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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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
二大娘其实不是二大娘。
二大娘是我妈。我妈的妈生了我妈和我舅两个，我妈是老大。我爸是独生子，所以我妈怎么也说不上是二大娘。之所以她成了二大娘，是因为当年她在娘家演过《朝阳沟》，她扮的是二大娘这个角色，因为她扮得好，给人深留印象，所以二大娘就比她的本名刘凤珍还红。就连我爸和我，取起乐来，也常喊她二大娘，真是“红到家”了。
我妈原来在环卫部门当清洁工，50岁那年退休后，就在家做家务。给在上班的我爸和我当后勤。她原来身体不大好，后来奇迹般地好了。老妈的娘家在离县城四十多里远的一个叫古寨沟的偏僻山村里。退休后她一年总要回十几次娘家，虽然山沟里空气好、能吃到环保菜、还能带些环保菜回来是她回娘家的一个原因，但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得看望病人。我外公中风、外婆糖尿病、没出五服的亲戚家门的老人得病，她都得去看望。看着看着，老妈的“乡愁”就多起来——人老病多，老家有些老人得病好像还说得过去，可是像我舅舅，比我妈小五岁，才四十多的人，原来身体棒得像头牛，高血压、高血脂却忽然上了身；还有我舅妈，不但血压、血脂都高，还有眩晕症，人家说妇女围着锅台转，她不能转，一转就晕。
老妈只有经常回老家，去看望这些亲人。每次回去，她都会问我，娟子，能跟妈一起去吗？如果不是很有必要去，我一般都会笑拒说，二大娘你自己去吧。因为单位上的事实在太忙，我又对舅舅家的饭菜吃不惯，所以去得少。外公和外婆去世后，我就去得更少了。
那年秋天，舅舅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舅舅的儿子、我的表哥，结婚不到一年，突发胸痛的急症，送到地区医院救治，心脏安了两个支架才脱险。他才28岁啊，从此就不能干重活。这样，舅舅一家就只有我表嫂一人没有毛病，其他人就这头那脑地不轻松。做起农活儿来，战斗力大不如以前，遇农忙，非得请人帮忙。舅舅家所在地本就是个穷山沟，而舅舅家的生活水平又在一般人之下。年过花甲的老妈，对生她养她的那一方土地，更放心不下了，她的“乡愁”也越发加深了。
终于有一天，老妈对我们郑重宣告：我要下乡去扶贫！
她这话一出口，老爸和我都愣住了。老爸说，你以为你真是那个泼辣能干、雷厉风行的二大娘了？你都年近花甲，是二大奶奶了，能自己保重就不错了。我也说，扶贫那是扶贫办的事，各单位也都有任务，你一个老太婆，赤手空拳，到哪里去扶贫，怎么扶啊？可是老妈却像是铁了心，她也不和我们理论，只是对我下命令：送我去你舅舅家。当时我们已买了车，我只好开车送她去。一路上我还跟她开玩笑说，古寨沟可不是朝阳沟，只怕你二大娘到那里没戏唱。
把老妈送到后，她就叫我回去上班，说是两个月后再去接她。我听了吃一惊，两个月呀？你这是扶贫工作队下乡来了？你两个月在这里干什么？老妈说你别管，到时候来接我就行了。
我哪里憋得住两个月，刚刚才一个月，我就趁一个周末跑去了。车到古寨沟是上午11点。舅舅家静悄悄的，只听到厨房里有响声。我走进去一看，嗨呀，只见老妈头上戴着白布帽，腰里系着花围裙，正在忙着做饭弄菜。我不禁卟哧一笑说，老妈呀老妈，这就是你的扶贫哪？原来你是在当伙头军！老妈也一笑说，你来查岗啦？伙头军咋啦？伙头军就不是扶贫？我给他们做饭，腾出人手来干地里活，这是精准扶贫。嗨，她连最时髦的词都用上了，真叫我无话可说。
中午，下地的舅舅、舅妈和表哥、表嫂都回来了，大家在一起吃饭。我妈做的饭菜当然好吃，我一连吃了两碗。可是舅舅他们都说妈做的饭不好吃，淡寡无味，只能勉强撑饱肚子。
临走时，我悄悄对老妈说，你真是吃力不讨好，几十里寻到这里来为人家服务，忙忙碌碌做的饭菜人家又不爱吃。老妈说，不关你事。
一个月后，我又来接人。一走进舅舅家的院子里，厨房里的唱声就飘进了耳朵：
三年来我从没有害过病，
老小孩他说我是钢骨铁筋。
你写上老支书给我开玩笑，
他说我去掉了两条皱纹。
……
——这是老妈唱惯了的《朝阳沟》里二大娘的戏词。一进厨房，见她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在唱。见了我停住唱但没停住笑，哈哈，我闺女来了！我说，来接二大娘呀，你这苦役该满期了吧！
谁知，我的判断失误。吃饭时，舅舅他们一家没有一个不称赞老妈做的饭好吃的，还说他们已经吃惯了，还说吃我妈做的饭，个个都觉得身体比以前好了，舅妈还在锅台前转给我看，说她头也不晕了，并说我妈那一套做饭的方法，她也学会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老妈说，你来了两个月，连地都没下过，没给人家增加一分钱收入，咋能算精准扶贫？老妈反驳我说，为啥不算？以前他们一代传一代，高盐、高油、高糖地吃，身体都吃垮了，我每次来说他们都当耳旁风，还说难道我们连饭也不会做？这次我干脆夺了他们做饭的权。哈哈，专家说改变一个坏习惯得二十天，我用了两个月。扶贫扶贫，先扶身体还有错？
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古寨沟，吃进的“三高”少了，得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这“三高”病的人也大大减少，我舅舅一家的宣传和示范也功不可没。
——写于2020年10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