隆。
过桥人甲 要下大雨了,我们赶路吧!
众 走,走吧!(下)
陈金牛 (望着恼、羞中的大贵,苦笑一下)贵伯!
王大贵 哼!(扭头)
陈金牛 (诚恳而机智地)贵伯!(唱)
贵伯您听我几句话,
且把那怒气压一压。
我爹他悄悄将桥架,
并没人帮他把主意拿。
强行拆桥他怎能依,
我只有暗将这木牌插。
贵伯收费您只管收,
这座桥权当没有搭。
就只是您老有貂、有田、还有桥,
每日里忙得太疲乏。
我劝您给自己放放假,
切不能不顾身体把钱抓!
王大贵 哼!我抓钱不抓钱,与你何干?我……
陈金牛 贵伯……
王大贵 我身体垮不垮,与你何干?
陈金牛 贵伯,你……
王大贵 (恼怒地)算了吧!不要在这儿花言巧语!走开,你给我走开!
陈金牛 (欲言又止)好、好,我走开。(鄙夷地)我走开!(下)
[过桥人望见木牌上的字,都从德顺桥上过,把个大贵的桥“冷”在一旁。
[趁无人注意,王大贵上前欲拔木牌又止,气恼地退回到自己桥旁。
王大贵 (怒瞪木牌,喘息不止)哼!(唱)
想不到这小子挺有门道,
用了这么个鬼绝招。
你别看这块木牌小,
他向我脖上杀一刀!
这一来谁还会过我的桥,
哼!(唱)
王大贵我不服小鸡仔就能斗败大老雕!
[幕内声:“快走呀,要下大雨啰!”
王大贵 (忽然灵机一动)哎,从这座桥过,这桥不收费了!
[几个过桥人向大贵桥走来。
过桥人甲 这桥不收费了?
王大贵 不收,不收。
过桥人乙 老先生,方便群众啊!
王大贵 (打量着一个个过桥人)互相方便!我——只求哪位同志帮忙写两个字。
过桥人乙 哦?我走马荐诸葛,(指着后面一位背着画板的青年)这位是搞美术的,写字没问题的。
搞美术的 大叔,写什么字呀?
王大贵 哦,你纸、笔都有?
搞美术的 (笑着)做官能不带印?
王大贵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你了!
搞美术的 (摊开纸笔)写两个什么字?
王大贵 就写——“危险”俩字,越大越好!
搞美术的 (好笑地)“危险”?有意思!(一挥而就,交给大贵)
王大贵 谢谢了!
搞美术的 不用谢。(下)
[王大贵趁无人,剜坨河泥将“危险”两个字粘在德顺桥的木牌上,刚好盖住“免费”二字,成了“此桥危险”。
[过桥人见“此桥危险”,谁也不敢问津德顺的桥,大贵桥上又兴旺起来。
王大贵 (强撑病体,高兴地收钱)每人两角,哎,每人两角!(狂笑)哈哈……每人两角!哈哈……(突感晕眩难支,忙用手指使劲掐自己鼻下的人中穴)
[杨凤兰、王瑞珍慌张跑上。
王大贵 (一手掐人中,腾出一手伸向杨凤兰)每人……两角。
杨凤兰 (喘着气打贵手)哎哟,自家人都没认出来?!他爹,貂都病了!
王大贵 (稍有好转,震惊)什么?你说什么?
杨凤兰 (哭着腔)貂都——病了呀!
[王大贵一愣怔,“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王瑞珍 (哭喊)爹!爹——呀——
杨凤兰 (后悔地哭喊)老头子!你、你这几天都带着病哪!(掐贵人中)
[霹雳闪电,大雨滂沱,淋得大贵一阵痉挛。
杨凤兰 (慌乱地)瑞珍,快!快把你爹弄回去!
[二人吃力地架起大贵欲下。
王大贵 (被雨淋醒,挣扎着伸长手要抓什么)……钱……钱篓……钱篓!
