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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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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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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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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5。我睡眼蒙眬。就在这时,床头柜右侧的固话响起铃声,我按开床头灯,口香糖般大小的来电显示屏上出现极陌生的号码。响过三声之后,我并没有拿起听筒,而是翻开电话旁的名片夹快速查找起来。有次公司派我到外省出差,当天我在某站搭乘K1040次绿皮火车,快到达目的地时,列车员预谋性搞了场促销活动,我以当时最低价买了这本名片夹。我以为占了很大便宜,直到后来某天,我在一家商店的橱窗里看见它的同款,上面标的价格比那场促销价还便宜。我从首页开始对照号码找名字,名片夹内页里还有几处明显被撕掉的痕迹。直到最后一页我也没有找到这个号码。它不在名片夹里?说明电话那头的某位也不在我的生活圈。我习惯把于我而言较重要的人和信息记在日记里,电话号码也是如此。我从小便养成这个习惯,确切地说是在我小学四年级从本市转到外市借读五年级开始,直到现在都没变过。“肯定打错了!”我随手按了挂机键,关了灯,一股劲钻进被窝,静静的氛围重新环绕。但好景不长,急促的铃声再次激荡起来,我顿感世界如此黑暗,连一个安静的梦乡都吝啬施舍。我极不情愿地伸出手,顺势把话筒拽进被窝。你好,哪位。我的礼貌用语还未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连续的甜美女声:

您好先生,我们是某市某旅行机构,感谢您加入我们,我们将……她连珠炮般说了很多,在她讲话期间,我暂时只能充当实在的听众朋友,别无他法。但是在她的长篇大论中,我至少还是有三次打断她继续讲下去的机会,向这位不速之客表达我的困惑与厌烦,但我最终没有选择那样做,而是听她把话说完。“她,换了手机号?她,我是否认识?她,是我的同事(他们一贯喜欢和我开这种摸不准的玩笑,看我出丑)?她,难道是我的上司(故意考验员工对单位下达指令的服从力、执行力)……”

我给出很多假设,唯恐遗漏某个面或点造成无法弥补的严重后果,然而这些假设的支撑面或点还未站稳脚,又被我次第推翻。我或许可以确定,她是一名导游!一个在我生活中或许只能出现一次的陌生人。我很少远足,对于陌生地,对陌生面孔,总有种莫名的恐惧。以致我从毕业到现在尽管换了很多单位,但我始终没有换过出租房。我总是以出租房为根据点,在周边辐射性寻找工作,哪怕新公司和我租住的地方相距很远,我宁愿起早摸黑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转乘,连续地换线换站,也不会搬离选定的出租房,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走进我的生活之后。这一固定模式被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两个人选择在一起,总有一方要做出让步和改变,不然很难达到同频共振。奇怪的是那种恐惧也跟着莫名地暂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我怀疑我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好像某天雾气弥漫的杭州,我隔着出租房的玻璃窗看不到往日目之所及的高楼大厦,街头小景,吆喝的商贩等。我在相同的地点打转,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简直声情并茂(我甚至能通过压在被窝的听筒,看到对方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向我介绍某个旅游项目的模样,简直和我的第四份工作别无二致。那个时候,我也是对着电话筒向另一头素未谋面的潜在客户,输送各种诱人的信息,也不见得电话另一端真有人在认真听你讲,即便真有人在认真听你讲,也是人家素质高,出于礼貌或需求沾了点边儿)。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能看到自己正置身空旷的田野,或燃起篝火,或自由奔跑。这种感觉让我无法因为心情不好,而结束这次莫名的通话。由于我当时睡眼蒙眬,她的“畅言”我真切记住的不多(多而杂的信息灌注,原本就是做销售促进的兵家大忌,我猜她应该是个新手,欠缺经验),不过她的结束语:“为了明天的旅行,请您务必带全所需的生活物品”,结实地烙在我脑海,像某个被我特定记住的日期,挥之不去。

等对方挂断电话,我再无睡意,一种困惑以“山雨满楼”的迅猛势态盘旋我身体的每个细胞,皮肤的每个毛囊。它们向我围追堵截,恶劣态势不断,把我逼进死胡同。难道是幸子她给我准备的小惊喜?抑或大考验?算算我们结婚已有三四年了吧,我记得每到结婚纪念日,我们都会选择做些刺激的事,一次次重新鉴证我们的忠贞爱情,不然我就不知道结婚的意义,不知她是否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觉。去年纪念日我们是在游乐园度过的,为何要选择游乐园这种幼稚的地方?我深记得她曾给我讲过她童年的历程,在我们第N次见面的某个晚上的某条街道,她漫不经心地和我说着一些关于她的过去,大多都是没结尾的叙述。她想到哪说到哪,她说到哪我听到哪,抓不住的重点,我也不会追问。她好像很享受这样的分享,一个谜语扣住一个谜底,当连续的谜底相互碰撞之后,便巧妙地围就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不见阳光,不见雨露,形成两个前后不同的世界。她总在晚上约我,好像明亮的白天从来不属于我们,即便现在我也不知其中的缘由。

幸子生活在农村,按照她的话说,童年玩伴只有村里一些同龄伙伴儿。那时人们并不富裕,在基础设施较匮乏的年代,有些东西只能靠脑补。她最有兴趣的事也不过两三件:掷沙包、跳皮筋或捉迷藏。至于到城里游乐园逛逛,她想都不敢想,想也是妄想!我记得幸子向我提的最多的幻想就是有天能到游乐园坐坐体格庞大的摩天轮,吹吹来自不同方向的风,近距离触摸高天上的流云。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陷入记忆的时空隧道,一颗微粒悬浮在浩瀚的宇宙中找不到停止的方位。她说小时候村里有间歇播放露天电影的队伍,每次到放电影的日子,她绝对不会错过。天知道小时候会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不像现在被都市的霓虹裹挟,压得人喘不过气!她说即便好多电影都是来回重播,但她却没有看厌烦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甚至都能背诵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她说,我经常能在银幕里看到表现不协调的孩子在摩天轮上手舞足蹈。我挤在人群中就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也要在上面找找感觉,尝尝新鲜,弥补一下缺失的童年,提早体验体验在大城市生活的感觉。可是去年我们在游乐园的时候,我们两个手里捏着尚有余温的机打客票,她却很难为情。我从她的面部表情里,看不见之前的信誓旦旦,反而是种显而易见的拘谨和害怕。那天游乐园里几乎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大龄“儿童”,她死活都不愿和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坐摩天轮,最终还是在我不断怂恿下才把她“请”到了上面,摩天轮顺着同一个方向转啊转,起初她不敢睁开眼睛,慢慢地习惯后,才敢缓缓睁眼向外看去,继而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算勉强实现了她的童年愿望。那天她玩得特别开心,我想我也是如此。醉人的容颜驻留在我心里,直到现在依旧清晰可见,像三月盛放的桃花,开满了我的世界。

我陷进回忆,甜蜜着微笑,回味着幸福,但转瞬即是悲哀侵袭。“我竟忘了曾在她面前起誓终生爱她如一的海誓山盟!”我倏然惊觉,这绝对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尤其是在当下更是迫在眉睫。我忙起身打开床头灯,怀着忏悔的心情再次确定刚才的电话有没有响过,我也实在听到了关于一场“明天旅行”的通知!“明天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是第几个周年?我记得我们是在四年前的三月结的婚,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年的春天比今年暖,燕子回来得也比今年急促,冰雪也比今年融化得迅猛,就连杏、桃花也比今年绽放得美丽。简直是星河璀璨,山花烂漫。今天是26号?我们结婚的日子也是26号。一年有12个月,每一年我都会迎辞十二次同样的日期,只不过月份各异罢了。今天的26号又是几月份的‘孩子’?”

