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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美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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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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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去飞来的燕子

昨夜听了整晚的细雨蒙蒙,清晨起床的时候,雨早已停歇,四溢的阳光载着春的气息洒遍了城市的角角落落。

出门的时候,我听到某棵枝头传来一阵清脆宛转的鸟的啁啾。我听不出那是什么鸟,在这城市稀有的哪棵枝头鸣叫。可我忽然就想起了家乡的燕子——已被现在的都市生活忽略了许多春秋的燕子。

那时的我还很小——是的,相对于“现在”,过往的岁月我都愿意将之拉开到一个长长的遥远的距离,然后来静静地回味——那时的我还住在家乡土坡上的那幢老木屋里。老木屋的堂屋很大,房梁很高。我记得每年春天的时候,有着乌黑羽毛的燕子就会飞到堂屋里来,然后在高高的房梁上筑起巢。

我不知道那些燕子是从哪儿飞来的,秋天的时候又飞往哪里去。我也不知道今年飞来我家房梁上的燕子,是否就是往年的那几只。但几乎每年,我都能观察到飞往堂屋房梁下的燕子一根根地衔来稻草和泥土筑巢的场景。我总是奇怪,那斜斜的燕巢何以不几日就能筑成,且那么地结实牢固。

人们都说燕子飞入“凤凰”家,意即只有家业兴旺的人家才可享受燕子如此的“礼遇”。对此我是一直深信的。因为孩时的记忆里,土坡上其他许多人家的堂屋燕子都不飞进去筑巢的。至少,隔壁燕儿家的茅屋,燕子就从不飞入。

是的,隔壁家那个小我一岁的女孩儿也叫燕儿。燕儿的爸爸是福建人,妈妈是临川人,燕儿是他们的养女。燕儿爸爸的真实身份只是她的亲叔叔。燕儿不在茅屋的时候,燕儿的爸爸妈妈总是操着半懂不懂的外地口音“燕喳!”、“燕啧!”、“燕啄!”地喊着,而燕儿往往就在我家的堂屋里,用了一口正在学语中的我们本村的方言,期期艾艾地大声回应着:“我在美鸿这里玩哪!”

堂屋梁上那有着剪刀似的尾巴的燕子是无法让我亲近的,隔壁家的燕儿却几乎天天泡在我家里。燕儿不停地闹着我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踢房子,跳绳,打扑克,捉迷藏……却从不会和我一样偶尔静下来,花上大量时间只专注地看着我们家梁上的燕子。那和她同名的小鸟是和她的兴趣完全无关的。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燕儿也像一只燕子,在我家的木屋和她家的茅屋之间平地里飞来飞去。

等到我上学的时候,不满六周岁的燕儿眼馋也闹着上了学。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美”字,燕儿开学报到时一位邻居好心帮她名字前面也加了个“美”字,叫“美燕”。那位邻居说我们以后读书了就要像两姐妹一样。

从此大家都叫她美燕儿。她的课本、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写着的一律都是“美燕儿”。可是入学的时候矮个头的美燕儿只坐了第一排,在学校里我们几乎没在一起玩耍过。而且一整年下来,燕儿每次考试语文数学几乎都是零分,用手指掰了半天会连一加一等于几都要想上好半天。

那时候的燕儿常常对我言听计从,可我还是三天两头和她吵架。自恃比燕儿聪明的我每次觉得起因都是燕儿的错。每次吵完架,我总是高高在上地等着燕儿,等着燕儿最多不出次日,就会从她家茅屋走过来边笑着边嗫嗫嚅嚅地主动和好。