[一阵猛烈的狂风,将钱篓刮进江里。
王大贵 (痛心疾首)啊——
[又一阵排山倒海的巨浪,将德顺和大贵的桥相继冲垮。
王大贵 (悲号)我的桥哇……(又晕过去)
[凤兰、瑞珍一阵哭喊。
[幕急闭。
第 六 场
[第二天。
[王大贵家。
[幕启:王大贵病沉沉地躺在睡椅上,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各种治貂病的药。杨凤兰愁眉苦脸地从貂房出来。
杨凤兰 唉!(唱)
人也病貂也病祸不单行,
陡叫人凄惶惶落魄掉魂!
莫非是架那桥违了天命,
老天爷你原谅咱无知之人!
[瑞珍从房内出。
王瑞珍 (端水递药)爹,你吃药。
[大贵推开药。
杨凤兰 老头子,你咋恁犟呢!这貂的病也得慢慢好唦,你给他们用药了,谁不知你是治貂病的能手,会见效的。
王大贵 (上气不接下气地)这次貂……是全病了……几万块的……家当哇!
杨凤兰 就为这,你也该吃药!你身体垮了,谁来治貂?瑞珍,药给你爹。
王大贵 (固执地)不!我再……看看貂。(挣扎着站起)
[凤兰和瑞珍忙搀扶大贵走向貂房。
[大贵越看越不安,他忽然从貂笼里提起一只死貂。
杨凤兰 (不无轻描淡写地)她爹,就死了这一只。
王大贵 还会死的!这种病……我没见过呀!(一把揪住杨凤兰的衣领)这事情都……坏在……你身上!
杨凤兰 (惊恐地)我、我……
王大贵 (推开妻)咳!(喘气)这貂……不会……一开始就……病成这样……叫你……好好喂养……你……
杨凤兰 昨天,只是吃食不香,我觉得不打紧,你在桥上回来的晚,又有病,就没跟你说。
王大贵 现在……晚了呀……早点……病轻……把貂……都卖掉……
王瑞珍 爹,病貂卖了,还不是害别人!
王大贵 害别人(猛咳)……那是……分着害,现在……害咱一家……受不了哇!(一阵晕眩)
王瑞珍 爹!
杨凤兰 (慌乱地)快扶你爹躺下!
[二人扶大贵躺在睡椅上。
王瑞珍 (拿药)爹,你一定得吃药!
王大贵 (绝望地)这貂……治不好,我、我就……不活了呀!(捶胸顿足)
王瑞珍 (按住大贵的手)爹,爹!
杨凤兰 老头子呀!
王瑞珍 (百感交织)爹,你不能这样!(唱)
爹爹你叫人怜又叫人恨,
怎能把病体乱折腾!
近些年你日夜受苦辛,
心力耗损收入增。
人家说富有多欢乐,
依我看是钱财把你来欺凌!
欺得你昼不安来夜难寝,
欺得你烦恼日日生。
欺得你和乡亲结怨恨,
欺得你身患重病也难安宁!
王大贵 叫我……怎么安……这多……貂……
王瑞珍 爹!(唱)
貂有病损失应由咱自己认,
怎能够分着害别人!
你要害谁谁能允,
岂不是到处留骂名?!
这药片你一直不愿服进,
真叫妈妈和女儿痛在心!
难道说人命没有貂命大?
难道说为了钱财可舍身?
求富求来这结果,
倒不如永世去受贫。
爹爹呀,病榻上你千万要安定,
女儿的话语你要往心里听!
杨凤兰 她爹,瑞珍劝你的话,你真得听啊!
王瑞珍 (再递药、水)爹……
[王大贵一挥手,将药、水打翻在地。
王大贵 (悲号)天要绝我呀!
杨凤兰 你……
王瑞珍 爹……
[三人哭作一团。
[夏广才上。
夏广才 大贵,我的工钱你还没……啊!你们咋啦?
王瑞珍 广才叔,我爹他病了,烧得厉害,硬不吃药!
杨凤兰 都为那貂!
夏广才 貂咋啦?
杨凤兰 全都病了,几万块呀!(呜咽)
夏广才 (产生某种快意)哦——这就值得这样吗?经不得事!
杨凤兰 (拉广才一旁)她广才叔,你得帮忙拿拿主意呀!
夏广才 我夏广才还能有好主意?
杨凤兰 广才兄弟,你当过队长,可得关心群众疾苦啊!
夏广才 我那队长早垮啦,现在只能给人家当帮工!
