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他却在这里遗世独立!
我浑身颤抖着不敢相信,看了又看,那墓碑上的照片,还有生卒年月。
我无法接受----我和林浩会在这个地方相见。曾无数次地幻想,人间纵有百媚红,独你是情之所钟。万万没有想到,再见会是一座墓碑。他静立其中,森然凛冽。一阵晕眩中,我跌坐在墓碑前,失声痛哭起来。
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春风再无你。泪水湿了衣襟,惊讶了众人。
我们的爱从那儿开始,必须从那儿死去。
那扇尘封的大门被我开启了。自若既失,唯有顾盼!那有我的青春,我的爱,我的爱人。
长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屋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仿佛在自暴自弃坚守消弭。我和林浩在这间四十多平米的小屋里度过了二十多天,目之所及,皆是无法撼动的死角,这二十多天却是我一辈子里最美好的岁月的沦陷。
曾经阳台上盛开的芍药,如今枯烂得只剩下一点骨茎。这一切,愁流泪谷,仿佛影射着我们的爱在这儿开始,又在这儿已经死去。我流着泪试图让花儿绝境重生,然而,却是不堪回首,再也无法浇灌出新的盛开。
与林浩相识,是在大学开始的军训班上。因为纠正步伐,我对他的训导常常会翻出几多白眼,又因他的细心周到,充满感激,再因为他的英俊,充满了甜蜜。
我的初恋开始了。只是,那是我一个人的初恋,一段被暗恋晕眩的时光。既害怕他不讲情面纠正我的队列动作,又期待多一点时间来到面前。就这么,这么又恨又爱中,度过了每一天。
又是一个美好的艳阳天,当我满心期待林浩的到来时,却来了一个新教官。
我和同学们都疑惑的望着这位新教官,可是那位严肃的教官只是点到而止,噙着眼泪说林教官成了孤儿。不知是情已代入,还是我本善良,瞬间令我潸然泪下。新教官惊讶地看着我,唇动了下,咽下了想说的话语,喊出:咱们的训练开始。
林浩突然来到我面前,现在又突然消失了。我不甘心他的突然消失,鼓起勇气找新教官要到了林浩的手机号码,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将信息发去。
大学四年里,除了我的学业之外,想念林浩成了我的日常。他高挺的身体,矗立我心;他深邃的眼睛,照亮我心。光阴与林浩的影子与影随行。他是那么英俊潇洒迷人,可我没有勇气与他联系。
那串号码我烂熟于心,无数次在手机屏幕上按下那些数字,又无数次的把数字清除,我的心反复纠结,是女孩的羞涩,还是父母的唠叨。直到毕业离校前的那个夜晚,我才鼓足勇气将电话打了出去。
电话里却是一个好听的女声—“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我呆呆的听着这个女声,一遍又一遍的拨号,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初恋以独舞谢幕了。
黯然神伤填满了我的世界,踽踽独行一人来到曾经训练队列的操场,那平时热闹的操场上,突然静得令人窒息,唯温柔的月光倾洒在每一个角落,在这炎热的夏夜,一切变得旷远,满身浸染了寒意。
恨自己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我活该失去他,我凭什么会认为这个号码他要一直留着! 我的心好痛,他却不知我已坠入深情的海。
都说爱上一座城,因为是爱着一个人。
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是反向的。因为我恨自己,所以毕业典礼一结束,便拖着行李箱来到离别的车站。手忙脚乱欺骗自己试图丢下所有的沉痛,抑或更像是在逃避这里。
辞别再无相见日,终是一人度春秋。
在拥挤的候车室,我时而感到如释重负,时而又陷于痛苦。恍惚间,在喧嚣的人群,他举起手,在一个邈远之地徐徐挥动。直到——我看见了一个高挺而熟悉的背影,我不顾一切地奔赴而去,刹那四目相对。
喧嚣的人群仿佛静止了。
林浩,林教官,是你吗?
你……你是张欣?看得出,他很惊讶。
他看着我拖的行李,“时间真快,你是不是毕业了?”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我回家看看……
看你……差点失口,将你妈妈换成省略号。于是林浩接过我的话说回家看看。
我要跟你一起去!
林浩惊讶得眼睛睁得瞪圆。
怎么不欢迎呀?他认真地看看我,然后回头,看着我的眼睛,疑问着像看一个精神病人。
好不好呀!我碰碰他的胳膊说。
他扑哧地笑道,开什么玩笑呀。
那你是不是嫌我不够漂亮?