我占尽了燕儿的友谊,却还以为是自己对那个在我眼里有些笨笨的燕儿的宽容。可是,有一天,燕儿终于不再主动来找我了。

那是暑假快完,我家房梁上的燕子还没飞走,留了一年级的燕儿终于准备读上二年级的时候。

我和燕儿又吵架了。这回我诬赖燕儿拿了我家的扑克牌。那个暑假我经常和小伙伴们玩扑克牌,甚至晚上做梦我的手里都抓了大把的好牌。我记得那次吵完架,我继续等着燕儿和以往一样,从她家走过来,嗫嚅着和我说话。可是次日一整天燕儿都没有来。再过了一天——那天是早上,我出门看到一辆大卡车把燕儿家茅屋里的所有家具都装了进去。燕儿只站在一边,明明看见我,却不再和我说话。其实我已预感到了什么,却只故意在燕儿的视线里晃来晃去,直到终于没有了耐心。我说:“燕儿,你家要搬走吗?”

那是我和燕儿屡屡吵架之后首次主动和她说话。燕儿只是点点头。这个时候,我才慌了起来,才知道燕儿要离开我了。我的未满的九周岁——生平头一遭,我感到了离别的伤感。那一刻,我多懊悔和燕儿吵了架!而且懊悔还延续在燕儿家的茅屋空空如也之后——原来那扑克牌不是燕儿拿的,是母亲怕我们玩上瘾给丢到灶房里烧掉了。

长大后,我几乎不玩扑克牌了。我的牌技大概就是孩时与燕儿一起玩钓鱼的水平。我并不想把我的不懂打牌搓麻将矫情地归结为年少时的那次愧对燕儿。只是,很长的时间,我都侥幸着燕儿的家能从我想象不出什么模样的遥远的县城搬回来。我看着燕儿家的那两间茅屋渐渐被风吹乱掀去了顶棚的稻草,后来燕儿家的茅屋终于只剩了两边遥遥欲坠的山墙,到最后燕儿家的茅屋只剩了两根枯朽的木架,地面已生长出了齐腰高的蕲艾。

到燕儿家的茅屋完全不复存在,我对燕儿的回来终于不抱希望的时候,燕儿却在我的出乎意料里出现了。她的父母在县城辗转了两年,迫于生计,不得不又迁回来了。我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燕儿就像我家房梁上的燕子一样飞回来了。燕儿变白了,变胖了,脸上粉扑扑的,真是个美燕儿。我记得刚来时有一整个白天,我几乎都和燕儿在一起。燕儿给我看她和这两年同学的合影照片,给我看她写的作文。她的文字里充满了对离开的那些小姐妹的留恋。我才发现燕儿一点都不笨的,燕儿原来也有这么细密的心思的。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家乡安定下来不到半年的燕儿又举家迁走。我的心再次陷入到失落中。我以为燕儿这次永远不会来了,却不想在燕儿读初二的时候,她家为生计所迫再次迁回来了。她像只迁徙的燕子再次回来了。只是燕儿的迁徙充满了不确定。善良的家乡人再次接纳了燕儿一家,给他们提供了住所,分给了薄田,并安排了燕儿爸爸先前在发电站的工作。

也许因着我骨子里天生的一种向往悲剧的情结,燕儿命运的颠沛,让置身事外的我一度竟有些嫉妒她的。总之,燕儿一家是再也没有迁走了,然而我的多年隐在心底的期盼直至见到燕儿的兴奋,却终于被日益繁忙的学习和长时间的疏离给渐渐冲淡了。

几年前,回家乡时顺便看望了一下燕儿的父母。燕儿的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我又是她的另一个燕儿一样。他们告诉我燕儿的近况,嫁往三十里外的燕儿先是跟老公一起跑了几年班车,后来家里买了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燕儿天天奔忙在家乡的田野上。我听到这里,鼻子陡然一阵酸。我不知道日日那样艰辛的乡野生活,和我一样柔弱的燕儿是否能坚挺住。

春天去了春天又来,燕子飞去了又飞回来。我想着,几时才能再见到家乡梁上的燕子?几时又能再见到阔别经年的孩时伙伴燕儿?那些过往,就像燕子筑的巢一样坚固结实地挺立在我记忆的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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