杨凤兰 谁说你那队长是垮的?
夏广才 大贵不就说了!
杨凤兰 嗨,你莫听他瞎说!你是根据需要才没当的。广才兄弟,坐,坐。(奉烟)抽烟。(对大贵)她爹,咱家有事,别人不来,广才兄弟来关心,咱可要记住人家好啊!
王大贵 (不信广才有什么用,勉强地)广才。
王瑞珍 才叔,怎么办哪?
杨凤兰 你才叔会有主意!
夏广才 这主意不是明摆着,大贵是治貂的能手哇,自己治。
杨凤兰 唉,都用了两遍药了,治不好哇!
王瑞珍 我爹他没见过这种病。
夏广才 请兽医不就得啦!
王瑞珍 我请啦,人家也没有治过貂病。
夏广才 这就没办法喽!
杨凤兰 天啦……(哭)
王瑞珍 妈!(指贵)
[凤兰止哭。
王大贵 (突然地)广才!
夏广才 啥?
王大贵 你、你不是说过……德、德顺家……的貂……也病了吗?
夏广才 啊。请你治,你不干啦!
王大贵 现在……好、好了没有?
夏广才 好啦!
王大贵 找、找谁……治的?
夏广才 (浑身陡然来劲地)找谁?你还不知道?嘿嘿!(唱)
那秀才改医生三天时间,
金牛这娃子不要三天!
他高中毕业后又自学不断,
还拜师取经去了西山。
李专家送的书他仔仔细细看,
那书上讲的有科学养貂、养兔、养蜂、养蚕、养龟、养鳖、还有养土元!
他家貂病你不给治,
他回来妙手一动保平安!
这娃子雄心真不小,
养殖业上要当状元!
嘿!过它个一年半载你再看,
陈金牛致富他定要冒尖、要冒大尖!
王大贵 (惊异地)广才!你说的……都是……真的?
夏广才 龟孙子才骗你!(望瑞珍)不信,你问问……
王瑞珍 才叔!(对广才旁白)你说的——是不是夸大了点?
夏广才 (小声地)嗨,瑞珍哪,我就要你爹看重金牛!
王大贵 (犹豫片刻,果断地)那……咱们就……请金牛吧!
夏广才 (高兴地)哎,大贵到底是大贵,害病发烧也不糊涂,你请金牛哇,算是请对啦!哈哈……(旁白)嗨,王员外要求陈公子了,毛主席说的话灵了……事物也会向、向相反的方面转化!哈哈……
王大贵 她妈,你……去请吧。
杨凤兰 我?咋好意思哟!(转身叹气)
王大贵 瑞珍,还是……你去好……
王瑞珍 (撅嘴)爹!是你叫我永远不要理那穷金牛了,我咋能……我不去!
王大贵 (迫切地呼唤)广才,广才……兄弟!
夏广才 (惊异大贵对自己的反常称呼)嗯?
王大贵 你跟……德顺家……一直好……求你帮忙……请请……金牛!
夏广才 我?你王大贵还有求我的时候?(突然恼怒地)不行!我不能给你请!你没有想想自己,咋样瞧不起人家,咋样欺负人家、整治人家、还拆人家的桥!那老话说:一个朋友一条路,一个冤家一堵墙。你没给自己留条后路呀!
王大贵 你跟……金牛说……我出……大价钱……请他!
夏广才 大价钱?你那钱,就能买人心啦?!
杨凤兰 她才叔,你帮帮忙吧!
夏广才 这个忙不好帮。我敢担保,你们今天就是用八抬大轿去接,那金牛也不会来!
[大贵夫妇呆愣无语;瑞珍怜、恨交织地将脸扭在一旁;广才则生着气。
[陈金牛携养殖书和治貂病的药剂等匆上。无人发觉他,他也顾不上和人说话,就匆忙地奔向貂房,检查貂病。
[瑞珍、广才、凤兰、大贵依次发现了金牛,惊讶地望他。[大贵挣扎着站起,由凤兰、瑞珍扶着向金牛走去,金牛察觉迎上来。
王大贵 (感动之极)金牛!(欲跪)
陈金牛 (急扶)贵伯!
