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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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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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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旋转木马》

一轮明月挂在黛青色的天空,古运河像一条晶亮的巨蟒,在月光下缓缓游动。

我决定逃离这里。回眸这个即将离别的城市,本以为掩耳盗铃从此将一切的痛苦丢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从新开始。却在一个转身间,才发现那个叫展鹏的人根本无法忘记——我们早已生死离别,怎能还盼来世可期?

我用深深叹息来粉饰着不觉明历。这些年来,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再无浪潮,竭力萎靡着残存的记忆,可那无法挽回的骇人景象,以无法收敛它的激荡与冲动,在时间粗暴的蹂躏和鞭打下,气势汹汹。正如不是不曾想起,而是从未忘记。

因为所以,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亚当斯密学说,人类的行为是由“自爱、同情、追求”这六种动机所推动的至理箴言。因而让我一直在反刍过去,展望未来。所以,那段往事不堪的往事,即使藏在心底,也时常起起沉沉,令人身心崩溃。

“你总是给人一种宠辱不惊,也似乎没有爱与被爱的感知力,发散力,没有享受美好生活的心理系统,就像个机器人似的,行使着生活赋予你的每一个角色所应完成的动作,尽管那些动作堪称完美无暇,但总是令人莫名地不安。”

呵呵,这是我妈,用她大半辈子与我父亲并不幸福的潦草人生经历,对她三十岁女儿的卓越总结。

之所以用“卓越”两字。因为她也把自己藏得很深,是语言表情上的。因为她在说这番话时,脸上完美得平静如水,还有容乃大,目光盈盈地,一副爱意绵绵。

哼!看似藏得很深,却如鸵鸟般顾头而不顾尾让人贻笑大方。我知道,她心里早已经已如洪流翻滚,想对我说,甚至对我喊,“你长得真好看,又如此优秀,怎么就恨嫁了呢?”

其实,哎呀妈,我想告诉你,承恩你和我爸的福报,你们的女儿还算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一个情感丰富的人。面对生活不妥协,面对爱情也并非圣贤做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你目之所及的,只是河流之上冰面的表象,河流之下的人鱼公主和王子从相见到相爱再到无法在一起,在凄美的演绎中,以狼狈不堪,随风消逝。

这是女儿心中难以言说的秘密,也是一段无法形容无法挽回的哀伤。也许,有些话本想说出来的,但是藏久了,却发现已经错失良机。正如一个转身,已是物是人非。

那个叫展鹏的男生,正是你亲手送给我,或说让我重新燃起对爱情的欲望。

不过在说展鹏之前,咱得先说我为什么要感谢你的前因后果,这不是脱责,是为梳理“以为人生就这样了”的故事转折。

那一年,正值韶华也可以说正青春的我,在大学期间爱上一个男生。当我偷偷摸摸,其实这样说对我妈也不公平,因为大学里她远隔千里,就是想长臂管辖也是鞭长莫及。所以,我和阿锋的关系全系男生女生人人皆知,就除我爸妈蒙在鼓里,以为他们的女儿挑灯夜战,倾力苦读,其实我在学习与恋爱两手都在抓。

报到时,阿锋给了初入大学的我很多建议和帮助。久而久之,两人便熟络起来。社团招新,我们选择进入同一部门。日久生情,小情感就这样悄悄萌芽了。

阿锋热情大方,他辅修了会计学的双学位,还积极参加学校各种活动,身上总有用不完的热情和精力。他的这份激情也感染了我,我从开学和男生说话都害羞的女孩,慢慢变得开朗大方,成了学校的活动积极分子。

我喜欢静,大学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拉着阿锋去图书馆学习。在那里,我们看到过日出日落,听到过闭馆音乐,大学里最充实的时光,都在图书馆那一方小书桌旁。相伴相随,大学四年,我俩大大小小的奖项和证书就拿了许多,也多次拿到了奖学金。期间,我俩还经常利用放假时间出去旅游,诗与远方中,各地的景点几乎玩遍了。