时下我不确定今天是哪个月份,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年份。我开始讨厌这张床,多看半眼都觉得接近死亡。我穿好衣服,便忙着试图找些证据,以证明我现在所处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不至于陷入重重困惑无法自拔。一定要弄清我是什么状态,只有这样,生活才有意义。几番周折,我在床左边的收纳柜第三层抽屉的最隐蔽角落里,找到了结婚证。虽然经过应该有三年或四年的“长休假”,但它炽热的大红喜气依旧不减当年,这种喜气仿佛经过年月的陈酿又渲染开许多。多么讽刺!我轻轻打开结婚证,可它的分量却不可轻言而论,字数不多的小簿子居然能“名正言顺”地把两个独立的个体绑在一起,从此在法律的保护下,我们的感情不受第三者破坏,多好啊!这种不可复制的专属保护,让我觉得它实在是个好东西,有着魔法的权杖。借着床头灯,我在第二页结婚照左下角找到了那个我曾对她起誓终生不忘记的“誓言”的日期——三月二十六日。但上面的年份由于钢印的重量或被折过的原因(两本一样),具体时间已看不清。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喜悦之情取代困惑的沮丧。我几近手舞足蹈,暗自庆幸解开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局面,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幸子,和她分享我的快乐,再告诉她:“亲爱的,我爱你!时时刻刻我都在想你!”我迅速离开这个为我解开困惑的地方,心怀难以描述的轻松,并为我将要向她倾诉的开场白心情悦然。稍稍几步,我便来到了固话前,半秒不耽误,迅速拎起听筒。

快入午夜,她是否早已睡在梦中?躺在床上玩手机想着别事?抑或在公司加班赶点忙工作?如果我现在给她去电话会不会打扰她休息或耽搁她工作?接下来她要么不接?要么被经理发现而遭批评?肯定会引来她的埋怨,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她在离开杭州去G城市的时候曾告诫过我,从那天开始她将养成夜间不听电话不看简讯的习惯,且命令似的告诫我以后联系她不要放在晚上,如果没有天要塌下来的大事,除非说了之后天立马塌下来,最好白天也不要和她联系。她说在新公司新环境,她将要忙很长一段时间。

我放下听筒,这就是难以名状的原因。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争吵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大事小事总会有不同的意见。而每次我们为了各自的“己见”“偏见”能胜利站住脚,守住战争的城堡,我们都会争论得面红耳赤,就差大打出手、兵戎相见。我们只能不欢而散。最初我们还是在同个城市生活,后来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吧,才导致她向公司总部提出申请,调去其他城市任职。我记得她新公司的到岗的日期定在了那年的三月二十六日,暮春,礼拜一,微风惨淡,小雨弥漫。在她快要离开的剩余日子里,我心里头一次出现她对我十分重要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仿佛只要她不在我身边的下一秒,我将失去呼吸的能力,随后窒息而亡。那些天,我特意请了至少两个周的长假,围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哭着相劝。她去哪里,我悄悄地跟到哪里。吃饭,逛街,购物,美甲……为了不被她发现我的跟踪,引起她更加不满,还要避免被路人怀疑我是一个跟踪狂,危险分子等等。我学会了新的伪装术。这种技术直到现在我都还在使用,乐此不疲。在我不喜欢的各类聚会场合,AA制的酒吧酒桌,无聊的单位里,甚至邻里之间……那些天,虽然我们没有了往日的争吵,暂时回归了生活的平静面,但也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只是安静了许多,奇怪了许多,不明所以了许多。趁一切还未走远,如果你后悔,还可以反悔。她说。我对她始终存有偏见,虽然我们生活在一起,但我总有那么一点不了解她、不懂她。她总是以沉默相对,让我不知所措。你实在拿一个压根不想搭理你的人没有任何办法,沟通这件事也讲究你情我愿,而不是毫无回应、对牛弹琴。有些错误勉强可以原谅,有些错误却无法弥补,她说。当时我处于后者。这是她在离开前的某个晚上饭后的碎碎念,当时她正在收拾行李。她的东西不算太多,但我几乎每晚都能看到她在房间的一角收拾来收拾去,她把衣服装进行李箱,而后再倒腾出来,最后再重新装进去。她是故意而为?她在拖延时间?她在给我制造机会?当时我看着这一切也没想太多。一直坚信她不会离开我,也不知道打哪来的自信或谁给我的自信。两个星期后的礼拜天。下午。三点半差四分。我别无他法地送她去了机场。她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捏着飞机票,径直朝检票口走去,其间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和我说再见。我有一种错觉,从此以后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恐怕再没有相交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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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或许可以确定,这是一场闹剧!时间嘲弄似的围在我身边,我并没有因跟自己的决定产生分歧占用太多时间。夜更深了,我拎起听筒开始在键盘上无序地敲着熟悉的十一位号码,当我默念到第八位,手指敲到第七位时,停电了。我眼前一片漆黑,名片夹一片漆黑,房间一片漆黑。如果我能早两分钟下决定,也不至于像眼前这般无计可施。其实翻找固话显示屏的来电记录来查找刚才的陌生号码是最简单不过的办法,但是这部机子太老旧,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使用,面板上的许多功能键都成了摆设。况且显示屏上还有一块很大的黑点,像一只蟑螂时刻趴在上面。这是本月第几次断电?所有租客共用一个电表,最怕谁家使用大功率电器导致过载。深入探究已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黑暗问题。我不喜欢黑暗,在黑暗的环境会让我产生窒息的幻觉,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河里,使尽浑身解数也抓不住救命的稻草。我年幼时有过一次溺水经历,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记得那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具体日期我是记不住了。人总是很奇怪,我们会选择性遗忘一些对自身成长或发展不利的事,仿佛那些事从未发生过。那天我在小伙伴的怂恿下第一次跳进河里,我当时很勇猛,勇猛得像一只时值夏季攒足了劲儿表现的鸣蝉,暗戳戳地挂在柳树枝头聒噪着季节。我为验证“淹死的人都会水”这句话做出了实质上的结论性贡献,我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我不知道最后被谁搭救上来,或许是怂恿我的那个小伙伴,或许另有其人。我只知道我醒来的地方,是在河边一个水牛都不理睬的草堆,我孤独地躺在草堆里,至少有五六只绿头苍蝇正欣喜地考察着我的脚面脚趾,在我数清脚趾间有几只苍蝇的间隙,又飞来三只苍蝇落在我的脸上,即刻摩拳又擦掌。毋庸置疑,他们忘记了我。

这种黑暗再次给我那年掉进河里的感觉,而且随着时间不断地推移,那种窒息感愈加变本加厉。为寻得丝丝光明,我费尽周折,最终我在客厅的橱柜顶部找到一根不知在那里“安家”多久的红蜡烛,它全身布满厚厚的尘垢,最初的鲜艳已不复存在,好似我们的青春经过岁月的历练剩下的只有苍老的容颜,佝偻的躯干。它的身体也不再挺拔,像公园的院墙上攀缘的曼陀罗般婆娑,这是我在重获光亮后看到的它的样子。是谁将它存放在那里的?是第几位租客?这个地方之前也总是停电?也有人像我这般害怕黑暗?或是只有我自己?