[幕急闭。
第 七 场
[距前场几天后的一个清晨。
[二道河。
[幕启:二道河上又架起一座竹木结构的新小桥。桥两侧还设了竹栏杆。
[远处,汉江大桥正紧张施工,机械的轰鸣声不时传来。
[瑞珍穿着漂亮的彩裙,拿着一束刚采的鲜花,和金牛手拉手地笑着跑上。
王瑞珍 (兴奋地)嗨,两桥合一桥,真好!
陈金牛 更好的是两家人能够相合!
王瑞珍 真有意思!这两家人是架桥架恼的,又是架桥和好的!(笑对金牛)该论功行赏,是你把冲跑的材料打捞上来,又建议合修一座桥。(幽默地做个献花的动作)向我们的建桥大功臣——哦,还是桥梁设计专家——献花!
陈金牛 (笑拒)受之有愧。建这桥,咱们两家人——还有广才叔,都出了力!
王瑞珍 那……(狡黠地)我这鲜花——只有献给它喽!(将花插在桥头)
陈金牛 (稍一愣神,惊喜地)太好了!应该献给桥!(上前动情地抚着桥,感慨地)这个世界,沟沟岔岔太多,桥梁太少哇!
王瑞珍 哦?(思索着金牛的话)光是沟沟岔岔,还怎么前行?
陈金牛 是的,无桥路不达!
王瑞珍 (使劲鼓掌)这话说得太好啦,无桥路不达!
陈金牛 (郑重地将鲜花扶好,兴奋地)瑞珍!光献花不够,咱们还得——献舞!为我们的二道河大桥献舞!
[瑞珍点头。二人起舞。
[幕内伴唱:
“啊——
汉江把琴拨,
青春舞婆娑。
生活应是水,
不时有风波!
啊——
汉江把琴拨,
青春舞婆娑。
生活应是蜜,
蕴含甘甜多!
[舞毕,二人紧紧拥抱。
[大贵、凤兰、广才、德顺四人约在一起,说笑着上。见金牛、瑞珍亲热,急避之。
[发觉人来,金牛、瑞珍忙分开。
王瑞珍 (上前,羞涩地)爹、妈,你们——都这么早?
王大贵 (高兴地)哈哈,早!
夏广才 说是迎接李专家来,哪个睡得着!
王大贵 金牛!
陈金牛 贵伯,你身体还没大好,咋又来了?
王大贵 我能不来么!牛啊,救我那貂,多亏了你呀!
陈金牛 贵伯,那天,我也治不好哇!
王大贵 可是你连夜泅过汉江,赶到西山请那李专家赐给你药方,才全部救活了我的貂!这李专家,可真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呀!我今天要跟你们一起,迎接李专家来!
夏广才 金牛哇,那李专家保准能来?
陈金牛 他说今天一定要来的,来咱这儿举办养殖业培训班。才叔,你也入班,好好学点儿本领!
夏广才 (连连点头)嗳、嗳,是要学本领、学技术!金牛呵,你跟瑞珍说的话我最相信,这科学技术,的确是咱农民致富的金桥梁!
陈金牛 以后咱们还得成个联合体,合起来干!
夏广才 太好了!
陈金牛 才叔呵,我们帮你快把家里变个样,再娶个新婶子……
夏广才 (听得美滋滋地)那我不要枯木逢春了?
[众笑。
王大贵 牛啊,(指桥)我们用这桥迎接李专家,不寒酸吧?
陈金牛 不寒酸。(指远处)汉江大桥修成了,就用那桥迎接他呀![汽笛声。
众 船来了!船来了!
陈金牛 (手搭凉棚望着,惊喜地)那站在船头的,就是李专家!
[众欢呼。
王大贵 (对妻)快把鞭炮拿出来,金牛、瑞珍,放鞭!
[杨凤兰从竹篮里取出鞭炮,递给两个年轻人。
[金牛、瑞珍欢喜跳跃地跑上新桥,点燃引信,霎时,鞭炮声大作。
[幕内人声嘈杂,可感有许多人向新桥走来。
[金牛、瑞珍高擎鲜花,向内使劲欢迎。
[幕落。
——剧 终
(本剧1991年获襄樊市剧本文学奖,2008年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