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哥

 我的朋友德哥，四十岁了。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单身一人。德哥初中毕业，身子不矮，脸摸子不错。他为什么会单身呢？我给他总结了几点;一是他住农村，家庭情况不好，且有个年近八十的老母亲；二是不爱与人交往，除我之外，没有其他的朋友；三是不爱说话，说话时慢慢悠悠的，把人都给急死。

 我了解德哥，他心地善良，不像人家说的有点蠢。他在农村种地，家里的收入就靠几亩田土和打点零工，填饱肚子还算可以。他不抽烟、不喝酒，当然也就不会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他和老母亲居住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末，父亲在世的时候建的三间红砖瓦房。房子虽说与左邻右舍的显得陈旧和不搭配，但收拾得还算顺眼。他说喜欢住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

关于他找女人的事，我很早就和他探讨过。我建议他外出打工，到外面去闯荡，兴许会遇到个喜欢的。我说，现在农村，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年人，一个村子几乎看不到年轻的女人。走出村子的年轻女孩，基本上都嫁出去了，不会回来和他这个泥腿杆子睡一个床上。我还给他举了很多个例子，比如村子里的某某，家里情况不怎么样，人又长的不怎么样，文化水平不怎么样，可他一出去打工，就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女孩，还生了个胖小子。还有村里的女孩子丽云，长得就像一朵花，上了高中，可她外出打工几年后，带回来一个长得丑不拉叽的、年龄比她爸小不了多少的男人，差点没把她父母气死。我给他说这些，就是叫他出去，不出去就会打一世的单身。

德哥听了我的建议后，盯着我笑，然后慢吞吞地说：父母在，不远游，我母亲还在呢。我看他脸上的笑，没有无奈，没有伤感，倒是一脸的真诚。他还说，婚姻这事急不得，有，自然会来，没有，急也没有用。听了他的话，不急出胃病才怪呢。我知道，他对他的老母亲确实是孝顺。他的上面死了几个兄弟姊妹，母亲快四十了生下了他。我还知道他吃母乳吃到十岁，那时，他放学回家，总要吸允母亲那干瘪的乳房。因此，很多人断言，他长大了没有用。

他母亲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一日三餐，都是他给母亲做饭。他知道母亲的牙齿快掉光了，吃不了硬的食物，那菜、那饭，他都会做得很软、很烂。母亲经常生病，村卫生室离家比较远，他就背着母亲去。我问过德哥，假如母亲百年之后，还会一个人在家里过吗?他说他的母亲肯定能活过一百岁。我想，他母亲真要是活到一百岁，他也就老了，我也老了，老了的我和他，就不会说起有关女人的事了。

德哥也说过女人，那是他二十三岁那年。那年，村里有一个女孩刘芳，年龄和他差不多，有人和他们说媒，都同意了。没过多久，刘芳对德哥说，她想外出打工，问他去不去。德哥说他不去，叫刘芳一个人去。德哥还对刘芳说，他在家里照顾刘芳的父母。刘芳出去后，德哥经常去刘芳家帮做一些农活，只要刘芳家有事需要他，他都会尽快去。刘芳也经常给德哥打电话，问他好不好，他说好，可他从不问刘芳在外面的情况。渐渐的刘芳给德哥的电话少了，后来就没有了。再后来，刘芳在外面成了家，几年才回一次家，回家也没和德哥见过面。德哥没把这事当回事，像没发生过一样，还是经常去帮助刘芳的父母。刘芳的父母过意不去，骂刘芳不是人，哀求德哥不要来家里帮忙了。德哥笑着说，他和刘芳谁也不欠谁的，没事。刘芳父母没法，就把德哥收做了义子。

