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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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立春
斗柄回寅，百草回芽
阳和的大地召回煦暖的东风
悄语唤醒地底蛰眠的虫
深水里的鱼不断向上泅泳
试图凌跃湖面的最后一场冰冻
伏卧的水牛缓缓走出茅棚
又将套上犁铧，开始新一轮的耕种
童枯的山岗，涸竭的川泽
俱响应这旖旎的春光，开始渐渐苏萌
颔首的迎春和辛夷在曦晖里芳影憧憧
只有那挨过寂寞寒冬的水仙
在等着多情春天的依依相送
二 雨水
乍暖还寒时，东风散为霏霏的雨丝
如天地之帷，绵绵密密地飘洒
轻逐着西风，朗润着解封的万物
春雨泠泠，漱涤澄净着熙攘的街衢
春雨淅淅，晶莹粲丽着墙隅的杏花
春雨潇潇，丰盈宽广着枯瘦的河流
树梢头，屋檐下，阡陌间，沟坎边
处处都是这雨水的流光，雨水的韵律
落进诗人的眼中，濡湿他一夜的无眠
落进农人的心田，返青他一年的希冀
三 惊蛰
天空一声隐约的雷鸣
惊扰所有虫鱼鸟兽的蛰眠
于是山醒来，水醒来
计划于春天绽放的一切万物都苏活
恹恹的灌丛披覆上葱茏的翠色
簇簇的花枝遍染着姹紫嫣红
藏在密叶里的黄鹂欢快地清啭
潜在陂塘里的鲫鲤自在地嬉游
而那仓廪未盈的庄稼人
正不知饥劬地挥锄忙碌在田头
四 春分
将夜色匀一点给白昼
于是所有的冈峦，林缘，河谷
都有了相同的着色，等量的光阴
明媚的阳晖不疏漏任一株草，一粒泥
猩红鹦绿的海棠花开时
春天正式启封一场红情绿意的梦
蝴蝶鼓振着薄翼翩然停落于花蕊
飞出梁的燕子剪尾横掠粼粼的湖波
轻软的风熨着融融的翠野
小麦在恣意拔节，菜花在盎然盛开
一切的风风火火，营营逐逐
均是参与这场仲春留下的证明
五 清明
春日迟迟，桐花开复落，柳絮飞欲堕
薄云渗漏出点点的阳辉，穿过晴霁的雨影
在蔚蓝的天空里显出缤纷的烟虹
这风清景明的季节如画般生动
万物皆洁齐，那些于野外踏青，行清的人
注定在这样相悖的时刻同步进行生命的欣悲
纸鸢下孩子的欢愉，纸烛前成人的哽咽
村庄里袅袅的厨烟，墓碑前缕缕的青烟
演绎着人间捉摸不定的爱恨盈虚，生死乘除
让心在这样一场慎终追远里倏忽变得澄澈清明
六 谷雨
雨，定和春天有场前世的宿缘
阳生万物，雨生百谷
阳光和雨水共同缔造一场关于春天的童话
霜断雨频，斜密如织，点点滴滴
轻敲着碧池上新起的翠萍
轻敲着乌笠棕蓑撑篙船头的打渔人
雨霁林间桑叶沃若，陌上荼蘼花开
斑鸠咕咕，翰飞戾天，蜜蜂忙着寻觅花源
看不见的枝头，子规声声催促着春将暮
谷雨时节多农事，春意阑珊只是诗人的事
北坡，南垄，农人忙着种稻种棉，忙着
种下整场春天的劬劳与眷眄
七 立夏
时令行至热力洋溢的夏天
繁绿的大自然愈加缤纷而斑斓
虫鱼鸟兽的生命力愈发张扬而活泛
它们各据一隅，在自己的领地安营繁息
蝼蛄吱鸣着在地底疾走辟出虚土
鹁鸪黄莺噰喈着在枝头相向而鸣
疏落的竹林里还在冒着鲜嫩的笋芽
地里秀穗的小麦已开始扬花
农夫抢时插秧，农妇赶时摘茶
唯那为春而生的桐花，香消玉殒在天涯
八 小满
村庄前流淌的江河水快平满
田间小麦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
门前朱红莹润的樱桃已丰满
屋后紫黑晶亮的桑葚已缀满
