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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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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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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年

当我将以无理取闹,带着精致淘气的气恼,来到那个叫玛丝特广场时,傍晚的日落,像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日落。

太阳依次划过高低错落的屋项,把天边燃烧得像是珠宝上镶嵌的金属片一样。刚才与我妈不欢而散的烦恼,陡然间就云开雾散,暗自明丽。

他站在广场的一处喷水池旁,像是等待已久地望着我。他穿着一身很职业化的西装,一只拉弓射箭的不锈钢雕塑立在他头顶的斜上方,这让人看上去他有点凛然不可侵犯,似乎是一瞬间,让我之前心里没有灭亡的火种,立即死灰复燃,带着疑问,抑或更像带着挑衅,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面对我探宝似的迎面而来,他突然收取了一副傲人的不可一世,放弃仰起的头,觍着一副礼貌的微笑搭话道,你就是Sherry吧?见我迟疑不语,他咧咧嘴,试图打破尴尬又说,你的裙子挺好看的。

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题从刚起步,便走上不寻常的路上,激荡出我内心摇摆不定的否定之否定,却又不无肯定地,将我妈刚才的一番话,硬扯过来,灌进我的耳廓。

我停止脚步端倪着他问:仅仅只是裙子挺好看吗?声音虽然比较细微,但我知道里面带着柔性的质问,还有兵不见血刃的挑衅,更确定的是,也问出了极其不友好的潜台词。我看到他脸上明显的一窘,而这份隐约的危机丝毫没有影响他整个脸上棱角分明的曲线。他说了声对不起,作了一转身的动作,试图溜走。

怎么可能放过你!我在心里说着,就像踩着狐狸的尾巴一样,一声喝住,你别走,我还没有说完!

惊愕得他张了张嘴,将本来已经侧过身的身体转过来,然后用很鄙夷很不耐烦的表情说,我可能认错人了。如此变化之快,这更加刺激了我敏感的神经,便用不无啧嗔,还有好为人师的口气说,我不知道你说的Sherry是不是我,但仅就你夸我裙子好看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相亲对象,姐今天就免费教教你,以后要是相亲,见到那个人时,你应该说,美女很荣幸见到你,或说这套衣服与你相益彰,真的很漂亮,就算再不会说话,或不喜欢她,也应该用浮夸甚至是敷衍词语,譬如,美女你好啊! 如果你不想浮夸甚至敷衍,也不要光夸人家衣服好看,你这叫顾此失彼……

还没有等我说完,他已经按不住眉毛,挑成了惊讶的形状,转身丢下我死循环的那种逻辑,来了一句:神经病!以亡命天涯的步履逃走了。不过,他似乎有些反悔刚才的言语,因为,他背影里流露出的走姿,在我脑海里重叠着一部我喜欢的外国电影里,年轻帅气的军官牵着马消失在原野之上,令我心里又稍作了妥帖的摇曳。

当然必然,那句神经病的来由,这笔账怎么也无法一笔勾销。你才是神经病呢!我扭头对着那个背影回敬道。这人怎么像我妈似的,他俩的话怎么如出一辙?难道我真的病了?这是一种什么病呢?问得自己眼里一热,捂着脸蹲在地上,不知所然。

今天下班,原本是带着无比的兴奋,穿着新买的一身薄呢料的紫色套裙回家,推开家门,我妈正如我想像的一样,见到我时,立即惊讶得十分浮夸。不过,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而是,哎哟一声,纾纾呀,这条裙子挺好看的在哪买的,快叫妈再看看我能不能穿。说着,伸手摸了摸裙子,扯扯裙角。然后,嗯出了一条弧线的赞叹,这件裙子穿起来气质好好哟。接着,自言自语,谁说不是,这人还真靠衣装马靠鞍啦。

她的话,我自认为是置我于尴尬之地而不顾的惯性使然,但今天我决定不再放过。立即回敬了一句:难道我不够漂亮吗?把我妈噎得一怔,看她的眼神突然很逾规地莽撞了一起,发现我的表情不对,便连忙自我纠错道,我可没说你不够漂亮!那你怎么不说这条裙子穿起来后更加漂亮了?