由于顾虑太多,我不得不放弃给她去电话的机会,如果我当时再果断一些,哪怕是提早一分钟,情况也许会有好的发展。她可能会听到我的喜悦;接受我的真诚祝福,或是许错了对象,最好没有争吵,我早就厌烦了这种生活,看不见生活里的光。但我现在已经没了任何想法!

我被时间紧紧困住,像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走。“电话暂时不能挂,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如果她那儿也断了电,她会不会也像刚才的我忙着寻求光明?生活总在不经意间给你带来伤痛!”我仰躺在床上,那根蜡烛孤单地亮着,瘦弱的火焰像一把利剑刺穿夜的胸膛。在寂静的夜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肆意闯进耳朵,或许是蜡油掺水的缘故。当跳跃的烛光欲挣脱禁锢的枷锁间隙,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半个青春。年轻时的疯狂和张扬是人生最美丽的风景,尤其是在特定的地域空间,你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做些喜欢的事。大部分的青春时光我们都是在校园度过,自然我也属于这类范围,然而我在校园生活的目的和状态却与他人大相径庭。如果两者作对比,可用八字概括:他们进取,而我堕落。翻墙外出打电动的事我没少干,私看课外读物的事我没少干,背后指点代课老师的事我也没少干……我不是个聪明人,我想不通的问题自然就多。关于时间、关于自我、关于友情与爱情的界限、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等。类似的困惑直到现在也未能解开。随着时间更迭,地理位置和空间变化以及路遇的人和物与物的不断变化,我现在的困惑非但不比当时少且呈增加趋势。因为年少所以无知,是对我当时状态的最好佐证。我想透过每件不起眼的事物,弄清隐藏其中的某条规律,但这种超纲的话题,就连最简单的理论在课本上都看不到。我只好通过自身实践,去验证每个道理,而后再试图嫁接在其他事情上,综合成一个大满贯,但我试过很多办法,均以失败告终。

那时候。我每天思考最多的问题还有一个是关于学。怎么学?学什么?死磕课本还是搞点别的?学的知识以后用在哪?知识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在班里成绩不算突出,属中下游水平,每次月考过后重排座位,我都是属于班主任把成绩优异的学生名字点得差不多了,后面的用不着他浪费时间、直接被叫进班的那堆学生里。排座位时,我们这群人一窝蜂涌进来,阵势十分壮观,我当时也弄不清已沦为“阶下囚”的我们还有什么好争夺第一或第二的冲劲;有点可笑,我们这群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进去,然后扫视一遍整个教室,只剩下最后两排座位依旧死心塌地地等着我们;有点不伦不类,我们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占领属于各自的圣地,仿佛这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高光时刻。点名进班只是为我们这群人进班做的预热程序。我可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发现自己对“后排”情有独钟。后排的座位?后面的排队?后知得后觉?或还有后来者不能居上吧……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喜欢站在人群后面,听某些人信口开河?看某些人的拙劣表演?背对着某些人选择沉默。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把学习搞好也是一种能力,你可以高高在上“蔑视”其他同学,享受任课老师的优待,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蝇头小利——也有挑选座位的权利等。多好!但很多时候我都是被“只要不让我坐在教室外面,坐在哪儿都行”的想法困住,固若金汤的牢笼。这种想法像一根巨大的火柴,点燃我时不时翻墙逃学的欲望,一段时间是网咖常客,一段时间又总有舞文弄墨的欲望。在多少个求知的岁月,在多少个独自游荡在大街上的黑夜,在多少个被点名去教室外罚站的课堂上,我都在思考:我为什么要上学?然而,我总会困于自身问题无法得到回答而失去深究的权利。外面的知识比课堂精彩!

当我带着困惑、迷茫、失落、沮丧、无奈、懊恼等从初高中直至大学毕业,好像冥冥中注定我的生活将成为一个不断扩大的残缺的圆,一圈圈由内向外张裂,永远没有聚合的焦点。我也将会带着这样的无知融入社会的不可知,逐渐消失在许多人的视线里,过着逃离繁华的日子,直到变成眼前的模样。我相信它们之间一定存在联系。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能合理解释发生在我身边的所有事的证据。总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端系着过去,一端系着将来,中间位置存在很多空白,等我填补。求知阶段的三级跳,我成功跳出三级外,我没能成为父母眼中为之骄傲的孩子,也没能成为学校光荣榜里一颗闪闪的红星,最后落得像游乐场里的一面旗子,谁都有权利按着我的脑袋摆弄几下。我所理解的进取好像都被无知的等待同化了,如消失在夜里的微光。等待是什么?或许可以归结于青春期的懵懂,就像等待爱情,即使你不晓得等来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但痴心的我们依然会无怨无悔地等下去。即使随时随地会崩塌,又有何不可呢。虽说并不曾给过她任何承诺,那些用语言表达的苍白的缜语,却悄悄地茁壮在爱的土壤!我找不到的电话号码,找不到的联系人,像毕业和校园再见;毕业和你再见;毕业却和另一种生活中的问题衔接。它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一个没有雨的夏日午后,天气异常燥热,我独自待在公司忙于处理一项由我负责但未处置妥当的业务。当时我双手在键盘上不停飞舞,寂静的公司除了我的呼吸声就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这是我第二份工作,不算毕业实习阶段那份。等我正式毕业,做销售已经是我第四份工作了,我做得马马虎虎,但迫于身处异乡的生存压力,我还是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月我领着微薄的薪水,幻想着繁华城市里的豪华汽车、花园洋房。总有一套房和一辆车在未来等着我们。人们要是靠着微薄的薪水去改变糟糕的生存状态,该是一件多么难以企及的事。我们在很多时候,做着不擅长的事,一味地坚持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总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原因,驱使着我们,捆绑着我们,要我们埋头苦干,要我们忍气吞声,压着我们不让抬头看。由于我初出茅庐,做起事来比较难,当时我感触最深的一句话就是高校出来的只懂理论的学生啥也不是。在校期间我对这些话很不以为然,自命清高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然而这句话却实在说到了点上,这是后来我做第三份酒吧的工作时,才真真地明白了。

遇到困难,我们总是埋怨生活的不公、残忍,很少反省自己或过多埋怨其他人。埋怨别人极有可能招致对方的言语或肢体反击,只有生活不会开口大骂。她总是以菩萨般的心肠默默地谦让和倾听,伪装成好人反衬我们是坏人。我几乎是以趴在电脑上的姿势敲打着模拟项目书,修订着PPT文档里的条条框框,红蓝字堆成一块的页面和不规则图形的叠加,而内容是关于哪个方面我倒记不清了,只记得文本特别长,我顺着进度条数了数,至少有45页。换句话说:拉杂。对!用这个词语形容特适合。每个人在每个时期都会有不一样的烦恼,而烦恼就成为生活的添加剂,至于你想往里面加点什么佐料,全凭你的认知。我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当时我可是在认真工作的,真让人找不到北。

没有可以借鉴的文本模板或前辈,我来之前这个岗位的人早就辞职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听其他同事说,那个人走得很匆忙,说走就走,他甚至连最起码的人事交接都没有做,他提早收拾好的个人物品也是让跑腿小哥来代领。他们猜测,连最后一个月的薪资他都没有领。这让我想起半个李煜的形象画。我自己动起手来尤为枯燥。我投入全部精力放在这份计划书上,就像我第一次跳进河里,和第一次的失去和离别……眼看就要告别瑰丽的世界,为了活命我竭尽全力挣扎。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桌面摔得粉碎……