《诗经》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回答得我很满意。
算你人实诚!说着,又洋洋自得地耸耸肩说,虽然我不算有多好看,但也端庄,皮肤白,鼻梁秀挺,身材也还苗条,如果P一下图也算绝色美女是吧?
你就不怕我是披着羊皮的狼?
好害怕,装作浑身颤抖地说,但我也要与虎谋皮。林浩惊愕地看着我,于是我开始像个小女孩样撒起娇来。说反正毕业了正愁没人陪着玩,再说一个女孩子跟着解放军叔叔多安全呀,你也有个跟班的……看得出,林浩表里如一了,乐开了花。
你就这么信任我呀?
不信任解放军叔叔还能相信谁?这一激将,他咧咧嘴吸了一口气问,你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我说不知道你知道就行。这一下把他彻底逗乐了。那好吧,你得听我的指挥,别再给我翻白眼了。顽皮一笑的我,立即作了一个立正敬礼道:保证听从长官的指挥。
什么长官,电视剧看多了吧。
那我该叫你什么?林浩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拖拉道,你随便吧,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回家你父母不着......急吗?真有点像十万个为什么。
我对答如流,你说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也借此机会了解到,林浩这次回家是因为想到母亲的墓地去看看,顺便把家里老房子卖掉等等,很多我想了解的情况,包括我最最关心的问题。
他的回答令我兴奋无比。于是我拉着他说,咱们去退票、换票吧。不等他回答,我蹦蹦跳跳向前迈去,嘴里还叽哩咕噜着——
窗外的花,
等待着盛夏的雨季,
就像我的心,
在一直等待你的消息。
林浩的家只有一百公里,对于现代交通来说,快得转瞬即逝。但正是这短暂的一个多小时的时光,仿佛是用一生的时间换得余生甜蜜。我们完全像一对恋人。
车厢的冷气让我哆嗦了一下,他像变戏法似的将身上的军装披在我肩上。那一刻,温暖了我的世界。当我试图从包里找水杯时,他又顺手递上一瓶水,雨露甘甜。
我故意撒娇地往他肩上靠,他却像触电一样一个躲闪。我故伎重演咧嘴翻白眼,他连忙像哄小孩子般拍拍我的头说,还没长大。于是我大胆地挽起他的胳膊,一片片光景开始撕扯,吞噬我的灵魂,他越挣扎我越用力,最终妥协换来了我幸福的甜蜜。如果有一天你能在婚礼上向我表白,我会向你奔赴而来,大声地告诉你,你是我的星辰大海。
多么幸福的幻想,是对你不断的温习。
我们一同欢笑,一起呼吸,有你给我幸福就可以。当我还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当林浩打开他家那扇布满尘埃和蜘蛛网的门时,他那一声妈的呼唤,迎着一股莫名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揉碎了我的心房。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哭,全身抽搐得不能自已。不知所措的我不知道怎么就将他一下子搂在怀里,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他像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哽咽中将我越搂越紧。
这是除了父亲外的第一个男人亲密接触。羞涩中我有些拒绝,又欲罢不能,甚至还多有期冀。那一刻,我努力翘起嘴角,挂住哀伤与接纳了他的全部,我是他的全世界,他已成为我的全部。彼此间如冰雪融化,不舍昼夜,醉卧千年。
我的母性本能地开始漫溢,像个母亲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后背,噙着泪凌成凌成抚摸着他的头发,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减轻他的痛苦,也唯有这样才能弥补我的爱失。
天地阒静,眼前的一切犹如幻静。我的爱情之火,我的生命之光,与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交汇。从今天开始,我在心里说我将成为你的新娘,捕捉起炊烟里的流光,红了樱桃,白了青丝。
林浩哭泣也让我第一次体味到失去亲人痛苦。如果是你再苦我也愿意,要用一生的时间换你余生甜蜜。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从此以后要更加孝顺父母,因为她们不仅给了我健全的爱,还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尽管父母对我的家教一直是严厉相伴,但我知道,爱的立场并非泾渭分明,或许是禁锢、甚至是伤害,但父母爱的本质永远纯粹无暇,正如万物都有形态之变,不存在本质之朽。
与林浩一起收拾完房间后,不知不觉中已是夕阳西下。林浩看着我满头大汗,眼里的泪水在夕阳余辉里闪闪发光,我轻轻上前将手臂缠绕他的腰间,他凝视中俯下身,亲吻了我的额头。于是突然又有了一种冲动,决定为他做一顿饭。虽然从小到大五指不沾阳春水,从未做过一次饭菜,但我决定尝试一下。