能学能玩,身边的人羡慕不已。说我们这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何所冬暖,何所夏凉”穿越美丽的诗行。然而,携手走到荆棘毕业时,我和阿锋的问题出现了。我要选择回到家乡工作,当然是母亲大人的旨意,还有父亲的推波助澜。这是他们婚姻里最团结,最共同一致对外的空前绝后。

阿锋却执意要选择留在学校当地。小吵小闹中,我们的爱情出现裂痕,且这道裂痕以渗水般将我们之前所有美好的图画与壁画,覆盖起一层无以言状的印痕。于是一气之下,我丢下他走了。

原以为,我是他口中的誓言,慎始善终,棱角分明,坚定不移,他会因我奔赴而来,重修旧好。然而,等待的却是黄雀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杳无音讯。在作茧自缚的痛苦与无奈中,我颔首低眉,不计前嫌,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折身而去。阿锋真是好样的,如人间蒸发。于是我用年轻的思绪写下了悲伤的文字:爱情不是游戏,但却超越了游戏。爱,就要真心付出,真诚相待。不要轻易说爱,许下的诺言欠下的债。爱不是缺了就可以找,更不是累了便可以换。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但拥有了一个人,就一定要好好去爱。爱,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两个人的对手戏!

女人善变的是脸,而男人善变的却是心。

经验总结说,治愈失恋最好的方法是新欢与时间。是的,新欢展鹏不期而遇出现了。出现在一个cosplay装交友群里并走进现实的人间。袭红袍,颀长的身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凤眼微眯,红唇上似乎还遗留着一滴酒露,就如那娇艳的红唇太过饱满而渗出的一滴玉露,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甜香酒味以及那淡淡的花香,如暖风般醉人。慵懒的凤眼有丝疑惑掠过,无意识地伸出那丁香小舌轻轻一绕,优雅地舔过那滴酒露,甚至吸了几吸柔美的朱唇,一袭红袍则随风飘动,如墨的发丝扬带着让人失神的幽香,轻轻的扫在她的面颊上。

那情形那时候,如地球撞心般亮眼,不复纠结——爱了!爱上了一个小我十岁的男生,并很快一起爱欲横流在一间不足十平的出租房里,哼起了《鬼迷心窍》:平静的心不再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如此美丽的爱情,如江南白墙上绘着烟雨的迤逦。

我对天说,对地说,我不要那种欲爱不能的怅惘,不要那种翻云覆雨的考验,不要那种朝秦暮楚的失落。只要两情相悦,朝朝暮暮,生死相依,此生不渝。

那是极致的幸福,兜起了意想不到的喜悦,却不知那是在构筑爱情的祭坛。

世事弄人,原以为这次应该是生死相恋,却是相爱容易相处难。爱情是精神层面的,而相处是物质层内里的。曾经,我们可能对一部电影一起流泪而爆发爱的火花,也可能因为对于一朵鲜花凋零的相同感怀而发誓要厮守一生,但当大家真的在一起时,才发现原来我和他并不是两条平行线。这都没有什么,并坚定信心对自己说,只要一直向前走,总会有一天交汇融合。

爱情的蜕变往往是生活琐事的叠加,然后成为压倒最后的一根稻草。当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得知我眼前帅哥来自艰苦朴素家庭,连在这个城市没有遮风挡雨之地,惊呼我的爱情如此纯洁时。我知道,她们的话一点也不纯洁,于是我的内心也“脏”了。

我也知道并清楚,展鹏对我的爱忠贞不渝,会像福楼拜笔下的查理满足艾玛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四乡奔波,尽量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是,这种艰辛与努力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如杯水车薪,他根本无法维持,扛起我欲望世界的大厦。我会觉得这样的婚姻生活太过寻常、平淡,犹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想要的涟漪,我不怀疑我会像艾玛一样在厌倦中,离他而去。这样的婚姻对两人来讲,都是一个无比糟糕的结局。

“就因为展鹏的帅和年轻我愿意跟他过一起奋斗?”疑问并疑问着,开始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可我居然心安理得,一直着快乐地占有着他的一切。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种原囿的本质不是什么佛系的品质,是俗世的无耻,是最为卑劣的自我欺骗,但我依然打算先好好地度过每一天。

