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来
在所有我的亲人中,叔叔是很疼爱我的。我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有点紧张。大人们在生产队里干活,要挣“工份”养家,凭“工份”分粮食,有的母亲只能把孩子腰里系根布带子,拴在枕头或窗子上,然后将孩子锁在家里,孩子们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母亲们只能趁缓干粮或晌午的时间,赶紧跑回家,喂喂孩子,再赶回地里干活,有时回去迟了,免不了挨队长的骂,还好我幸运,有心疼我的奶奶看着我。
学生们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铲草喂猪或拾柴。有时猪饿的在猪圈里哼哼叫,把猪圈墙跟都快拱到了,大人经常得时时关注猪圈门,孩子们把铲来的古籽蔓倒进猪圈,然后趴在圈墙上看着小猪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童年的我们有时蹲在路边捡大人们拉田掉下的麦穗或豆豆,装进大包,带回家让母亲炒了吃,糊得灰迷土脸的,心中想着快快长大,好帮辛苦的大人们干活,只有大人们回家,孩子们才能热闹一会儿,小狗会盯着围着我们手中的馍馍,团团转。
分地和牲口,“抓阄”。我家人手少,分来的地旮旯拐角和崖边上的占了多数,犁到地头驴都回不过来,必须要人拉着。队里唯一的一头秃尾巴驴,在队长的“照顾”下,也让老实的爷爷“抓阄”抓给我们家了。乡亲们在家乡十年九旱的黄土地上,掀起了“种草种树,发展畜牧,改造山河,治穷致富”和农田基建的热潮,马岘山成为村里人“修梯田”,改造自然的重要基地。但如何将架子车拉上山是一件很费劲的事,简直跟将一架子车麦子或豌豆从“盘土山”或“荒凉顶”拉下来一样费劲,车沿得一个人抬着,架子车得一个人近乎抬悬,车后的刮袋上还要站一个人,山路太陡了,很不容易。农田基建一般在秋后荞麦或糜谷收割后进行,光秃秃的田野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有时延续到初冬,地冻得硬邦邦的,我们抖抖瑟瑟站在寒风里,先把地表一层肥土揭起来,然后把茬子跌开,有时一撅头下去,只留下一道白白的䦆头印。
有一年,父亲在生产队开手扶拖拉机时出了车祸,一条腿严重骨折,在县医院打了钢钉,病床上整整趟了三个月,由于恢复不好,一条腿肌肉严重萎缩,干不了重活,家里有些活计免不了求叔叔帮忙。平田整地、拉田、碾场,爷爷和叔叔经常都来帮忙,我常常体验着人世间让人热泪盈眶的亲情。
有时“磨地”时,叔叔会把我放在磨上,拉磨的两头驴,一高一矮,走不到一起,叔叔在前面拉着,到了地陡的地方,我常常是一个倒栽葱,滚了。
到外面玩,我总是像个小尾巴,跟着叔叔,他很少生气,总会和蔼地领上我,每年都会在端午节的夜色中,我们叔侄两个会赶着毛驴去点“高高山”,祈求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看着“山柴”的火光从映红天到燃尽才离开,接下来便是嚷着让叔叔给我挖只可爱的小黄鼠,揣在怀里,算是我童年的宠物。看秦腔戏、耍社火,过年走亲戚,叔叔都会带着我,穿过许家岔河沟的蚰蜒路,听着过年的鼓声和鞭炮声,去王儿岔给舅爷爷拜年,吃着上面点了红点点的馒头,感受着浓浓的年味,过着快乐的童年。
叔叔的灯笼糊得可好漂亮了。有一年腊月三十,叔叔费了很大功夫才制作了一个漂亮的“转灯”,就在叔叔成功在望,往里面放灯盏时,我呼了一口气,烧着了灯笼穗穗,然后是整只灯笼,我当时吓坏了,心想叔叔一定会打我,没想到叔叔竟然没有“修理”我,以后当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总觉得有点内疚,因为当时的条件下,糊个灯很不容易。
有一次,村里那条肚子饿的像板夹的一样的黑狗从巷道里窜出来,追我,差点咬住我的后腿,幸亏叔叔及时赶到,狗才跑了。
后来,我一个人单枪匹马,东奔西走,远走他乡去闯荡生活。转眼间,几十年时光匆匆而过,带走了我的年华我的梦。可无论我走到哪儿,即使在别处开花结果,家乡的黄土地永远那么让人亲切,黄土地永远有我的根。
有人说:故乡是一个人的羞涩处,也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
去年回家探亲,看到无情的岁月染白了叔叔的黑发,才发现我双鬓的头发也开始由黑变灰,从小时候觉得贫穷那么漫长,到今天过上幸福的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人到中年,想起前尘往事,有时未免有些心酸,当年叔叔在老庄大门前的杏树上摇杏子,我们和爷爷奶奶在树下地上拾杏子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曾今因为缺衣少食被人嘲笑过,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岁月如歌,人生就这样一步步老了,今日的家乡,由于“引洮工程”的实施,辛勤劳作在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吃上了自来水,“小康路”修到了家门口,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桃花深处是家乡啊。
愿敬爱的叔叔多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