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弥漫着冷风的一汪滚滚的白荡河水边,张皓一副心不在焉,觉得胸腔积满酸楚,它们像挤破的调味包,连呼吸也被染得斑斑驳驳,张皓撑着眼睛,光亮的世界却在这时放弃了他一样,并落井下石,转变成一种漆黑,却又以温柔的语言,兵不见血刃地催化出他的泪腺,模糊了双眼。
当失去成为昨天,昨天留下记忆的片段,决定了张皓内心的不安已经永远。“我错哪?”“是我的过失吗?” 这是张皓昨天晚上辗转反侧,像进入一个幽深的洞穴,一直找不到出口一样的诘问。不过,当窗外斜进一股光亮之时,像是提醒了他依然掌握着自己至高无尚的权力--“那不是我的错!”
虽然说张皓不是那种遇事以极端的抵赖来显得自己无错的人,但他自言自语中的力量,还是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拥有了盖棺定论的权利。于是他又释然而然,原来站在自己立场上去思考,总会带来前所未有的轻松,之前良心的拷问,不过是空挥在几丈远的的鞭子罢了。
是事躲不过,这是他母亲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此,当他今天再次来到白荡河边放下鱼竿时,脑子突然就像短了路一样,痴痴地望着河水中的漩涡,设想着自己如果跳下去,会不会像漩涡中的那块漂浮物,在漩涡上打个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在某个堤岸边,化为一堆白骨?于是,他心里一凛,坚定地对自己说我是无辜的,我没有错!
正如风起于青萍之末,这种痛苦就像鱼与钩的纠缠关系,本来两无相交,却要人来伤害。因此他恼怒地决定不再想那天看到的那一幕,让它埋葬在心底。然而,当突然那条带着红尾鱼儿冷不丁“扑哧”一声从河水中跃出水面,又接着“扑通”一声的消失,像是一个挑战,让张皓在心里一凛中,觉得万物有灵,进而就有一种与之相通的共情。
冥冥之中,张皓认为这条鱼是因他而来,抑或更像是等待他的到来,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悬崖上的金鱼姬》宗介和波妞的相遇,她多么希望撞见他而得救,只是无比遗憾,他没能在她危难时,帮她解困。因此,他觉得这条鱼是来讨债的,责问他为什么见死救沉醉于一条鱼死活?偶然与必然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共情的牵连。为此张皓感觉身体里某个部分正在被瓦解,也许是那个女孩的魂灵盘踞在眼前,等待着他的再次相救,或是等待着他无尽的忏悔与折磨。
一眨眼间,成千古痛。张皓开始竭力思索起宗介和波妞相遇的故事--金鱼姬是一条活泼好动的小鱼,一次偶然的机会,它在涨潮时被冲进了玻璃瓶中无法脱身。此时,刚好来海边度假的男孩宗介路过,立即帮它解困,带回家里喂养。
本来,宗介因海员父亲终日出航,只得跟母亲相依为命,这让他的性格孤僻自闭,甚至对长辈也不理不睬。然而,自从他遇到金鱼姬后,在一起玩耍中,感情甚笃,宗介逐渐改变了对生活冷漠的态度,并慢慢修复了性格中的缺陷,因此,金鱼姬成为他心中的波妞。谁知,一次意外的海啸中,宗介撞伤了身体,波妞沾染到了人类的血,突然又游回了大海之中……
张皓心被忧伤和疼痛渐渐填满,代入感地将忏悔紧紧镂刻心弦之上。于是那次偶然的垂钓,变成假作真时假亦真切行动。自此,每个周日,他无论刮风下雨,总会准时来到白荡河边。
事为垂钓,实乃是内心的忏悔,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过度关注鱼竿那条鱼的得失,在女孩一头扎进河水中之时,果断地丢下鱼竿,或许就能挽救一切,如果他能及时去蜿蜒的河道去认真一番寻找,或许,悲剧就会避免。
因为得到了一条鱼,从而失去了一条生命。张皓后悔不迭,顿觉自己要是那个宗介多好。不!此时,他越发地认为完全是自己的一错再错,导致了错上加错。为此,他如牛负重,从辗转反侧到焦虑不安地编织出一张细密蜘蛛网。他在里面一直打着转,可就是走不出来。
张皓疯了,是因为他突然辞掉了工作,把钓鱼当成了一项事业,对此,他的父母非常不理解,也在街坊邻里间活成一个笑话,那些茂盛生长的言论侵蚀着肥沃的土地,长出恶之花的面目,令父母颜面丢尽,为此,他们以审问的方式进行了较量,但得到的答案只是“喜欢”而已。
父母觉得儿子的心理上一定出了问题,要带他去看医生,否则……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便立即遭到了张皓的强烈反对,称自己没有病,他只是在等待一条美人鱼的出现,并把小时候观看《悬崖上的金鱼姬》故事,带着浓墨重彩,重复了一遍。