 村子里在议论有关丽云的事。丽云那个又丑又老的老公开办的鞋厂倒闭了，老公承受不了打击自杀了。才三十岁的丽云，带着刚满五岁的女儿回了娘家。丽云父母看着丽云孤儿寡母，整天以泪洗面，还数落丽云那时不听他们的话，如今落到这样个地步，今后怎么过啊?丽云也想过，自己虽说才三十岁，带着个孩子，今后想找一个好的男人，肯怕是很难。老公自杀后，没有给她们母子俩留下一丁点财产，现在后悔那时没有留点私房钱。丽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带着孩子在农村过，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很艰难。当然，丽云也有她的打算，等心情平复以后，她就去外面打工，遇到单身或者离异的男人，只要不嫌弃她和女儿，就凑合着过以后的日子。

刘芳的父亲是丽云的姑父，他想要丽云和德哥成亲。丽云说她不想在农村过日子，她要到城市去过她以后的日子。刘芳的父亲说，在农村过日子好，德哥心肠好，孝顺，跟他过日子没错。德哥说丽云比他小十岁，他同意，丽云也许不会同意，再说，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妈，丽云不喜欢怎么办?刘芳的父亲说，丽云那孩子心肠也不错，也孝顺，不会不喜欢德哥的母亲的。刘芳的父亲还说，只要德哥不嫌弃丽云的女儿就好。德哥说，他肯定不会嫌弃丽云的女儿，会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看待。德哥同意这门亲事，丽云还没有明确表态，刘芳的父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德哥是看着丽云长大的，丽云长成大姑娘后，在村里是人见人爱，但那时，德哥对丽云压根就没有一丁点非分之想。现在来了个突然的机遇，德哥真还动心了。丽云打小就熟悉德哥，一直把德哥当大哥哥看。丽云已知道德哥和表姐刘芳处过对象，认为他们还蛮合适的。后来听说表姐嫁给了别人，丽云觉得表姐不应该。德哥为姑父家里做过那么多的事，对姑父、姑妈那样好，怎么不声不响就和别人结婚了呢？丽云打电话问过表姐为什么，表姐告诉丽云，德哥人确实好，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嫁给了别人，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对不起德哥。如今姑父要把自己嫁给德哥，丽云想，难道是姑父觉得亏欠德哥，叫自己去还这个情债吗?

姑父有事没事往丽云家里跑，话还没说上三句，就扯到德哥和丽云身上去了。丽云父母的心里，一直在为丽云母子的事发愁，他们觉得德哥这人靠得住，丽云嫁给德哥，他们同意。父母劝丽云嫁给德哥，说德哥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不打架斗殴、不偷鸡摸狗，孝敬父母，这样的人世上难找呢。父母差点把德哥吹上了天，丽云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德哥能养活她们母子吗?父亲对丽云说，德哥有手有脚，还怕养不活你们？他饿死了吗？他母亲饿死了吗？母亲说，你那死鬼，过去那么有钱，现在人都没了，有用吗？德哥那孩子，只要有口饭吃，绝对少不了你们母子俩的。丽云父母不停地劝说丽云，丽云的心也开始动了。

这天，表姐刘芳受父亲的指示，给丽云打来了电话，没说别的，也是说有关德哥和丽云的事。表姐说德哥人实在，拿丽云现在的处境，嫁给德哥合适。丽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表姐说，那时你没看出德哥人实在吗？你都不要的人，为什么要我要？表姐急了，说，我是错过了一个好人，那时德哥主动一点，我不会嫁给别人的。表姐还说，人只有后悔，但后悔是来不及了的，嫁给德哥吧，我为你们祝福。

德哥破天荒主动找我，说他看上了丽云，叫我去撮合撮合。我开玩笑说，婚姻这事急不得，有，自然会来，没有，急也没有用。德哥急了，说，来了，来了，这事得急着点，不急就没了。我笑着说，这事别人急没用，得你自己急呢！德哥盯着我，说，我自己怎么急？