见我一脸不依不饶似的认真,她自我下台阶似的噗哧一笑说,别那么敏感嘛我没有那个意思。口气虽然是安慰呵护,可我听起来依然是如芒在背,顶在我头上的那根原本的虚线,倾斜出的是一根扑面而来的木棍。于是,我条件反射似地举起手机看了自己一眼,就又侧眼看着她疑惑之疑问地问,是我敏感了,还是真的老了?

她犹疑了一下,或许是在判断我问话的动机,更或许像是还没想出一个不那么契合的词语。拖延的结果,是积攒在我心中的恼怒立即糖化为愠怒的力量,逮住机会滔滔不绝控诉……

我们不欢而散,跑出门外。

谁知,一来到广场,便于这个眼前的男人不期而遇了。

当我轻轻松开捂着脸的双手,陡然发现两手上是湿浸浸的,然后心里一凛,不相信地摊开。居然真的是眼泪,一瞬间,连之前体验痛觉的神经,也开始炸裂起来。

难道大龄的我提前进入更年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不可能呀,我才三十五岁,就算转基因或垃圾食品吃得再多,改变了一切节律,可是,这样的加持,来得也太快了吧?

我在否定中,不失信心地站起来抹了一下眼睛,来广场边的椅子边,坐下来开始发呆。

看着广场上一对对情侣欢笑而过,剩下我一个人的孤单,孑然变成剩女一枚的那种心理暗示,陡然就形成共鸣与共识,然后无艰不摧,摧得我心里五味杂陈。接着,愤恨地脱口而出:爱情我也有过!而且还有过两段呢。

罗睿,大学时的同学,我一直认为,这是个最适合的婚姻对象,应该在父母那无可挑剔,如不出意外,我们会走进婚姻的殿堂,然后一切顺理成章。然而,当我大学即将毕业,将这一喜讯告诉父母时,父亲激动得说了声不错!而我妈冷静得无与伦比。在思考一番后,像她当领导时,在大会上等到别人发言后,做出最后的总结与定调。

第一条,你要考虑清楚随他远离故乡,将来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水土不服,会不会孤单?第二条,你父母的亲戚朋友都这里……言下之意我们不会去你所在城市,希望你能嫁个一碗汤的距离,彼此间有个相互照应。

实事求是地说,当时,我对这些事情没加考虑,况且中国还有那句好儿郎走四方的论语,虽然我乃一女子,可时代已经不同而语了。然而,当她说出这一番话后,尤其还下意识地抹了一下眼泪,真的就像一根稻草压死了那头骆驼,动摇我的根基。

不过,后来仔细一想,还是因为自己爱罗睿没有那么坚定,也或许又是我患得患失性格的作祟。然而后来,每当我妈责怪我不要挑,不要选,找个差不多的嫁了的时候,我立即又拨乱反正--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早就结婚生子了。

我妈因此不再唠叨不停。

人或许就是有一种逆反心里,在我妈不再唠叨之后,我开始自动自发,在一个相亲会认识了黎弘。

从内心来说,这是一个让我心仪的男子,从长相到工作,从情商到智商,然而,当我得知道他家在西北农村,父母兄弟还踮着脚,等待他的接济时,某个电视剧中,丈夫偷偷给父母打钱,父母带着蛇皮带来到家里的场景,还有一想到我妈唠叨恋爱是两个人事,而婚姻两家人的事,将来你们生活习惯,经济条件差距……又像一根稻草压了过来。

我又选择了放弃。虽然我心疼不已,但我知道还有一句,长痛不如知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然而,当分手的失落被我妈发现并探出究出原因后,她却是无比惊讶地责怪:你这孩子,怎么说你好呢,你都三十了,应该知道世事自古没有完美,他家经济困难咱们家不错,可以适当救济一下啊!说完还不服气似的,只要你们俩过得比什么都好啊……

她的一席话,令我着实意外,并在加剧了分外后悔中,十分怒愤地质问道:之前你是怎么说的?