父母闻之,惊愕不已地叹息一番后,更加坚定地认为,儿子张皓一定心理上出了问题。于是,他们苦苦哀求,说你这只是心理暗示,只要进行疏通……一切都会好起来。
张皓却是无动于衷。从过去的每个周日的钓鱼,变成日复一日,从头戴一顶橄榄球帽,到一项草帽,再像诗人笔下的独钓寒江雪,变成一个蓑笠翁。
只见鱼竿不见鱼,张皓目光淡漠地盯着河面发呆的异常举动,引得白荡河岸的人们,认为这个垂钓者出了问题,但是,人们似乎并不关心他哪出了问题,只是偶尔在闲聊中,一笑了之,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已是常态。
然而,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张皓在人们心中的常态被天空打破了。那天,天空还下着很大的雪,张皓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离开,而真的像个蓑笠翁那样坚守着,对此,立刻引起了人们异常好奇的兴趣还有准备拉直的问号。
面对好奇人们的疑问,还有旁敲侧击者,问了无数个没有说出来的为什么,张皓只是带着自鸣得意地回答:“我在等待一条美人鱼的出现!”人们在摇摇,呵呵一声中,确定这人一定有毛病。然而,正当人们以奚落眼神转身离开时,那条红尾鱼还真的就“扑哧”一声从河水中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消失在河面。
张皓立即露出了无比得意的一笑,因此也加剧了他认为万物皆有灵的充分肯定。为此,人们非常惊愕地说道,要不是巧合,要么就是那条鱼儿就是被他喂出了习性。
对此,张皓更加得意起来,自言自语,还念念有词--张无忌是英雄,乔峰也是英雄,梅超风是英雄,鸠摩智也是英雄。英雄其实没有好坏也没有对错的。张无忌一生正直傲气,却又软弱无能,没有主见。乔峰义薄云天,嫉恶如仇,最终还是守护不了自己的亲戚和爱情。
暗恋黄药师的梅超风不过是爱错了人,看起来心狠手辣的鸠摩智,却从未杀过一人,哪儿有英雄不犯傻,哪有英雄不痴情。古语云,借书一痴,还书一尺。我常常觉得,尽管身处洪荒深渊,却宁可一厢情愿地徜徉在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情态之中,心无旁骛的勇气,那境界是痴,毋宁生死以之。
人们哄哄一笑中,睁大眼睛看着他,虽然,似乎听出了他的话里的弦外之音,却又不以为然并自然而然地认定,这人要么是中了什么邪,要么就是脑子坏了。
于是,籍籍无名的白浪荡河与那个蓑笠翁传说,被人们道听途说,神话起来,并在坊间四散,轰动一时。
有人欢喜有人忧,似乎是一个持续的不变的常态。当张皓坚定不移地认为那条鱼儿有灵性,因他而来,他必须等待并接受它的审判的往复日子里,当地人似乎看到了商机,立即开始了商家搭台,消费者买单,打起了蓑笠翁的生意牌。于是,仿佛就在几天之间,白荡河岸就有了天然的垂钓场和天然游泳场。为此,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好奇的人们便驱车而来,一睹传说中那个人的风采,是为一举多得。
日子在悄然中一天天过去,老天爷像是有意为之,让这个夏天来得特别早,也特殊热。而张皓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他的地盘,重复着他的重复。虽然置身于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的歌声里,但他像两耳不闻窗外之事的书生,只是紧盯着河面,等待着那条红尾鱼的出现。
也许是人们的嘈杂声还有大喇叭的歌声过于喧闹吧,那条红尾鱼并没有踩着点在河面一跃,对此,张皓有些失望和焦虑,也愤恨人们的喧闹。正当在忍无可忍中,准备起身斥责时,突然间,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水味,从耳侧吹进他的鼻腔。
张皓像是痉挛似的,不由地一回头,揉了揉眼,眼前的女孩的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束成马尾,神情因庄严肃穆而更显精致。最让张皓不无惊讶的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没有化妆,仪静体闲,清新干净,对此,他认真地盯了一眼,并在心里说,这是一条美人鱼。
“帅哥你就是那个传说的蓑笠翁?”
