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精”

（原载《当代作家》1993年第6期）

 王勤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县里某局工作。

 赴职前，父亲再三叮嘱:“勤啦，你能上大学，又能分个好工作，不容易呀!爹这一辈子当了二十多年村干部，上面、群众都满意，就为咱能一个心眼干实事。你到了机关，不要躲懒，要扎扎实实多干点事，往好处混……”

 “唔。”王勤望着父亲那无限期冀的目光，深深点了一下头，“放心吧，爹，我学了这多年知识，正想派上用场，咋会躲懒呢?”

 局长挺好，说话挺客气。他安排王勤在办公室写点材料，还一再要他注意劳逸结合。王勤感激不尽，决心把领导的关怀当动力。他在日记中充满激情地写道:“几千年前的周公，就曾谆谆告诫后生‘君子，所其无逸。’（《尚书》的《无逸》篇中语，意谓君子居其位，不要贪图安逸。）我乃新时代之男儿，更当志高虑远、建功立业、拼搏不懈!”

 王勤真是“勤”字当头!虽然在机关他是唯一的大学生，但他一点儿大学生的架子也没有,扫地、抹桌子、生炉子、打开水、除垃圾、冲洗厕所等等杂事都自告奋勇地干。农家子弟从小就看惯了父辈的勤劳和艰辛，知道劳碌绝不仅仅是苦事，内中自有欣慰、乐趣和满足。至于他的“份内”事-——写材科，他更是领注了满腔心血。他翻阅了机关原来的一些材料，他不满意那种干巴巴，空洞洞、东抄西凑、自我涂脂抹粉、没多少真货色的文习，他要另辟蹊径，创造性地工作！于是，毎动笔写材料前，他总要多方调查，尽量多地占有第一手资料，然后精心组织结构，写出有理，有据、生动有力、令人赞不绝口的文章来。非但如此，他还将调查中获得的真知灼见，另写成调查报告、通讯、论文之类寄往报刊，并有不少篇得以发表，甚至有一篇论文还上了中央级刊物。另外，还给局领导提了七七四十九条合理化建议。

 由于工作忙，由于在份内忙之外又多揽事做就更其忙，王勤把全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人家上班吹牛、聊天、织毛农、打瞌睡，他在忙工作；人家下班打牌、搓麻将、遛鸟、逗猫，他仍在爬格子。可一年下来，人家提升的提升，评先进的评先进，唯独没有他。一年内织了七七四十九件毛衣人称“毛衣大王”的某女土，由办事员提升为副股长；晚搓麻将、日打瞌睡的大胖子，被推荐为全县的先进工作者。王勤努力工作的目的，本不在争先进、图提拔上，然而，他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冷落，他想不通，他愤愤不平，他唉声叹气，他无可奈何。

 于是，茫然无所适从的他请教参加工作早的“老前辈”，自己的毛病究竟出在哪里、自己究竟该怎么才好。那个当上先进的大胖子老兄见他可怜，见他诚恳，在王勤坐了好半天冷板発之后，吝啬地抛给他一个字：“玩！”

 王勤一下子就感到人家是道出了真谛，“生意不好转柜台”一般一一或者说“想种一种试验田”——他就玩！

 打牌、喝酒、胡侃、瞎吹，写材料再不费傻劲，而是玩文字游戏，搞组装拼凑，看来花里胡哨，实无硬货。能不干的事，尽量不干，只是在人际关系的周旋上不予含糊，多使气力。一年下来，王勤竟也加入了“先进”的行列。当他从局长手里领过“先进工作者”证书时，局长咧着嘴巴连连夸他：“这一年近步太大了！太大了……”

 领奖下来，大胖子使劲拍着王勤的肩膀笑道：“哈，三十年媳妇熬成婆了！局长一定还夸奖你了吧？”

王勤说：“你这家伙真神，怎么知道的？”

大胖子诡谲地说。“你能逃得过本人的神机妙算吗？头一年你拼命干事，人家能不怀疑你有野心又怎不防你？这一年光玩玩儿，人家戒备消除了，怎不嘉奖一下？而这又哪里是奖你哟，实是奖他自己把你给培养好了！哈哈哈……”说罢扬长而去。

 王勤望着大胖子的背影，琢磨了好半天他的话，最后不禁骂了一句：“这家伙，真是个机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