大约14:30过后不多时,我才跳出艰难险阻的重重包围,完成了预期计划,通读几遍之后,自我感觉还很满意。我抬头看见已有些同事陆续到岗,有几个人手里还端着泡面,其间还猛地吃了一口。我才深知因为生活,每个人都在奋斗、竭力,穿山甲般地步步前行,步步为营。我拖拖疲惫的身体,伸伸酸痛的腰肢、眨眨沉重的眼皮、舒舒麻木的手指,充实和劳累兼而有之。但我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有次我期末考试,化学成绩得了全班第一名,我非但没有得到班主任的表扬,反被他叫去办公室写了两万字的检讨书一样。我关闭办公文档,切换出音乐程序,打开酷我,随意点播一首曲子(违反公司规定),我仰躺在升降椅的靠背上浑身轻松地欣赏起音乐来,甚是自得。直到晚班的同事折返,我才关闭电脑,走出办公室。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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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房间静得出奇,泛白的时间喜欢和我捉迷藏,总有意无意地挑逗你、嘲笑你,使我的骨骼和肉体分离,让我切身体会那种痛,尽管我试图坚定动摇的心,可它依然牢牢扣住要害不松懈。我在等待胜利,我确信一定会胜利。我注视着燃烧的蜡烛陷入无际的遐思。眼睛由于长时间习惯了惨白的灯光,突然换成蜡烛,在短时间内很难适应泛黄的烛光,欲哭无泪的错觉占满大脑。我拉开床右边的收纳柜第一层抽屉,把手伸到最里面,找到一部中译版的《追忆逝水年华》(上下册),它是我在一家叫“席殊书屋”的书店购得,这家店位于某县人民西路与昌盛街南段交叉口向北50米,县府路县委对面,它和新华书店(县委斜对面往南200米路东)挨得较近。我经常溜出学校到这两家书店买些新上市的名著导读,尤其是席殊书屋。它的门面虽没有新华书店阔气,总会把比较畅销的教辅材料和模拟试卷放在一进店的显眼处,文学艺术类的图书则被塞进不起眼的后排,可怜巴巴的很少有人问津。你若想找到几本心仪的书必须要大费周章。这种大雅隐于闹市的感觉,我却比较中意。店员说你是学生?我回答是的。学生不买教辅资料或模拟试卷,买课外读物对学习帮助不大吧?我回答说不喜欢。你是XX中的学生?总部还是分部?听说分部的教学模式管理得很严?总部稍微好一点,就是环境差点。我说只要你真心想干一件事,即便困难再多,你也总能想出千万种应对的办法实现它。穿过巷弄口,你就能奔向通途大道。我没有正面回答她是哪个校区的学生。一种管理模式的两个校区,好不到哪里。她貌似信服地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书没白读”。而我站在柜台之外,只听见尾音两个字“白读”。

由于我光顾较频繁,我和老板混得相对熟,几乎一有新书上市,只要她进新货,我们就像提前有约定一般,她都会选择性地给我留几本,每次不超过三本,经济条件不允许。她会在每本书的最后一张空白页盖上菱形的蓝色印章,供我自由选择。而我每次都包圆带走。撕掉塑封包装的书成了二手货品,书店很难再以原价格卖给其他人,新书打折扣在那个年代毕竟是赔本的生意。她总是提前盖上蓝色的印章预留给我,她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不是每次都对她留给我的书感兴趣?我也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从她手里接过来,翻一翻看一看最终却不会购买?她又对我做何感想?那些卖不出去的撕掉塑封的书她将如何处理?《尤利西斯》《秃头歌女》《第二十二条军规》《荆棘鸟》《坟墓的闯入者》《月桂树已砍尽》《墙上的斑点》《源氏物语》《等待戈多》……都是我在这家书店最早接触的。后来,我在杭州生活的那四五年里,每到休息时也会逛逛书店。新业路与富春路交叉口的言几又,江南大道星光国际广场的钟书阁,龙湖滨江天街的西西弗书店,中山南路77号利星广场的最天使以及天目山路天目里的茑屋书店……鳞次栉比的书店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装修风格趋于流行的网红打卡地,比比皆是的书店,再没有一家书店老板愿意提前给我留书,当然这个城市也没有一家书店叫席殊书屋。它停在我的记忆里,那段时期那个人那些事以及菱形的蓝色印章,他们始终带着缺口。我靠着燃烧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蜡烛,一边回忆一边模仿过去的读书姿势:把书摆正,默读几行,优美的句子圈个重点,但再没有当初的心境。当一个人开始为生存奔波的时候,再多的爱好和理想都将自觉被叫停,剩下的只有等一等再等一等。当下就要解决当下事。我翻开它,合上它,然后再翻开,再合上……始终有种难耐之感间歇布满了全身,无论我怎么调换读书姿势,跳过好几个章节,但这种感觉不见减少反倒无情地增加。我感到非常难过。我不明白为什么。由于翻书用力太大,那微弱的火焰几近熄灭,我慌忙立起书挡住那股正向它“进军”的气流,倾斜的火焰刹那间重新恢复了笔直。就因为这个动作,我才不经意看到放在蜡烛旁边的日历,因为距离蜡烛较近,光的强度较为集中,我看到那个醒目的日期:礼拜五。

“今天星期五,零点之后就是双休,也就是从明天开始!”我惊讶地从床边坐起,回到学生时代读书的想法片段立刻逃离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还是21:15那个不知名的电话:我们是某市某社某团的某旅游机构……感谢您加入我们旅行社,我将用我们……

秋日接近黄昏,落叶几经堆叠,一道残阳懒散地挂在梧桐树梢。凉风习习,摇摇晃晃的残阳像被抽丝剥茧般苟延残喘。人行道上一排排树影儿,像从地底钻出的蘑菇,任往来的行人不断切割。靠近路基的位置,有几只飞鸟间歇性地衔起一片落叶,时而飞向高空,时而落到地面,它们在为过冬添置物品。我沿着劳动北路一直向南走,经过一个公交站牌,便来到东西走向的永宁街。这条街的南侧原本是一块空地,如今新启一所高中。暮春初夏,大片油菜花争相绽放,绿林里的小太阳毫无规律地的探出脑袋,扑鼻的香气弥漫了整条街道。我曾在这条街上产生过真正意义上的写作的念头。我要借助文字的力量抓住逝去的人和物,寻找未来的变幻莫测,以及笃定些重要的事。我要在茫茫的市场上,在拥挤的名家中,切割一份属于我的蛋糕。继续朝东走,还有一个临时停靠的公交站,站牌正前方有条小村道,我一般在礼拜天会从这条路上走走看看,消磨时间或思考其他。靠近村道里侧也有一块空地,它是商业楼盘开发的储备地,还没有正式动工,只是被围了起来。在油菜没开花之前,它就安稳地躺在那里。简易的雪花薄铁皮刷满了蓝色的油漆,间隔处印刷着开发商简称和宣传语,无非是些促进商品房售卖的噱头。