 “无情最是黄金物,变尽天下儿女心?”张恨水在《啼笑因缘》中生发的人生感叹,真是声贯古今,不朽的名叹。

人性的虚假,在语言的失真;

生命的虚无,在于存在的失重;

唯愚蠢者由此欢天喜地;

我自惭形秽。

 

不得不说展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真是“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而我是个世俗冥顽不化的悲观主义,物质化得不一般的奴化。展鹏突然一天问我“你会嫁给我吗?”我一愣,装作莫名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正是这一问,将我自己内心世界暴露无遗。看得出展鹏当时眉一皱,那好看的五官如一阵阴风划过河面,漾起几多褶皱,让我闻到了一股阴嗖嗖的陈仓之气。

接着他哭了,这次是真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落在白色的T恤上,变成一颗颗浓烈的墨点,漫漫散开,模糊了一切。

我斜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所措,但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令他心间透凉冗长。谁知,展鹏又突然停止哭泣问“你有我不快乐吗?”我张了张嘴,想说非常快乐,是全身心的快乐但不是现实生活的快乐。却是囫囵地冒出一句:人有病,天不语,唯诗与远方。

展鹏像是并没有听懂样一愣,然后发出的一声是“我明白了”并用放荡形骸的一笑说,“你就是想玩玩”的那种。还没等我脸一沉将愤怒出口,他便指着那只一只在窗户边向玻璃乱撞的苍蝇说,你看我是不是像它,明明知道飞不出去,却依然在那儿舞飞乱撞。说着他一掌击向窗户,砰地一声,苍蝇飞了出去。

我说你不要激动!他后退一步,穷形尽相地说我就是一个天真的傻瓜,以为人们从人鱼公主和王子悲凄故事中得到某种启示迷途知返,现在才发现就像小时候我妈带着我玩旋转木马,她或在前,我或在她身后,前与后都不能改变着我都被裹挟前进,一代又一代人,生生不息。

他这样的比喻,正中下怀,深深刺痛了我。于是我残酷无情又一败涂地地盯着他,深叹了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里。之所以故意做出这样的表情,是为纠正他戳穿我的内心。

展鹏颓废地一屁股坐在我们曾经欢乐的床沿,乜斜着眼像阅读一样,看了我足足一分钟,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说了一句非常应景的话:“云生无知处,莲花自在香”。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趁机扭转局势说着上前逶迤在他身边,“不是这样的!”展鹏挪动了一下,发出丰富极了的一笑说,你长得真好看!。

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也或许是条件反射,更或许是自恋的我从房间里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一条牛仔迷笛裙,配洁白棉质T恤,乌发齐颈,眼睛弯弯,颊上两团粉肉……美得有点意思,然后很自豪地偷看了他一眼。不过,从他的眼神里我读懂了什么叫鄙视。

卑劣者的座佑铭总是写在心里。他将我视作一个错谬百出搭讪者,并对我拙劣的表演出宽容与谅解。因此我感到万分羞愧并试图掩盖这种情绪,想和他聊聊天,却是唇齿相依,无法分离。

我必须承认不是展鹏想多了,而是我早已经把我们的今天和明天剧透。嫁给他,我无法向同学、朋友还有我的父母交代,因为他展鹏一无所有,尽管他生活在这个江南的富庶之地;嫁给他,我将必要与他同甘共苦,从零开始。

心不甘中,便有了薄其人,遂恶其它的意念。

 

时光漶漫,房间里开始充斥着一股死寂的味道。我们也静静地僵持起来,时而感到如释重负,时而又陷于痛楚的漩涡。不过,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还有内心的起伏如波涛汹涌——一双温柔的手开始在我的肌肤上移动。

阵阵悸栗,来自身体的深处,便伸出手抱紧了他。

展鹏一张脸在埋在我双乳之间,孩子般的无知贪婪……

潮起潮落,如同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并听到他身体里一只野兽渐渐长大的声息。

 

自以为是的我,在公安人员打开展鹏的出租屋前,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我还多有侥幸,展鹏不过在玩人间失踪嘛。然而,无比错愕的是,当打开他那间狭小房间的一瞬间,一股萧杀之气直面而来,像是展鹏最后的拥抱。