小满小满，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小满未满，物至于此未得大满
秧田水未足，仓廪粮未充
蚕房丝未卷，厢房衣未裕
农夫忙着踏车翻水，蚕妇赶着煮茧缫丝
晴耕雨织的农家生活得日复一日
九 芒种
芒种的日子不需要鲜花来作陪
于是群芳摇落，花神识趣地退位
连绵不断的阴雨把心打湿
青梅煮酒消除满身的疲惫
条荡的南风拂过金黄的麦穗
稻花香里蛙鸣四起，月影之中伯劳飞
新诞的螳螂举臂虔诚地祷告夏季
芒种忙种，刈割播种的农人忘了午炊
十 夏至
更进一步地走向夏天的堂奥
更深一步地贴合着夏天的温度
如一名成熟而浪漫的青年
夏用林莽的郁葱和沃野的勃翠
尽展他的丰神俊朗和丰姿俊妍
鹿鸣呦呦，衔花眠草，及夏至
用脱去双角给自己举行一场成人礼
蜩蝉用十数年的时光羽化
于玄天从幽暗的泥土里爬上树干
完成生命里第一声惊人的鸣唱
荷花避开春日的群芳、喧嚣的林丛
选择池中绽放来成就她的素雅与高洁
虹雨不敢造次，只偶一阵慎重的降落
过后，夏逐渐晕开对大地烂漫的热烈
十一 小暑
夏季的盛情一天胜似一天热烈
红飞翠舞的春装早已换成单薄的罗衫
纨扇执手，扇底的风摇成阵阵的灼浪
羽翼未丰的蟋蟀孤独地躲在壁角
羽翼始丰的鹰雏试着学习猎捕目标
白昼树桠上的蝉噪，夜晚池塘里的蛙鸣
一声声轮流竞赛着天地间的欢腾
雨水退场，似不再过问人间诸事
田野里的农作物火急火燎地生长
等着奔忙的庄稼人热火朝天的抢收
十二 大暑
溽暑季节，天地如蒸，万物如熔
流逝的光阴是季候的水银
分秒蠡测着人间不断飙升的气温
乔林扶苏的枝叶，灌丛芜杂的稗草
沾染着浊重的黄尘，蔫萎而不凋零
风雨不来，伫立人间的万物纹丝不动
那些散淡安逸的人们，深居如藏
闲看熠耀的流萤追逐着夜空里繁密的星
那些勤苦劬劳的人们，心念着耕穑
只忧心忡忡着明朝会是怎样的天气
十三 立秋
晴昼里的暑气未消，夜已见凉
偶一阵微飔吹拂，一片梧桐叶陨
便引得枝头寒蝉不住地悲鸣
那点点滴滴都是秋来的征候
一场淋漓的暴雨，隆重宣告秋的莅临
大自然的繁茂渐趋萧索，亦渐趋成熟
春用繁花的凋零，夏用密叶的黄萎
相继为秋作铺垫，以期结出累累的果
荒凉的悲秋况味永远与庄稼人无涉
种番薯，摘紫茄，种荞麦，摘花椒
终日矻矻在田塍，在地垄，秋种秋收
才是他们心之所念，口之所言
十四 处暑
苍穹渐高远，云朵渐疏散
大地之间还氤氲着沉闷的热气
嬗递的光阴仿佛给人以停滞的错觉
暑热与凉寒，昼夜不停进行着交锋
墙隅边寒蛩的鸣唱时断时续
树梢头寒蝉的鸣唱悄悄低迷
早早感知天地阳气渐衰的鹰，飞掠碧霄
开始频繁地捕猎用于备冬的鸟禽
风吹禾香，黍稷稻粱掀起千重的波浪
人们忙着抢收抢晒，修缮仓廪以储食粮
风掠菱塘，悠晃在腰子盆内的少女
边素手摘着菱角，边把采菱曲轻轻哼唱
十五 白露
夜色微凉，寥落的星斗缀于玄天
零露瀼瀼，于万籁阒静时悄然造访
晨曦穿过林樾之际，露华尚未晞
星星点点，凝于草叶，滴于瓣蕊
莹白匀圆如玲珑剔透的珍珠
蛙声渐寂，群木渐黄渐萧疏
燕雁开始启程，向更温暖的远方迁徙
驻守原地的留鸟，准备蓄食以御冬
殆无虚日的庄稼人，朝出而夜归
刈谷修棉，田间地头，依旧营营碌碌
十六 秋分
光阴行至仲秋的这个时节
白昼与夜晚终于达成了共识
一起担承这秋的萧索与丰穰
江河日渐瘦癯，雷鸣自此消隐
偶来一场雨，滴滴敲打着落叶疏桐
牵惹起多愁善感人的无端惆怅
蟋蟀培户，唧唧似在床侧
烟叶已黄，庭前丹桂飘散着馥郁的香
皎洁的银蟾坠挂玄天，今夜胜似昨夜圆
