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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美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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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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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沟边,那美丽的篱笆花

那是很多年前一个阳光煦暖的仲春的周末。

好像是上午,我穿了一双牛皮鞋,踢踢踏踏走在村北边一条蜿蜒狭长的圩堤上。圩堤的旁边,有条并着圩堤蜿蜒而来的狭长水沟。水沟里的水是经由村头的枧闸从大河里抽过来的,用来灌溉水沟那边一丘丘绿油油的水田。沟水清澈照人,水面几乎齐平了圩堤。

圩堤侧边上生着的密密挨挨的蔓草,因旁边沟水的浸润而显得绿意盈盈。蔓草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不仔细看,就像零星的白色花蕾。沿路的水气沾在我的皮鞋尖上,有些湿湿的。

那时整个小学校只我一人穿皮鞋。同学们都穿普通的布鞋。布鞋我也穿,家里有双花布鞋,是母亲央隔壁邻居给帮忙纳的。但布鞋不经穿,没两个月就坏了,我只有脚上这双皮鞋,要不我也不愿意穿着它们去见阿兰。

那天我心情很不好。我要去找阿兰,准备找她吵上一架。

阿兰总是看我不顺,喜欢当着同学的面揭人短。不就因为我学习比她好,家境比她好,她心存嫉妒吗?第一天我穿着牛皮鞋到校时,眼尖的阿兰一眼就看见了,然后大呼小叫地喊同学们过来看。看了也就罢了,可她说了许多我不爱听的话。她当着同学的面对我说,难怪听说你在家不怎么干家务活呢,穿这硬邦邦的皮鞋怎么好走路干活啊?后来她还背着我私下里对同学说,我学习好是因为在家不用干活,比他们节省了时间来看书的缘故;评“三好学生”有“爱劳动”这一条,我评个“学习积极分子”还差不多。

这些话是在头天传到我耳朵里的。最后这句话尤其让我感到羞愤。班上的“三好学生”从来我都是首选!我知道,村里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在家都得帮父母做很多的活。比我大两岁的阿兰家里弟妹多,她想不做家务都不可能。可我不用做什么家务怎么了,我有被村里人誉为“阿庆嫂”的精明能干的母亲一手操持着家务,况且我们家也没那么多活计让还在上小学的我来干。凭什么三好学生就不是我了!

我在曲曲绕绕的圩堤上边走边生着气。我不想让我的气闷缓下来,我觉得自己平时在学校忍让阿兰太多了,这回见到她我得把委屈一股脑倾泻出来。我还没有过与人吵架的经验,一路上我都寻思着开头怎么说,中间怎么说,最后又怎么说。

旁边的沟水仿佛跟随着我,不急不缓地流淌着。走着走着,我不禁放慢了脚步且最终停了下来。原来,我看见水沟那边,水田的尽处,有一堵长长的篱墙。篱墙上,盛开着纷繁美丽的野花!

我知道这种野花,村里人都叫它篱笆花。“篱笆”在这是老家方言的谐音,意为多刺。花名很土,可在我眼里它是那样美!其实篱笆花在村里是时常可见的,屋后靠水塘的菜园子边上,那些缠缠绕绕的灌木的荆棘里,总看见这种带刺的篱笆花迎风招展。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这篱笆花让我这么近距离地只隔着一条水沟的宽度来看见;而且,因着这流动的沟水的滋润,这篱笆花比我见到的任何一次都鲜艳无比!

我轻轻挪动脚,向水沟边再靠近一些。那白的花瓣,黄的花丝,绿的花萼,还有那像锯齿一样的花梗,是那么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眼前!它们纷聚在一起,绰绰约约、娉娉婷婷,在轻拂过来的微风里颔首着,微笑着,仿佛每一朵,都是一个绝美的生动的精灵;又仿佛每一朵,都在轻轻撩逗着我。

都道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可我偏喜欢沾花惹草。这些篱笆花不由便勾起了我的采撷欲望。我向前探了探身子,然后伸出手去摘。可还差那么一点点,够不着。我想一步跨到篱墙那边去,可是篱墙太陡,且上面满是棘刺。我估摸着这水沟里的水不会太深,犹豫了一会,索性脱了鞋袜,卷起裤腿,把脚探到了水沟里。可是刚卷起的裤腿一下就褪了下来,被水浸湿了。