我在永宁街第一个路口向北拐,沿着这条路走个300来米,就是我的学校东门。只有夜里才会繁忙的小吃摊已蠢蠢欲动,个别商家开始忙活起来,置办着晚上要用的食材。我在一家主做烤冷面的摊前坐下,在我对着菜单纠结哪种配置比较美味可口时,兜里的手机铃响了起来。打开手机,一个陌生号码,面包块大小的电容屏显示着归属地海南。我对着屏幕露出了笑容。那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之前联系都是用简讯和QQ,但丝毫不影响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我错过了点一份晚餐的机会,只能空腹去上自修,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她是我在远方的素未谋面的朋友,我们因喜欢文字而结识,直到现在我们仍保持着联系。我通过她的电话或简讯,可以听到很多南方的消息,看到四季如春的天气。她也能通过我的电话或简讯了解到某市的一年四季。如同现在的大多时候,我接到她的电话不是在去西湖景区的路上,就是已在里面晃荡了很久。我很少和她说我的状态。我在隐藏什么?我在害怕什么?昨天。燕子说她那里下了一场大雨,她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带雨伞,只能在雨中奔跑,要是此刻能出现一个熟悉的人,也不至于弄得狼狈不堪。有时候,她也会扮演其他的角色,让我猜猜她是谁。

夜自修的电铃响了起来,我飞一般从后门冲进教室,外教推门而入的前一秒,我老老实实坐在了座位上。只见他脸色阴沉地走到讲台,水杯重重地放在讲桌一角,然后连续咳嗽了几声,原本还在喧哗无序的教室倏然沉寂下来。他对着点名册抽点了几位同学之后,便让我们拿出上周布置的英语练习试卷,他要检查完成情况。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已经开始从左至右逐个检查,我抽屉兜翻了几番,在厚厚的《作物育种学》课本里找到了它。我看着空白的试卷像掉进深渊的羔羊,抓不住摆脱困境的支撑点。眼看前几排已检查结束,我还是掏出钢笔准备自救。多少做一点,也比被他骂我的试卷比脸还干净强得多。我对着已被检查过的两位同学的卷子,综合性地卖力抄写。当我刚把单选抄写完,即将进入多选,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时,外教已站在我左侧。我当时只听见有个声音。还没做完吧。头都没工夫抬,顺口回了句马上就誊写好,厉害吧。这时一双大手压在了我的试卷上,我看见无名指上有颗闪亮的戒指。哇,好闪!亮瞎你的眼。我差点叫了出来,我的心跳加速了几秒。他说你的试卷比脸还干净,试卷拿在手,右转出门,不送,好走!我在高中的场景?或是初中的教室?却出现在了大学的校园里和眼前。我在梦里,还是被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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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我和几个相处得不错的同事到餐馆聚餐,这家餐馆位于九环路与海普路交叉口左侧,藏匿在不起眼的一排同类竞争者外街,司空见惯的门面房,简简单单的装修,稀落落的几个服务员。仿佛一开始就做好了随时随地搬离此地的准备。门外飞驰而过的汽车发出的声响和川流不息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他们瘦弱的身体好像随时会被无情埋没。外街到餐馆门口有一段相对空旷的水泥路,呈南北走向。老板只有在客满为患(不多见)时,才会象征性地摆几张临时的桌椅,供给超量的顾客使用。我还记得餐馆门口的水泥路被老板“征用”后的景象:二对二和四对四的餐桌以餐馆正门(它的斜对面是海普路)为中轴线,分别摆放在两侧,中间留足顾客与店内服务员行走的空间,那些临时搭建的场地有时整整齐齐,有时零零散散,而且每张餐桌一般会用红色的一次性桌布展平铺在上面,一包餐巾纸随意地躺在桌上,偶有从店里结账出来的客人,或从人行道过来的路人,撕开它抽走几张,它像一块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除餐馆门口左侧那台被炭火灼伤的烧烤架灰不溜秋的格外醒目外,剩下的只有它的招牌相对吸引人。在红绿黄三色照耀下,全城连锁“×××网红店”几个3D连体艺术字交相辉映。餐馆的具体名字我现在记不清了。后来的几年里我也换了几家公司换了几批同事,虽然也有过几次部门聚餐,但再没去过那里。我记得在我还没更换出租房的那段期间的一到两年里,它的邻店不知易主了多少次,我见过它左右两侧门店办了无数次的开业仪式、旺铺转让和新店装修,唯独它稳步扎根在老位置,历久弥新,打破了往常给人的那种随时随地搬离的假象。

全城连锁“×××网红店”较有特色,装修风格除外。它只在晚上营业。下午五点到凌晨三点。一开始烧烤服务也只在周末提供。餐馆的菜品虽不太齐全,每次去店里点单,总有几道菜明明醒目地标在菜单栏,下单时却没有,但店里的酒水确实丰富,只要你平常见过的酒水与饮品,在餐馆门后的冰箱里,上层或下层,都能找到。我们饭到中场,酒劲正酣,气氛恰到好处。我在微醉的状态下隐约听见同事中的李煜提前畅谈着下个星期的活动计划,他是我们销售部点子和想法最多的人,中等身材,思维活跃,他总戴着一副夸张的眼镜,镜框很大,我一直担心它会把他的鼻梁压变形。他说话时总会间歇式地用手托一托下巴,若有所思地顿一顿,开始后面的口若悬河。虽然他的想法和点子大都有些不切实际,也没有实现梦想种子的土壤,但生活要的就是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把未知变成已知,把理想变成具象。这或许才是生存的硬道理。我和他在同家公司供职的时间不算太长,满打满算不足半年。直到有天下午,他怀着无法实现理想的愁闷和挣脱现有生活境况的魄力,到人事部递交了辞职报告,跳槽到了上城区一家上市公司。

李煜的新单位在河坊街某条巷口北,他曾经邀我去他新办公地参观过几次,但我们几乎都是绕着河坊街的其他巷弄走走逛逛,而在他新单位小坐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加深对新环境的了解和适应,在去李煜那里之前我曾查过一些历史资料,也在网上做了几次百科功课以及写进手机备忘录里一些观光攻略。河坊街位于吴山脚下,是清河坊的一部分,属于杭州市的老城区,这里有橙黄色的瓦片、青白色的骑墙、明晃锃亮的牌楼,在冷暖相宜的光照下显得愈加韵味十足。他们是这样写的,我毫无保留地誊进手机里。我觉得漂亮的形容词都被用上了。我已经没必要作补充。老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它的一街四巷(东太平巷、小井巷、大井巷和安荣巷)总是挤满了来自本地不同城区和外地不同地方的游客,我每次都能遇见形形色色的面孔,外加肤色各异的人。他们或对着古老的建筑群、“老字号”商铺、名人故居等拍照打卡,或三五结伴谈笑风生,抑或排着很长的队购买流行的网红美食。熙攘的人群不断地从巷口一侧涌进,又不断地从街角一侧消失,还有沿路一直处于施工状态的地铁7号线,隧道掘进机和铲车的轰鸣,像卡带的放映机,总停在一段被截取的两到三分钟的视频间,进度条一次次走过,成像内容一模一样。仿佛没有存在过。我看到的一切事物好似都是提取压制的镜像。如同某次我在另外一个城市的风景区的体验般别无二致,一种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的错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尤为强烈。