田野里，棉铃正吐絮，晚稻正扬花
应和着人们的喧声笑语，所有作物
似也知晓佳节可期，丰收在望
十七 寒露
仿佛是为着践行一场密约
深秋的夜色悄悄拉长，等着
晶莹素洁的露珠如期而至
秋气渐浓，秋露渐泠渐寒
似对潮润万物的差事变得越郑重
山峦日益童枯，塘水愈见干涸
西风飒飒，昨夜胜似前夜凉
汀畔浅红的蓼花蔟蔟悠悠
篱园边的野菊开始悄悄泛黄
收晚谷，捕成鱼，采藕芡
波波碌碌汲汲忙忙的庄稼人
已褪去汗衫，换上了夹层的秋装
十八 霜降
萧飒的深秋，山渐寒水渐冷
夜露难抗拒这天地间短促的宿命
慨然从玄天里降落，凝华为霜
似盐白，似玉润，似雪冰
铺在路边，洒在草丛，覆在瓦楞
萧疏的草木无力亦无需遮遮掩掩
开始淋漓地衰萎黄落，暂敛生机
藏身树干、草丛、墙角的秋虫
不约而同开始了集体的沉默与蛰伏
霜繁见晴，天旷日暖白云轻
滩头丛聚的芦花摇曳似银浪
道旁团簇的芙蓉硕丽而绯红
勤勉的庄稼人，忙着种小麦收糯谷
哪懂什么秋思苦，什么世情疏
十九 立冬
流转的光阴行至了最后的季节
所有春的萌动夏的热烈秋的成熟
都逐一兑换成了冬的累累果实
夜冻昼消的地面翻晒着脱粒的晚谷
成束的稻草堆成了高高的柴垛
牧耕了三季的老水牛伏卧棚舍间
咀嚼着草料，静静地反刍着过往
太阳越来越低，离去得越来越匆遽
农田诸事暂告一段落，为着防旱涝
庄稼人又开始了村外的筑坡修圩堤
二十 小雪
寒潮翻涌，小雪将雪而未雪
山愈枯水愈瘦，走兽林禽都失了影踪
草偃花匿虫蛰，大地万物皆消隐
苍穹也顺时藏起了彩虹
地气降而天气腾，地闭天凝终成冬
白昼里日光愈来愈短促，阴气总重重
西风不知觉里蜕化成呼啸的北风
菊花渐萎渐凋残，墙隅似有梅香暗动
棉粮油料囤进了仓廪的庄稼人，忙着
积肥冬灌，保墒防冻，仍未得轻松
二一 大雪
一场皑皑的白雪，纷纷扬扬
从苍穹里降落，如柳絮，如琼花
穿枝掠院，覆瓦掩地，黯淡的万物
似镶镀上了纯一色的银装
枝头觅不到鸟影，地上寻不到人踪
河面封冻，寂然的篷船搁浅在岸边
晨炊迟，晚炊早，村里袅袅厨烟频
歇息下来的庄稼人，守着灶房的炉火
烘烤着寒冬落在身上可见的雪
烘烤着半生落在心底看不见的雪
二二 冬至
太阳压得极低，日光显得有些吝啬
光秃的树影在正午的路面映得颀长
朔风袭地寒，泥中的蚯蚓蜷曲着身
冬至阳生，庭前梅欲绽，岸边柳将舒
山中的泉水温热而缓缓地流
冬至的水味醇，人们着手准备酿米酒
或者邀上三五亲朋，推杯换盏，小聚家中
或者带上三茶五酒，至墓前祭奠祖先
北方煮水饺，南方汆汤圆，总有一种习俗
一种方式，让人将这特殊的日子记念
二三 小寒
天凝地闭的日子行至了数九天
霜雪交侵，凛冽峻冷
不屑与春争芬的红梅，凌寒而绽
感阳气渐萌，随季候迁徙的大雁
开始从温暖的南方启程向着北飞
留守的喜鹊，梳翎整羽，踏枝营巢
以期来春从容地繁育下子息
隐于丛茅的雉鸡，发出沙哑的鸣叫
寻找着不知蛰眠何处的伴侣
隆冬的夜，漫长寒冷而寂寥
闲散下来的人们，一早躺进衾被
贪恋起酣梦里的一枕邯郸
二四 大寒
一年的季候走向了最后的寒峭
草木还在沉眠，林禽依旧戢影
山峦未醒，水泽覆着厚厚的坚冰
只有幽幽玉兰，逆寒而散发出清芬
阳气渐萌，鸡雏快破壳孵育
厉猛捷迅的鹰隼，盘旋高空四处觅食
年关时节，田事不忙家事猬集
食糯喝粥，除尘布新，糊窗迎瑞
旧岁将止，新年即临，春日可期
红红火火的农忙生活又将重新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