我赶紧爬回圩堤上,找一块稍干净的蔓草地坐下来,然后一边用手拧着湿漉漉的裤腿,一边等着双脚晾干。我想起了阿兰每天都从这条路经过去学校上学,竟忽然有些嫉妒她,嫉妒她每天都能看到这么美的篱笆花。而此前,我一直以为只有她嫉妒我的份。

这时村里有个人从阿兰家那边的方向扛着把铁锹走过来,看见我,说:“妮子,我认得你,是跟阿兰一个班的吧?坐这路边上干啥呢?看,阿兰在那边呢!”

经了这人的提醒,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阿兰和好几个女孩子每人挎了个篮子正在前面的不远处。

还等不及我系好鞋带,阿兰和那几个女孩就已看见我,且向我这边走过来了。我还穿着鞋袜的日子,阿兰居然光脚趿着一双拖鞋。待更走近些,我看清了她们每人挎着满满一篮黄花菜。河外滩的草地上有很多野生的黄花菜,到了周末,女孩们常被大人叫去,拿了带木柄的钩子讨得黄花菜回来,洗过后打水在大砂钵里煮上一两个钟头。这种野草闻起来特香,但吃起来味道苦极了。村里人一般都将这种黄花菜用来喂猪。

“呵呵,怎么跑这玩来了?”阿兰有些惊奇地笑着说。的确,平常我极少走到这边来。从我家走到村这头来,老长一段路。

“咦,怎么裤腿都湿了?”阿兰接着说。她总是眼尖。

我沮丧极了,等着她的奚落。先前在心内思谋好怎么跟她大吵一通的词儿全逃进了爪哇国。

“是不是想摘那边的篱笆花啊?”跟着阿兰一起的其中一个女孩说。

“是啊。”我赶紧回答说。我有点感激那个女孩把话题转到篱笆花上来,而不至于让阿兰可能说出我在大路边尿湿裤子之类的话。

“哈哈哈。”阿兰大声笑了起来。我觉得她的笑是那么刺耳。

“秀玲,”阿兰喊着那些女孩中的一个,“你的钩子长,过来给她把那边的篱笆花钩过来!”

那个叫秀玲的女孩把钩子向水沟那边伸过去,可是她人矮小,胳膊太短,还是差了一点点。

“真笨,脚不可以再移过去一点吗?”阿兰骂那女孩道。然后她抓过那把长柄的钩子,蹬开脚下的拖鞋,小心地把脚移到圩堤最边上的蔓草里——我看她的脚趾用力紧紧抠着地,心竟忽然悬起来,那姿势眼瞅着很容易就滑到水沟里去!

阿兰用那钩子稳稳当当地把水沟那边的篱笆花钩了过来。“来,过来摘啊!”她说,“我就想不通,这篱笆花有啥好看的!”

也许是因为怕刺,也许是不想受她的好意,也许是在陡然间发现,原来篱笆花只开在篱墙上才好看,对触手可及的篱笆花,我却忽然不想要了。

阿兰把钩子松开的时候,不小心被篱笆花梗上的刺划破了手掌,划了好长一道血口子。

“你没事吧?”我有点惊慌。

“没事。在家干活经常这样。”阿兰用嘴对着那道血口子吹了吹,不以为然地说。接着她问我,“你家庭作业肯定早做完了吧?我还要赶回去写作业呢。”

然后她在沟水里冲了冲脚,趿上拖鞋,和那些女孩们挎着篮子踅到旁边的田塍路上走远了。

我也转身回家去。先前来时的情绪就这样莫名风散了。

这以后,阿兰照常会在班上说些我不大爱听的话。可是,我却不感到那么窘迫了,我认真反思起阿兰的话,其实许多都是对的。而且,我的脑海里常会莫名地想起那一天,想起水沟边,那盛开的篱笆花。我想,我先时内心的种种不平,也许在见到美丽篱笆花的刹那就已经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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