我惊讶得退了一步。看到展鹏床边那盆里黑乎乎的灰烬,又奔赴而去。展鹏趟在床上像婴儿睡着般安详踏实,像什么也没发生。我魂走魄飞地注视着房间的一切,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展鹏脸上,如注视一块碑冕,再次惊吓得瑟瑟发抖。

不得不说展鹏是个有担当的人,即便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也没让他曾深爱的人受到一点点伤害。公安人员从他手机里看到的信息与我的陈述完全一致。

那天的前一晚,我们不欢而散,却是“西线无战事”般依然愉快地道了晚安。不过他多说了两个字,“再见”!

这一秘密唯有我知道,不过是后来细思恐极之后。因此在展鹏的电话打不通时,我疑心中决定报警,是为心安。

 

展鹏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死亡,令我的愤怒多于苍凉的悲伤。他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处置自己,说明他的身体,那所谓的爱,根本不屑于我自私与无耻的“包浆”。

他想以死明志,要做无以伦比的擎天之柱,不管沧海桑田,完全能够承受和抗衡世间凌迟与风化,即使剥光了我所有的一切,依然是一身傲骨,坚硬,冷峻,执拗,狂野,蹄削日月,一骑绝尘。

他的告别仪式,我没有选择送别。因为害怕,或许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凭吊。是未婚妻?抑或是朋友,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可以。但是,我又选择了“无法面对”的自私逃避。因此很有点报应似的,在多少个梦里,展鹏床前那盆炭火烧在我心,并看到展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场景。

熊熊烈火中,他一招一势悠然自得,面带微笑轻吟歌唱,像传说中的凤凰一样,做着人间幸福的使者;他以举重若轻,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他以烈火中自焚,用生命和美丽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幸福。

 

往事不堪回首,展鹏虽然已经逝去多年,但他留给我的启示却依然多于忏悔。他对爱情是那么坚定执着,虽然结局无言但令人唏嘘,但也不得不说谁能不为之动容?尽管他的选择不能让我和人们接受,相比之下我是多么自私自利。他的勇敢,更令我无法用“汗颜”来诠释我无法选择与他同甘共苦。

每当细细品咂我人生中的这两段爱情,似乎印证了一句话:凡人之心,必有四方亩田。也许这是为自己最好的辩解,却是如此苍白无力,让人鄙视。

如果说前一段的爱情因为父亲母亲而夭折,而后来我和展鹏的爱情,则完全归咎我的私心作祟。这两段爱情真的像展鹏所言说的旋转木马,小时候在旋转木马上,或被父亲搂在前胸,或在母亲身后紧紧拥抱。来来回回的旋转,周而复始,却总也无法跳出人们抑或说自己早已设定好的圈圈。爱情婚姻其实也一样不是?

因为无法挽回,所以遗憾痛苦。我时常想,假如此生还能身为人母,些许我和我的父亲母亲一样,重蹈旧辙,像蝴蝶飞不过沧海,跳不出旋转木马的圈圈。

年年岁花相似,岁岁年的人不同。又是芦苇摇曳时,满头飞白的芦花,既是一年结束的标志,又是时间的纪年。每当这个时候,仿佛此时此刻陡然间,在时间惯有的反噬中,我难逃一劫,梦里总会与展鹏相遇。

这样的相见虽然伴着悲凄与欢喜,但总是以摧毁并征服我的心灵,唤起我心中蛰伏对展鹏的英武之气,啸傲之慨。

“你知道吗,我哪怕只有一个细胞,也可以分蘖出一人来。哪怕再过几百年,在茫茫人海,我还在,还活着,还有子子孙孙。这是展鹏有一天酒后的言之不尽。他原本是个殢于醇酒的人,那天却如此贪杯,那神态,那话语,充斥苍凉,染尽人间。

追述仿佛已经久远,耳边却是言之灼灼,心里怡然怀之绵绵。忽然间我明白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并不是因为他对我尚存幻想,或是多有不舍,而只是对事已至此的最后悼念。因此猛然间,又让我想起《圣经》里的那句话——

“我们度尽岁月,好像是一声叹息……”

因为所以,此生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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