质问得刚强有力。没想到,我妈依然是振振有词,仿佛掌握着一切变化中的主动权,说那是过去说的话女儿呀,要因时而动啊!有所为,有所不为……把她当局长的讲话稿的内容样,复述了一遍。

在与黎弘分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发自内心,后悔不迭,心心念念,真的可惜了。可我又言不由衷,还是将责任全部推给我妈,但每当我又细细一想,还是对黎爱得不够执着,对爱情的附加条件设置得过多,没有划定溢出婚姻范畴的那个边际。

如果把男女相爱比作一条小船,其实主动权也并非完全永远掌握在拿桨人的手中,如果仅仅因为爱上那个人,或许一切都变得简单得多了。就拿我的父母而言,随着时光在无限的撕扯中,他们的婚姻被生硬却又宿命般生长而来,仿佛一切的改变,时时在改变着当时自以为不能改变的改变。

他们婚姻也许就是一本很好的教科书,写满了现代人的不可思议。他们曾经从对话上,少言少语,渐渐多了起来;从漠不关心,变得相互体贴起来。尤其随着我的呱呱坠地,他们间情感,像陈酿的酒一样,又渐渐变得甜腻起来。

特别是,当我牙牙学语叫出第一声爸爸,一向刚烈的妈妈突然发嗲似的温柔起来,拍着我的小屁股说,你可是妈妈生的呀,怎么能先叫了爸爸呢。而站在一旁的父亲却是嘿嘿一笑,说这一声会让我努力一辈子。当然,他们间发生的一切变化,是父亲在闲言碎语中流露而出的。

也的确如此。从此以后,爸爸照顾我们母女更加细致入微,就算教学任务再忙,也将饭菜做得秀色可餐。每当妈妈赞叹爸爸做的菜真好吃,硬是喂给我一口菜时,我都能看到爸爸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些终于得到赞许的悻悻然来。

他们的婚姻在当时人们看来,就算用历史告诉未来来讲,真的乏善可陈。什么比肩而立,什么性格上相投,什么经济收入⬆️匹配,完全是南辕北辙,不在一条道路上,统统见鬼去吧。

那时,我的母亲在体制内,又正风华正茂,长得还算漂亮,且在仕途上风生水起。然而,眼看年龄已经越过三十的警戒线,当然这是我外公划出的警戒线。

我的外公,她的父亲似乎发现敌情有变,立即动员抑或更像是施压,命她嫁给当老师的父亲。一向心高气傲的母亲当然拒不妥协,然而,我的外公以强烈的责任感与紧迫感,对她说,女儿,不要以貌取人,再说那张老师那可是一表人才,不就是地位不能与你相比嘛。这常言说得好,人不可估量,海水不可斗量。或许哪一天他还真就超越了你!到了那时,难道人家也要你与他比肩而立不成?

话糙理不糙。这一叩问,把我妈问得无话可说。于是外公又说你就听你父亲一次吧,保证让你不会后悔。基于对外公的信任,也许是逼迫,我妈这才很不情愿地嫁了。

可以想象,母亲那时,一定是多么不情愿,我仿佛现在还能看到她将埋怨、痛苦写在脸上的样子。

虽然后来父亲没有像外公预言的那样弯道超车,在事业上超越母亲,或成为母亲心中的那样的男人,但我爸一辈子将婚姻的配角演得风生水起,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正如此时此刻,我妈做好饭后,见我爸正拿着包包准备外出,她是一副心疼不己,将过去的高吭腔调,融合成细声细语地看着他说,别那么急嘛,吃饭再去也不迟。我爸立刻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说,还不饿。我妈又说,少吃点吧。不是以前命令式的,满是关切。我爸仍说不吃了,他没有不耐烦,而是边往门口走边望着我妈,直到走到门口,也没有马上推开门,还深情地望了一眼,恋恋不舍似的。我妈又连忙嘱咐他路上慢点走,我爸这才离开。

这些看似不过是夫妻寻常举动,于我而言却有着海啸般的冲击。我看到听到,我妈的神情和话语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那种牵挂,虽然平淡,但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相濡以沫。

是时间催生了爱情吗?我想,似乎是又不是。爱情两个字热烈,但是单纯、干净和明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而婚姻,就像树与藤,需要一方的接受或一方稍加配合,如此,树与藤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才会呈现出一副葳蕤的模样。

这种模样虽然在别人看来,也许有些不真实,但它毕竟丰沛了人间不是?

