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漂
古往今来,诗人写重阳的佳作不胜枚举,如“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蜀王望蜀旧台前,九日分明见一川”“忽见黄花吐,方知素节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等。浩瀚的历代咏叹重阳诗,以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最为代表,朴素的语言,真挚的感情,引无数人共鸣。据说重阳节早在战国时形成,魏晋使重阳的文化气氛浓郁,到了唐朝被正式定为节日,历朝历代沿袭。或许因重阳节的历史渊源、王维诗的缘故、重阳节的特质,重阳,与乡愁结下了不解之缘。诗人们每逢重阳,就会结伴出游、登高赏秋、观菊酬唱、品糕饮酒,写下的诗中多为乡愁。
有一年重阳,我在武汉参加海峡两岸诗词高峰论坛。邀上几位诗友游东湖,在美景里醉着,在友情里叙着,在古人的诗词里徜徉着,我忍不住写下:“烟波也识重阳至,欲把相思染翠微。月影成诗编入梦,一湖秋色载人归。”后来又有朋友邀我们去黄鹤楼看夜景。见到黄鹤楼,仿佛吞饮了烈酒,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像虫子般细细啃着,把诗人的心肺肠子翻腾,把诗兴搅动了起来。深夜,我久久未能入睡,写下了《重阳夜旅武汉有感》:“客路江城夜,清光抖作诗。怨楼名太早,欺我笔来迟。白露逢新友,秋风是故知。烟波愁未尽,又记岳家词。”
后来,好几个年头的重阳都在外地度过。为了生活奔波,有时也顾不上乡愁不乡愁的,忙于生计,没时间去整理思绪。可毕竟古人的句子摆在那里,传统文化的情结摆在那里,一旦逢了重阳,不免多生感叹。于是我写下《异乡人》:“我是故乡的异乡人/我是异乡的异乡人/我是泥土的异乡人/我是城市的异乡人/我在离愁交织的坐标找故乡/我在追寻自己的归途找故乡/故乡的人把我当成异乡人/久在异乡,我也成了自己的异乡人/如果,某片土地肯为我余一寸呼吸/让我抱着亲吻、酣眠、无所顾忌/我就把你当成故乡/卸下包袱、功利、荣誉与名声/去一个童话里终老/我不过是这个时代的异乡人/或者是被遗弃的游子/在人群里,我与我的影子同乡/我们曾一起打捞乡愁。”
也许世上道不明、理不清的感情便是乡愁了吧。有时,乡愁似酒,越陈越浓,把它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窖里,常常惦记着那味道。有时,乡愁如茶,越斟越浓,回忆如瓣,在时光的水里翻滚沉浮,空灵缥缈之后,归于俗尘。
岁月更迭,光阴催人,无论是独在异乡的漂泊,还是来来往往的奔波,那些断断续续的浮想、缠缠绵绵的情绪,都载在乡愁的一叶心舟上,如絮般飘在人生的驿路。即便游子回归故里,走进日思夜想的旧地,回到梦中的童年,心中仍会涌动着惆怅,有一丝物是人非的感叹和失落。也许,最浓的乡愁便是回到故乡仍有抹不去的不知所言的感伤。
乡愁不仅有酸有苦,也有甜。心累的时候,乡愁便会霎时如温柔的枕,让你忘掉现实的烦恼。巨大的压力、工作的苦恼、快节奏的生活,会催促你在梦里穿越时空,回到无忧无虑的故乡,那是避风的港湾,会为你永远留一寸希望。
文学的根源似乎可归结于乡愁。重阳,这诗意的乡愁,像一根无形的绳子,一步步牵着远游者的心路。如果没有这乡愁,岁月也许是单调乏味、枯燥的,又如何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惆怅,“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的忧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缠绵,“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思念,如何有那些怀旧低吟、感怀凭吊?重阳作为文化的一种根源,把我们的情感深深地维系着。我们在古典的诗词里共鸣着,那些“背井离乡”的惆怅、“近乡情却”的无奈,在这个特定日子里被反复咀嚼着,不仅仅是桑梓情怀,还有对远古寻觅的回望。
今年,我已不再浪迹他乡,而是在离故乡不远的城市安了家。重阳节,我想起了故乡和童年。如今村口的大桑树深深地印在岁月的相思里,荒废的古井似乎还在述说着无奈,童年时的记忆勾勒出许多感人的情境,回不去的惆怅是刻在心底的依依情韵。
我把对重阳的情感,深深地浸在心底。那些我在外地度过的重阳,那些年我时常游历各地,在残垣边凭吊,萦绕着前人的诗句和断章;在古城楼上吟唱古老的歌谣,绵绵里有或多或少的忧伤;在夕阳西下的古道上,想象着马蹄声碎的故事片段;在冷月洒辉的小桥边,倾听流水传唱的梦想。今夜,我为好友写下重阳的诗:“同为孤旅未同舟,身寄他乡去或留。人怕衰年悲白发,我烦寒舍度春秋。花无好坏都添景,月有阴晴总惹愁。转眼韶华成梦影,来凭浊酒诩风流。”
刊载《中国文化报》2018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