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屋前沙梨树上的梨花被冰雹打了,如雪的梨花撒了一地,梨树委屈的似哭泣的孩子,我没有亲见,这两年家乡异常天气有点多。自从我远走他乡后,每年老梨树开花的时候,我在异地为生活奔波,心中未免平添了几分惆怅,心想那树身长满枯苔的老梨树失去了梨花,铜铃鸟还会去枝头歌唱么?
“梨花淡及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夏天的老沙梨树下,那可是大人孩子们纳凉的好地方,浓密的梨树叶子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我们看着叔叔爬上旁边的那颗树干粗大、树身很高,结满红彤彤、黄灿灿杏子的大杏树,摇动树股子,然后听着噼里啪啦熟透的杏儿落了一地,心里可崇拜了。大家便坐在树下,边拾边吃,那些跌破的金黄的杏儿被奶奶掰开晒了杏干,剩下小的喂了小猪。调皮的孩子们常常蹲在树下,瓶子里装了水灌蚂蚁,看着蚂蚁们叼着快要孵化的蛋,惊慌失措搬家的样子或举全家之力围着条毛毛虫往巢里拖,过着快乐的童年。
深秋,沙梨树上的叶子由红到黄,一场霜降后纷纷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只剩下黄灿灿的沙梨独立枝头,在秋风中沉甸甸下垂着小脑袋,可好吃了,要是塞到草垛里,放到冬天,还能止咳化痰呢。
老屋前没有松竹梅岁寒三友,只有桃杏梨春风一家。
每年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奶奶便会嘴里哼起儿歌:“桃花开,杏花绽,急得梨花把脚跘”,等到老屋大门外的樱桃树开满粉红粉红的樱桃花,孩子们有时躺在树下,翘着腿,看着勤劳的小天使蜜蜂在花间嗡嗡嘤嘤地飞来飞去,腿上的两把大刷子沾满了花粉,心里便迫不及待地想着那红红的樱桃什么时候成熟,到后来便迫不急待地偷偷剥开樱桃花,提前找樱桃了。有时家里奶奶养的那只抱窝的母鸡便会藏在樱桃树下玩失踪,我们就一起去寻,最后当然是被孩子们找见捉回,将它按在凉水盆子里洗上一顿冷水澡,希望母鸡能早日结束缠窝,偶尔还能在樱桃树后面捡个鸡蛋呢。
有时大人们去田间干活,留下孩子们看家。孩子们饿了,自然想起摘杏子,可树干又粗又高,抱不住,于是发扬团队合作精神,将上衣的衣襟塞在裤腰里扎紧,大个子站在树下面当梯子,个子矮的便踩在大的肩膀上,抱住树干,慢慢转着往上爬,等到爬到树上,摘了杏子,学着《西游记》里猴哥“偷”吃仙桃的样子,先挑熟透的尝上几颗,嘴里吸溜几下,剩下的揣在怀里,待到往树下一看,才发现高的下不来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叫苦,等溜下来时,原本破旧的裤子不是被枝条刮破了裤脚,就是被树干在肚皮上蹭道口子,又不敢啃声,便悄悄在上面涂些干土,装作若无其事很勇敢的样子,等到玩罢,一进大门,才发现母亲赶集买来扣在筛子下面那群毛绒绒的小鸡早让邻居家的狗全部咬死了,简直吓个半死,要是被劳作一天,拖着疲惫身子回家的父母发现,少不了一顿笤帚疙瘩。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屋前老树当年的主人祖父和祖母早在民国年间的一场大饥荒中没有躲过厄运的袭击,终究是离亲人而去了,后来爷爷有一次抱着年幼的孙子晕倒在客房的拉檐台子上,幸亏三爷端来一碗炒豆子,在石窝里捣成粉沫,用勺子喂给爷爷,就着水喝下,才缓过神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老屋外那颗饱经沧桑的百年老梨树依旧根扎在十年九旱的故乡的黄土地上,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经受着大自然的风吹雨打,树身的道道疤痕仿佛诉说着岁月的侵蚀和陈年往事,不像城里的古树那么娇气,有人给它挂瓶子,输营养液,老屋的炕头上再也看不见我那可亲可敬的疼我爱我,抽旱烟、喝罐罐茶的爷爷奶奶,只有爷爷用过的水烟袋还在那儿,让人思绪万千。驼背的父辈们仍然坐在烟熏火燎的茶炉子后面,一曲又一曲地喝着这饱含人生酸甜苦辣的罐子茶。
老屋外不远处,三爷家的老庄还在,酸梨树也继续花开花落,经历着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唯有大门上挂着的铁锁尘封着祖辈们曾经传家的往事。
当年站在沙梨树下的狗窝上打沙梨的孩子们也已步入中年,头发渐白,在他乡时刻思念着黄土地上当年放过牛羊,烧过洋芋豆角的沟沟峁峁,梁梁岭岭。
纵有他乡当头月,那抵故乡一盏灯。人生真正的幸福,便是灯火可亲,家人闲坐。今夜丝绸古道这满街闪烁的霓虹灯,万家灯火阑珊的美景不免又勾起我一抹淡淡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