可当我话一出口,林浩像受到莫大惊愕的看了我一眼,随即不无悋惜,又不无自豪地说,开什么玩笑,今天我主厨,尝尝我的手艺有赞。
你也会做饭?林浩立即伸出双手,握了一下拳,带着优越感地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会尖叫的,等着,我去买菜。我也要去!我撒娇道。林浩转身,用怎么可能的表情说,No,My Princess在家休息吧!我不!我故意激将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他皱皱眉,那你告诉我呀。我白了他一眼说,只有去看到了才知道。林浩摇摇头又肯定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还差不多,我胜利地欢喜中,试着去挽着他的胳膊。他摆脱,又像触电,将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于是我停止脚步,装作生气地端倪着他。他的脸上立刻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我不无得意地笑了,决定好好捉弄他一下,便故意惊讶道,你的脸过敏了怎么这么红?有吗?他难为情地摸了一下脸,刚才打扫卫生热的。那我为什么不呢?面对我的咄咄逼人,他投降似地扑哧一下笑道,调什么皮呢,走你的吧。于是我就势挽住他的胳膊,像杨柳就着风,摇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爱情有多甜,幸福就有多绵柔。瞬间、弹指、刹那、永恒—生死契阔! 尤其当爱能被这种确定的因果关系清晰呈现的时刻。这个由我和林浩亲手打扫布置的房间里,让人心醉神迷,回味无穷依旧。房间除却一层尘埃,整整齐齐,还如我们一起离开的那天一样,曾经的景象和味道卷轴一般跟随我展开。于是,我轻轻地掀开床铺上防尘布,床单是林浩那天做饭时我去买来换下的,历久弥新,仿佛还散发出爱的香气,那些难忘场景近在眼前,在另一个时空和此刻的我重叠起来。
往事令人心悸,那丧失的过程,就是一次又一次利用回忆重新勾勒事物的轮廓,雕琢细节,它比真实生动,比想象贴切,距离消解了无趣,又常常神化为欲望一种。我好像是在这房子里与林浩生活了多年,熟悉又陌生。
如果说,之前以为林浩在我的人生里打开一道缝隙,但是他投来的只是一束光,我需要更长的时间以后才能理解。因为他的光没有照进现实,或者说也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这不能能怪林浩,而是我的父母,还有自己那么本质的懦弱。
当我的父亲母亲得知我爱上林浩后,让我出国的速度与意志更加坚定执着。我挣脱,反抗,示弱地哭泣,但统统被他们以不落窠臼的理由而征服。不过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如果,当然没有如果。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学分,早日回国与林浩期待的功成名就。如果不是我的父亲母亲以找林浩谈谈的理由彻底掐断了我们的联络,一切,也许还有也许。
我不知道林浩的牺牲是不是因为与我的父母亲有关,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爱。后来只是从林浩的战友口中零零星星地知道,自从他探亲回到部队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训练场上像拼命三郎,战友们劝他要注意身体,他总是说累点好,睡得更香。尤其是那次执行特殊任务,本不是他去的,他却写血书要求去参战。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深爱的人已去,如一晃而逝,我来不及在春风里摇曳,就收起了嫁衣,留下太多的遗憾与疑问。我无法询问他在这段短暂的爱情中真实的想法和感受,因为我们爱实在太短暂,短得还没有彼此明白以为爱过就能越过山河,现在看来,那只是心醉神迷的身心交流。但即使这一点,对我来说,也弥足珍贵—爱情有点甜。
记忆不费吹灰之力,可以轻易在我面前重现恋人、丈夫的形象,一切栩栩如生,每一次都是他,每一次又全不相同,一如来拥,抑或只是路过。那是无法复制的时光,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丰盈且幸福,我在阳台上消磨的时光,或看书,或品着咖啡,他则在幸福地帮我切着水果或准备着意想不到的大餐。每当我俩目光游走一起,总会碰出温婉甜蜜的一笑。
凝滞不动的时空,时间绕它而去,仿佛又置身于一个虚泛的世界。回忆化作倾盆雨,道是伤悲总还情。我们的爱情短暂,却也闪耀灿烂,但照亮了我的人生,照亮了这间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小屋,将我们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余生有你,悲伤一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