李煜到公司办离职手续的那天晚上,再次邀我去了那家餐馆相聚,虽然那天晚上的聚会只有我们两人,我不知道那天他为何没有叫上其他的几个同事。他一定有别的事情要和我单独讲?或者我是他单请的最后一位同事?他有这个习惯。那晚我们喝了好多杯,或许只有我们不停地碰杯才能抚平夜的漫长,淡化暂时的伤感,看清玄之又玄的未来。我们谈起了很多往事,包括逃失的青春,创新工作机制(这就像一种不自觉的惯性,跳来跳去的话题,必须和生存现状挂钩,较为纯粹的话题是一种奢望),还扯了几个同事间的段子,那天的情境和现在我的遭遇如出一辙,对明天无法预料,无法确定的事情太多。我们坐到餐馆快要打烊,在服务员提醒下才结账离开。我们从餐馆出来后,谁也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沿着南北走向的九环路一直闲聊慢走。我们本打算在九环路与科业路交叉口转弯到普德人家公交站搭乘8212路夜班公交车先到地铁彭埠站,然后在那里转乘地铁1号线到龙翔桥地铁站下车,之后从C口出站步行几百米到西湖音乐喷泉广场转转,但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我们看看手机,这个时间地铁早已停运。我们只好沿着杭海路、凤起东路走了很久很久。我们穿梭在夜色深沉的空洞都市,月光下两条清瘦的背影在地面上晃晃悠悠,时而交叉,时而分离,就像很多独在异乡的打工人,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丢了灵魂。有人从你身边离开,就有人走进你的生活。我也在这个过程中寻找着一直迷失的自我,寻找着我一直守护的信念。

直到如今我们依旧保持着联系,他的电话我记在了一旁的名片夹里,只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我们联系的次数越来越少,少得有时只能收到对方一条极短的简讯。在?不在?在不在?我们正一步步地走出彼此的生活,远离彼此的视线,最终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消失在世界的另一边。他虽在销售部,但我们经常会和他打趣,调侃他选错了行业进错了部门,他应该在企划部做做周年庆或与之类似的工作,也能给眼下较冷清的部门贡献点交叉业绩,不至于让我们整天受上级领导的蔑视、吐槽和白眼。如今的销售行业的确不如从前那么容易操作,新形势下的业态冲击或许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在于行业与行业之间的乱象,如果人与人之间失去了最基本的诚信,而是靠夸张的广告、变态的营销套路以及堂而皇之的蒙骗维护生客与熟客间的关系,那么只会导致生客还没培养成熟,熟客还没吃透,便匆匆跌进坍塌的局面,这是最危险的做法。

如果单位没有安排别的工作,我们怎么打发礼拜天的闲暇时光?至于是谁首次提出的旅行这个想法,或是和李煜串通的最终提议,要么就是他内心的想法。我没过多考究,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有同事说了,我也确实听到了。这个信息很重要!现在的困局在于当时我并没有仔细听,他们最后是怎么决定的我一无所知。我只能想到的是按照老规矩聚餐,酒吧放歌,还是寻求刺激——去旅行?一段记忆是空白页,还是……悔恨像决堤的山洪倾泻而来,我重重地把书摔在地上。是他们中的谁给我打了两通电话?此刻浮现脑海的只有懊悔。在单位必须把同事关系处理好,这样做起事才不会遇到过多麻烦,人际关系的好坏可直接影响事业发展的前途。

当时他们怎么看我,现在怎么看我,将来怎么看我:卑鄙小人?愚蠢同事?龌龊朋友?吝啬守财奴……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因为我的不谨慎导致疏远?怪不得这个星期我总感觉哪里不妙,就不知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难道这就是原因?我的粗心大意!如果后面的工作再遇到困难,他们还会像之前那样照顾我吗?谈天说地时还会像之前一样自如吗?彼此间还会像之前称呼得那么亲密吗?聚会时还会像之前那样气氛融洽吗?还会像之前那般提早指定一起消磨双休日的时间地点吗?全是我的错!如果当时仔细听,也不至造成如今的困顿。他们谈话时要是提到这周的计划和目的地,同样提到旅行而恰好我也记住了该有多好,这样不仅避免了同事间的不愉快,同样也对得起自己!明天如果真去旅行,本该知道的我而不做任何行动,这应是故意错过吧,到时面对同事肯定造成尴尬的局面。若是他们质问,该怎么回答,说不知道?或忘了?说生病耽搁了?说不愿意去?还是……一切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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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时而叹气时而痛骂自己。微弱的烛火离我时远时近,时昏时明。我们像是在玩捉迷藏游戏,相互隐藏自身以防被任何一方发现,又像是两位即将分手的情侣各自揣测着对方心思。那根蜡烛明显短了很多,流下的眼泪皱褶了红衣衫。她正在想什么?是为自身的渺小感到悲哀?是为此刻的我感到怜悯?还是为逝去的生命扼腕叹息?我猜不透它的心思,一如它不明白我眼前的处境,我注视着它越来越短的身躯,仿佛看到了自己:对未来的不可知、易逝的年华、枯萎的青春、憔悴的生命。

“她渐渐垂危的时刻有我陪伴身旁,她是幸福的。多年以后的我呢?谁是陪在我身边最后的人呢!”我凝视窗外的夜空,未来的场景遥不可及。为了明天的旅行,我翻箱倒柜地准备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躬身力行!”我不知道是谁提前定下了明天的旅行,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集合出发,同样更不知道目的地设在哪?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防患于未然的措施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在未知事情临至时,有力规避措手不及以致陷入手忙脚乱的情境。

二月季节,寒冬尚未走远;冰封的河面迎来汩汩春水,柳树枝头穿梭着南归的飞鸟,有些花正在开,有些花已盛开。我在衣柜最顶层找到了那件浅蓝色的针织毛衣,这件毛衣是有年入秋时妻子为我而织。我在上面闻了闻,那年秋天的味道依旧新鲜。我决定把它也带上,或许夜间可以派上用场。这件针织毛衣我只穿过两次,第一次是她正在给我织(避错试穿)时。我记得那次天冷得有些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她陪我到商店买衣服,在柜台一角相中了一款淡蓝色的毛衣,但收银员说它是件展品,而且袖口也有点脱线,只做柜台对外展示用不出售。于是我们走了好几条街道,穿过好几条巷弄,才找到一家卖毛线的小店面,之所以说那家店面很小,因为它位于繁华街角的一个寂静的巷弄里,门前的小路仅一米宽,稍微破旧的门面上写着“诗情画意”四个大字,如果不注意看那沾满灰尘的玻璃橱窗挂着的展品,单纯去理解门牌上的字面意思,路过人根本不会联想到它是做这个行业的。这家店我也是只有那次进去过,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关注它,后来由于工作关系,我们断断续续换了好几个住处、城市,越搬越远,越远越没有再次相遇的机会。

她和皱纹满脸的店主老太砍了半天价,最终以自己满意的心理价位买了四捆浅蓝色线团,付完了钱之后,她又让老太多送了几根针。我看见她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那位老太脸上则挂着吃亏的笑,就像有时我们碰到陌生人,眼神交汇在一起时投来的笑容。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我第一次试穿那件浅蓝色毛衣,是在她快要织完上半截时。那时候。她还不曾指着我的额头愤懑地说我空有其表,我也没有回㨃她披着一副假皮囊。一切都刚刚好。她让我试试半成品的毛衣合体不合体,哪里走针紧凑,哪里走针稀松,这样她才有及时修正的机会。她说。如果一次织成型,再回头修就很麻烦,需要把线全拆掉。她的织工很慢,做这类针线活或许是她生平头一次。等她完全把那件淡蓝色毛衣织就,那年秋天已不再寒冷,街上的人早就穿起了涤纶卫衣,享受入冬前最后的温暖。我第二次正式穿这件毛衣是在去年隆冬,它给了我她在另一座城市的独有温暖。我很怀念!