对此,我深深地感悟到,越过爱情虽然少了些情感上的激越,倒是平淡的婚姻把他们移植在一起,像树与藤,互为依傍,相互缠绕,不知不觉中,长进了对方的身体,再也难以剥离。

诚然,也许把一个个日子慢慢摊开,方可以窥见其中的纹理。但我坚信,那一定是疼痛的美丽。

也许受到父母婚姻的某种启发吧。这些年来,过了三十五岁的我开始四处相亲,努力不让自己剩下来,发誓,既便再不济也要找到父母式的婚姻吧。对此,我舍弃了附加在爱情婚姻上的枝枝蔓蔓,不再纠结什么门当户对。然而,迎接我的不是因为年龄没有选择的余地,就是被余地之内的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被人放弃,我只能逃去。

相亲的场面历历在目。介绍人很客气地说,姑娘倒是漂亮的,工作单位也不错,家境也好,就是年龄稍大了一点。也有直接的,在双方见了面后,男方往往会见到人后会带着几分欣喜,我也知道自己的美丽尚在,只不过是多了些皱纹而已,但当对方一听我的年龄之后,往往会道一声sorry,掩饰着尴尬。我想找的是比我小的女生。

每当此时,我会在心里恼怒,甚至是恨恨地诅咒。还心里不服气地说,本姑娘除了年龄,哪点比不上你?可是,回到家里仔细一琢磨,又将心比心,谁愿意找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女孩呢?用我妈的话来说,女人过了三十五岁就属于高龄产妇了,谁愿意去冒这个险呢?她的话虽然对于现代医学来说,非常有失偏颇,但要是万一呢?

就是这么一想,心里就感同深受,又坦然起来。

于是,我决定不能气馁,一定不能自我放弃,继续寻找,或许还能抓住婚姻的尾巴,这个尾巴在哪?

从单位组织的联谊交友活动,到公园角的小纸上去寻觅,我乐此不疲,想着有志者事竟成的成语很有道理。然而,在寻觅中,却猛然地发现,自己在应许之年的最美好的时间,虽然经历了爱情,却似乎已经错过了婚姻,将应该做的那些事情,内卷成别人而立之年后的谈资。

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在背后的闲言碎语,可一旦回望身边的人们,尤其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很多人早已相夫教子,甚至孩子都能唱出“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或幸福地欢叫着老妈咱们去一起放风筝的雀跃。

错过的不仅仅是婚姻。

这篇文章是我曾经在一次影视征文上的获奖作品。那时的我,青春激扬,才二十出头,自己都没想到将爱情婚姻的话题写得如此透彻、深入人心肌理,打动了评委,获得一等奖项。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大讽刺不是?

明白人做糊涂事,倒真的不是一句闲扯的感叹。也许,人这一辈子真的像有人总结的那样:人这一生最终活成啥样,全部问题可能都在自己身上,要是追究责任,也只能追究自己,与他人基本无关。

也的确如此,有些时候,你看似没有责任,也认为是麻烦在找你,但是你一旦进行深入挖掘,使劲往深处刨,刨着刨着,最终就会发现,麻烦出的问题,还是在自己这里。那么多人,谁也不找,麻烦为啥偏偏找你?

真是你好欺负吗?然,并不是,它们是你叫来的,亲自招惹来的?正如我爸也常说,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头上的汗也是自己走出来的。

对于他这样有心的提醒或并不带意志的批驳,现在想来,是多么富有真知灼见。但是,在我意识深处,却仍然堆积着深深的不甘于风雨如晦的无奈,以及由此涌来的命运不济的苦楚与酸水。

事实上,种瓜得瓜不是一个伪命题。那个叫“麻烦”的家伙,几乎造访过所有的人类,每个人的一生中,其实都有一路的麻烦不断。或晓行夜宿,或快马加鞭,正在前往某座官廷的途中,你可曾知道?又有一个麻烦等待之中,黄昏时赶来,正在叩响隔壁人家的门扉,谁可曾听见?

思绪止于这里,我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窗外。

深邃的郊外,沃野迷人的风光一次次通过我的瞳孔裂变进入到我的心里,接着又在心里像花一样,渐次铺开。为此,我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或更像是一种欢喜:好在,在应许之年我还真切地爱过。

遽然欣喜,错愕顿悟。如果还有来生,我将不再犹豫,不再患得患失,坚定不移,爱那个人,就要爱屋及乌,不顾一切。

或许,这才是婚姻的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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