“你客气了! ”张皓转个头看着河面,“哥不是传说。”“是什么力量让你在这里坚持了两年之久?”“你是记者?”“不,”女孩整理了一下前刘海,“我是一名潜水探险爱好者。”“那你……”“我今天想来探一下你的秘密。” 张皓立即对着河面努努嘴说:“先把河里那条美人鱼帮我捞起来吧。”“美人鱼?”女孩噗哧一笑问“这里面有吗?”“也许或许吧。”“你不觉得……?”“觉得人言可畏对吧?” 没等她回答,张皓抢答似的转个头端倪着她自嘲,“很荒谬对吧?”
“你别贫嘴好吗!”女孩羞红了脸发嗲道,“我是认真的。”
“你都听到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
“别想多了!”张皓伸伸腰说“我很健康!”“那是为什么?”女孩上前一步逼问道。张皓侧过脸,看着她一脸的诚恳大于疑惑,犹疑中,叹了一气问“你想打破沙锅问到底?”“是的,”女孩蹬下身来嬉笑道,“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对吧。”
张皓便又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有所好感的回敬。不过他很犹豫,抑或更像是试探着,要不要说出来。
“你说嘛!”女孩像耍赖,也不无撒娇地催促道并推了推他。“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不会认为我很傻?”女孩立即就推了他一下,举起手调皮地发誓道:“我保证会给你一个公允的评价。”
张皓缓缓地回过头,从口袋掏出烟,点燃一支烟,哼哼唧唧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女孩立即“嗯嗯”地点头。
“你说的是真的吗?”女孩松了一口气,急遽地站起来,噙着泪水问“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你对吗?” 问得张皓眼睛一眨,猛吸了一口烟,掩饰着自己。但一切尽在女孩的眼中,于是,她感动得下意识地抹了一下眼睛,在心里说着我就是你等待的那条美人鱼并又蹬下身来,端倪着他,小心谨慎地吐出几个字:“或许那只是一会误会吧。”
“误会?”张皓眼睛一闪拖出了沉重的疑问。女孩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却并不回答,因为,坊间的传闻,一切都已明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对此,她心潮起伏地想,“都说智者不入爱河,愚者重蹈覆辙,可是遇你难做智者,甘愿沦为愚者,薄情的人风生水起,深情的人挫骨扬灰”。
她怎么也没想到,现世中有良知的人就在眼前,顿时痛彻心扉的疼痛让她潸然泪下,不由地伸出了手,在险些将他紧紧拥抱的一刹那,又痉挛似地收了回去。便她把那天她来外婆家吃饭后,探险白荡河的事讲了出来。
不过,她没说是自己,说也许他那天看到的只是像她这样的潜水探险者们的一次探险而已,没有想象那么复杂。张皓立刻惊讶地丢下手中的鱼竿,倏地站起来问:“那她怎么没有浮出水面?” “你真傻!” 女孩噗哧一笑,拍拍他的肩说“潜水者当然有自己的装备呀。”“那……”女孩立即抢过话“那是因为她要顺水而流去探险呀。”
“怎么可能!” 张皓气馁似地坐下不服气道,“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探险。”女孩又是噗哧一笑说“正因为偏僻才会吸引探险者们呀”。见张皓张着嘴,继续疑问着。她又说“你应该知道这条河经常淹死人,所以我决定来探一下河底到底有什么鬼”。
“是这样啊。”张皓又猛吸了一口烟,像是豁然开朗随即又不相信地问“哪有这么巧合?”“如果我以我的经验告诉你就是这么巧合呢?” 张皓挥挥手说“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所以说你傻呀!”女孩说着随即又甜蜜地补充道“你这样傻倒是弥足珍贵!”
泪水再次汩汩在她脸颊流淌下来。
“你干吗要掉眼泪?” 张皓问着,又怏怏地自言自语起来,“我还是不相信。”“掉泪是感动!”女孩说着主动地伸出手,拉着他的胳膊央求道“你就信我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呢?” 张皓怔怔看了一眼,苦涩地一笑,仰起头看着天问“我是不是很傻。”女孩连忙吸了一下鼻涕回答:“这样傻的人值得一辈子珍视!”
眼睛眉里,交织着心疼,还有说不出的情愫。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女孩啧嗔着抹了一下眼泪,“人家泪点低嘛。”
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张皓在冥冥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眼见不一定为实的话,像一阵风吹醒了他,引领着他脱口而出地问道:“难道那天的女孩就是你?”女孩用喜极而泣的一笑,咬咬牙回答:“信不信由你!”
“不可能吧?”张皓随即心又不甘地试探道,“我还是不相信!”“那我跳进河里你才相信?”“不!”张皓连忙站起来说,“如果我跳进河里你能把我捞上来就信你!”
“一言为定!”女孩举起手说着,顺势就将他一把推进河里,并大喊道:“你傻得令人心碎!”接着纵身一跃,两股洪荒的水花交织在一起,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