我小心翼翼把这件毛衣叠整齐放进旅行箱,内心充满自豪,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物品准备一番后,原本空空的旅行箱被占用了过半空间。我看着繁杂的衣物,思考着还缺点什么?外出旅行的生活不能和出租房相比,虽都是暂时的驻扎地,两者间存在着时间跨度差异。在出租房缺了东西可以随手寻找,在外就困难了。要是她还在身旁该多好。如果她现在在家,我只要说:亲爱的,明天我要去旅行,你帮我准备准备需要的东西吧。紧接着我就可以安闲地坐在小客厅的沙发折角,安心等待明天到来。她总是有条不紊地为我打点好一切,把必要的物品细心准备齐全,且次日还会在我或早或晚出门时,温柔地送我一句:旅途愉快,注意安全,等你回来!但也有结果相反的时候,例如那次我送她去机场,她没有回头与我说再见和等我回来。不知道远在某省的她近来怎么样?工作是否如意?生活是否称心。后来,我才慢慢领悟,所谓的争吵不过是生活里的一道佳肴,随时都会搬上餐桌,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把它当作一把儿缄口盐巴,只浅尝到它的咸,却不曾认识它的甜。如果你最爱的人和你争吵的兴致都懒得起,生活多像一潭死水。

当空荡的房间只剩我一人,我才能明白时间带给我的可怕,它仿若一颗致命的毒瘤不知不觉烙进了我身体里,令我从最初的不在意,到最后察觉时已是晚期。若我现在贸然给她打电话或发简讯,会不会产生误解?我的手机放在了哪里?我顺着床沿往里摸摸,没有找到,我只好放弃。我在故意挑战她的底线?往平静的湖面掷石子?误解肯定会有。有些不明不白的存在,我们很难弄明白,我们甚至已在其中绕来绕去,总不见出口。尴尬的情景如何收场?还有……我顿了顿,原本做出的决定变得动摇且陷入这个计划还能否继续实施的困境。我眼前浮现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一天晚上的偶遇。当时我愣在原地足足考虑了至少15分钟,纠结要不要走到她跟前,像偶遇熟人般主动和她搭话寒暄,以此来转变我和她的初见关系。即便是朋友,即便做不成朋友。我确定我是在一栋大型写字楼的负一层的一家奶茶店遇见的她。她穿着一身当季的流行色,虽然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不太凸显,大街上比比皆是,但她却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最美好的风景。当时她正在排队买奶茶,排队等奶茶的队伍很长很长,一个挨着一个的顾客像一条细绳捆绑在城市的脖颈。当时她排在最后一位,直到第N位顾客领了机打票,新来的顾客在她身后填补。她时不时低头摆弄几下手机,是打发无聊的等待?还是回复朋友的重要信息?抑或在玩一款刺激的游戏?室内制冷系统裹挟着气流,她稍长的刘海儿随着蹁跹飞舞。这是我第一次和她不期而遇,我觉得那天晚上,灯火璀璨,月色正好。

打开随身听CD机的仓盖,卡进去四节五号干电池,我随意找来一张碟放进去合上盖,连接上一对较有年份的袖珍音箱。音箱经我后期拆旧改新而成,我用一根坏掉的耳机插头,剥开里面的红绿黄线,同音箱的导线焊合。我们用的耳机插头是最常见的三节式构造,不含麦克风。它的主体单元共有三根线(左声道、右声道、公共线),它的3-0与3-1接头为R(右耳机)端,在3-0与3-2接头为L(左耳机)端,通俗讲3-0为共用回流端,3-1和3-2分别为右和左的送流端。只要按照这个顺序和音响线对应焊接牢固就行。如果左右点位接反了,将会导致左右相位不同,而且两边的声音合成后,声场定位就会有偏差,造成总音量的衰减变化,因为破坏了音响内外推声膜的顺序。按下播放键,我感到机器在微弱地震动,这是马达正在载拉碟片转动,等反射激光光束读取碟片中的资料进度条加满,优雅的歌声便像飞流直下的瀑布倾注到耳朵里精神里,充溢房间的每处角落。伴随音乐的萦绕,我的躁动不安得到些许缓和。我陶醉地欣赏着那首不知名的柔和的曲子,觉得自己和“她”挺熟悉,好似从前在什么地方碰过面并且不是那种所谓的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只是现在,我为什么叫不出她的名字?

有天,她让我去找她,见面地点约在上次的奶茶店,时间是晚7:30。我翻开日记本来回确定了好几次日期、时间和地点,唯恐错过这次约会或出错闹出天大的笑话。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从我当时所住的出租房到和她约定的见面地点需要横跨两个城区,即上城区和余杭区。至于我上次到那里具体做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唯独可以记起来的便是当时我是打算绕过临近的一条街道,到马路对面的一家烟酒行,买一包香烟。为了缩短时间,我才抄了近路,从那栋写字楼的负一层穿了过去。

我在九州路搭乘394路公交,然后到九和路站牌接驳点换乘。我在九和路地铁A口乘坐地铁1号线,这条地铁的载运线很长,由萧山国际机场站起始开往湘湖站终点方向。我对这条线比较熟悉,有次我曾因它搭错车,去了与目的地相反的地方。夜晚的地铁客流量并不比白天小,甚至还要拥挤。互不搭话的乘客各自刷着手机接收着、甄别着五花八门的讯息。他们的样子都很奇怪,坐着的站着的像一根根被截断的高低错落的木桩。我没有坐在座位上的机会,只能靠在冰凉的车厢上发呆似的站着,我在最后一节车厢,人满为患的空间里,能挤上去就已经很庆幸。疾如风的地铁开出5站后到达打铁关站,我下车由负二层乘电梯和步梯到负一层,紧接着还要经过一条相对较长的走道,然后再乘电梯和楼梯由负一层转到对面的负二层继而转乘地铁5号线。当时我为了节省时间,想快点见到她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我是半刻不敢耽误地一直转乘电梯上下出站进站。