“德哥，你和丽云是老熟人了，今晚你把她约出来下馆子，我请客！”我说。

“这，她会去吗？”德哥深吸了一口气说。

“这得看你的本事了，就这样定了，我在镇上迎宾酒家等你们！”我坏笑着对德哥说。

“好吧，我，我去把她约出来！”德哥好像下定了决心。

我在迎宾酒家等着德哥和丽云。我有些坐立不安，担心丽云不会答应德哥的邀请。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丽云，不一定会看上比她大十岁的德哥。再说德哥这人，与女人几乎是没有接触过，话少得只比哑巴好一点，他能打动丽云的心吗？天快黑了，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德哥和丽云还没有来，我想，德哥这生世怕是只有打单身的命。这个丽云，有什么了不起？一朵快要枯萎、凋谢的花，还想争奇斗艳不成？哼，你不要德哥，德哥还不想要你呢！我替德哥在心里骂丽云。丽云不来，德哥总得要来啊？我突然想起给德哥打电话。

“来了，来了！”德哥在电话里兴奋地回答我，应该是丽云和他一起来了。

德哥把丽云带来了，脸上挂满了笑。我好久没见过丽云了，丽云还是那么的漂亮，在我的眼中，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子。丽云很羞涩地向我笑了笑，嘴角向上翘了几下，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我忙叫丽云坐下准备吃饭，德哥也跟着坐在丽云的身边，有点慌乱。我想，丽云既然跟着德哥来了，他们的事应该就有把握了。

“德哥，来了？”边吃饭，我笑着对德哥说。

“来，来了，来了！”德哥不好意思地望了丽云一眼。

“丽云，德哥的话多吗？”我问丽云。

“他，我表姐说过，他话不多，能说话。”丽云抬起头浅笑着说。

“丽云，你觉得德哥人怎么样？”我又笑着问丽云。

“我表姐说过，他人实在。”丽云的脸红了。

“德哥，你还是把丽云当妹妹看吗？”我故意问德哥。

“这……”德哥看了看丽云，“她比我小，我是他哥，嘿嘿！”

“那丽云，你还是把德哥当哥吗?”我问丽云。 

“我比他小，他当然是我哥。”丽云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我见德哥和丽云相互有好感，就说，“我不管你们哥啊妹的，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两合适，结婚吧！”

我说完，三个人沉默起来。德哥和丽云低头吃饭，我静静地观察他们的表情。德哥抬起头，望望丽云，又望望我，有些不知所措。丽云抬起头，我和她目光相撞的那一刹那，她的脸红了，很快地又把 头低下了。我想，我是不是太冲动、太鲁莽了？德哥的话说得好，婚姻这事急不得，有，自然会来，没有，急也没用。

“来来，德哥、丽云，夹菜，菜都凉了。”我打破沉默，并且向德哥使了个眼色，叫德哥哥给丽云夹菜。德哥会意，忙给丽云夹菜。丽云没有推让，微笑着看了德哥一眼。我不再说他们的事了，说些题外话，饭桌上便有了新的气氛。

吃完饭，我故意说还有点事，叫德哥和丽云先回家去。德哥和丽云走后，对于他们的事，我心里没有底，担心丽云不会同意。但我又想起德哥说的那句话，有，自然会来，没有，急也没用。我真心希望德哥的婚姻自然会来。

我一直在等着德哥给我喜讯，好像德哥的事与我有很大的关似的。一天天过去了，德哥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敢给德哥打电话，我怕德哥不高兴。

“来了，真的来了”德哥终于给我打来电话，他很兴奋，“我和丽云准备结婚了！”

这是真的吗？我还真不敢相信。我反复追问德哥，德哥反复跟我说，还赌了咒，说不是真的世界上的猪都叫他做爸。

德哥结婚的那天，我去喝了喜酒，差点喝醉了。德哥和丽云给我敬酒时，我看到德哥的眼里有泪水；我看到丽云的脸上，溢满幸福；我还看到，德哥的老母亲和丽云的女儿在一起说笑。我祝福德哥和丽云生个胖小子，丽云说，力争给德哥生个双胞胎。我祝福德哥和丽云白头到老，德哥说，我一定会把丽云像照顾他妈妈一样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