在地铁1号线转乘地铁5号线还算比较幸运,没有耽搁太多时间,这条地铁车厢里的乘客比1号线少些,虽然也有个别乘客背靠车厢站着,但还是有好多空位。我还是习惯性从车头绕到车尾,在最后一节车厢的最后一个靠广告屏很近的座位坐下。地铁行驶过程中,我听着电视里连续播放的一组薯片广告,看着四纵八横的全城地铁运营线网图,不同颜色的线条相互交错在一起,似乎围成一个圈。这条线同样比较漫长,它是连接上城区和余杭区的重要纽带,是由地铁姑娘桥站起始开往地铁金星站方向(同地铁5号线还有一班是由地铁姑娘桥站开往地铁蒋村站,而我要去的地铁良睦路站就在地铁蒋村站的后4站),我需搭乘它驶过15站到达地铁良睦路站才能下车。这期间我眯了一会,为这次见面暗自鼓劲。时间约莫过去50分钟,我在良睦路地铁站B口出站左转,一路奔行后基本锁定了目的地,不过,看似胜利在望,实则我还要在其周边“七进八拐”摸索,而后我才到达目的地。我以为她还没到,实则她早已坐在邻窗第一排座位。她靠近玻璃窗,若有所思地向外观望了几次,她正在寻找我或其他人。那天她穿着一件淡蓝色连衣裙,和她给我织的毛衣同色。她对蓝色情有独钟。我能确定我们对色调偏爱有相通点。虽然她比我早到了约会的地点,但我可以确定她当时一定没发现我,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我走到她桌前,还是我先跟她搭话。我向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倒是没表现出过多的吃惊,好像类似今晚的“见面”活动,她早就习以为常。她只是稍微抬头看看我,便熟练地示意我坐她对面。我在落座的间隙,瞥见她正在玩一款类似填字的游戏。这时,点餐台叫了二十六号顾客请到前台取餐,两杯冰奶茶。她才放下握得紧紧的手机,快速扫了一眼她左手边的机打小票,确定地点点头,而后起身朝取餐台径直走过去。当只剩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我的手和脚不知道竟一时不知放在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从那晚之后,我们时不时会定个再次见面的地点,要么是在结束当天“约会”的现场敲定,要么是各自回去后传来简讯。但每次我们约定的时间都在晚上。我们经常肩并肩,或一前一后沿着城东路、数云路、联兴路等来回穿梭,经过每家奶茶店她都会不自觉走进去瞧瞧,看看,即便她拎在手里的奶茶还没有拆开,但也阻挡不了她走进任何一家店面的脚步。我每次都想打破内心的疑问,想和她聊聊关于“白天”和“晚上”的话题,但我最终没向她提及。我或是害怕,一种“白天不懂夜的黑”的惆怅?白天不能见面晚上还会消失的一种担心?抑或还有其他复杂原因,仿佛早就预示未来几年里,她最终会离开我去别的地方生活。“他总是不了解我,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离别时,吝啬到连一个简单的微笑或拥抱都不给他。他罪有应得。”这是后来某次聚会,她让一个朋友捎给我的原话。我曾不止一次通过这位朋友打听她的消息。我还是不了解她!既然打破不了常态,就只能维持现状。那晚我们聊的话题很多,多得像是耄耋之年的老者,从A区到B区的风景?从S街到D街的美食?从E城到G城的文化差异等等,我们把各自的过往经历尽可能搬到彼此眼前,把历历在目的时光打乱重塑,极力去营造还算幸福的生活。尽管当时她才25岁,我才29岁。我们的经历还不算完整,但我们并没有因年龄限制,而在意各自对生活得出的看法和见解是否成熟,是否正确。只要我们怀揣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把不断向前奔发的链条拧满,竭力打开一个个谜团,我们就是生活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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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一拎旅行箱,虽然里面的物品不算太多,但重量却能明显感觉到,我在原地来回拖了几次,一种立刻想外出的欲望,突然间支配了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好像这次未知的旅行最初就是我所期待的,单是有人提前替我做好决定并且还在暗暗实施中,我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跟着走就行。此刻我想夺门而出。知我者谁?为我者谁?想我者谁?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燃着的蜡烛上,跳跃的微弱烛火好像比此前任何阶段都明亮,它像在手舞足蹈,为即将出发的我欢喜且相送祝福,一如出自妻子的语调。我猛然觉得我有些喜欢它了,暂时遗忘了它的生命就是许多人的青春的复制品的悲哀。

明天的未知旅行目的地在哪里,谁预定的行程?我晃了晃手里的旅行箱,而后把它放在门角的位置,我感觉自己很可笑。距结婚纪念日貌似也没有多少天了,这次出行会不会是她提前给我设定的惊喜?好让我感到惊讶,体会她的良苦用心?明天出门我是不是先去外省看看她?我微笑看着床头悬挂的结婚照,她身穿白色婚纱依偎在我怀里。我陷入过往,陶醉,幸福,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自拔。

若是上周同事们计划的方案呢,我想我应该还是先去单位与他们会合,商定好出发的路线和相关事宜后,再做其他决定,要是时间紧迫,我可以先给她去个电话,就像她看中一样东西时,总会先和我讨论那件东西的实际用途和拥有后的意义,如果不是我陪她逛街,她就会打电话和我联系,现场给我说说她要购买的原因和理由。她很执拗。我每次都不能反对。我紧盯着日历,毫无办法。明天先去哪里?是外省还是单位?这一切暂时都不能确定,恼人的一切。所有的假设只有等明天来临,明天是什么结果?明天还是未知数,谁又能确定明天的结果?然而无论怎么选择都会有答案出现,我如何做才能避免错误?毫无办法的生活,让我们无计可施。

等待,答案,方向,这三个方面几乎全部概括了我眼前的生活。为了明天的未知旅行,我等待着正确答案,找到正确答案我就可以明确旅行方向,有了明确方向,这项旅行才能实施。然而我多的是等待,少的是答案,未知的是方向,且在断电的实况里,只有那半截忽明忽暗的蜡烛陪着我,为我驱逐有限范围之内的黑暗,释解着孤独落寞。要么颓废,要么成长。生活中,我们最容易得到和错过的或许就是答案。我仰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思索着。时间在点滴流逝,我在钟表的圈式运动里听到它轻快的步伐声,它走得如此匆忙,仿佛多逗留半秒就会失去奔跑的机会,从而被另一事物迅速冻结。像她?也像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他们。他们在今晚和我说“再见”和“好久不见”。他们有恃无恐地从很远的地方朝我走来,而后又走开。印记过去?模糊现在?缔结未来?蜡烛产生的黑色条状烟雾升至半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如同没有人来告诉我明天的未知的旅行的目的地一样,旅途难寻,生活依旧。我给它们留着一个位置,有些记忆残片注定要持续下去,随着变幻莫测的生活,释解出千万条信息,供我一一深刻地解读。旅行箱静静地倚在门旁。我想它比我幸运,只要我把它拎在手中,它就知道要去哪里,谁来正确指引我?明天我要去何方?谁能伸手拉我一把,把我从今晚无边的困境里解救。

断电情况一直持续。CD机每隔五六分钟自动切换曲目,我躺在床上不知所以,极其空虚和无奈。我并不是无事可做,而是得不到一个好结果。我失去了判断能力,让眼前一切无法安分停顿。我翻开名片夹,随手又撕掉一页。我愣了一下!我不确定她还会不会回来,我要不要过去?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梦游般走到窗台,我分不清第一通电话和第二通电话是否有联系?拉开窗帘的一角,透过一丝缝隙,漆黑的夜已经放出浅蓝的光。那颗启明星老早定格在遥遥的东方,眨着眼睛。我看着她,她像在轻声宣告:天要亮了,要为新的一天做好准备。准备?!殊不知一切就绪,只待天亮,天亮以后……我依旧斜靠着窗沿儿极力送目,眼睛虽然很疲惫,但毫无闭目休憩的欲望。我放下窗帘走到书桌前,抽取一本海子的诗集,借着那根蜡烛散发的微弱光芒,我试图遨游他笔下的天马踢踏的王国。我想,我并不孤单,在这个无眠的夜晚,不但有那根半截蜡烛还有海子的陪伴。如果一切正常,我应该先向谁打电话询问?妻子还是朋友,同事?也许是我眼前要办的重要事……清晨,关掉CD机。我再次拉开窗帘,暖阳迫不及待钻进出租房,我把只剩半截的蜡烛熄灭,放回原处,为了或许今天……或许明天……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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