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月亮

赵胜来

在浩如烟海的人类历史长河中，似乎有祁连山必有月亮。月亮成为戍边将士和文人墨客心灵的寄托。千里河西走廊，雪峰屹立，群山连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汉唐帝国的雄风，繁华丝路的阵阵驼铃，传说中羊台山下牧羊的苏武所体现的民族气节，一直浮现在人们的脑海中。

大学毕业那年，我背起铺盖，在金城平凉路长途车站登上去河西走廊的卧铺班车，耳边飘来熟悉的歌曲《小芳》，车下两人，男的端着一个小银碗，斟满了青稞美酒，歌送他即将远行的心上人，朋友接过银碗，仰脖将那离别之酒一饮而尽，“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我看着有点感动，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伟大的爱情。班车在黄昏的余晖中出站远行，思想起对面宿舍那位调皮的老乡调侃我的“赤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河西逃”的诗句，心里头升起一股“走西口”的莫名的心酸。

汽车在乌鞘岭上颠簸，我睡意全无。望着车窗外天空中一直跟着汽车跑的凌空皓月，似一位两军阵前严阵以待的将军威严的脸。心想那桂花树下辛勤劳作的吴刚和小兔子的影子，夜空中那轮明月似乎也充满柔情地注视着这又干又冷的戈壁大漠，用她光洁的玉臂抚摸着苍凉粗砺和这群不期而遇的漂泊他乡的游子的心情。

听着车轮转动时跟水泥路面摩擦发出的嗡嗡声，思忖着这离家一去，远离父母，纵然是“浊酒一杯家万里”，“西出阳关无故人”啊！不知何时才能回家见家乡父老？也不知道工作的地方环境如何？两旁光秃秃、黑黝黝的山似乎要朝车倾过来。还有一年，春节过年回家，母亲生病，我离家时，母亲的病尚未痊愈，车一出省城兰州，进入乌鞘岭，我望着天空中的一弯冷月和连绵雪山，听着车外戈壁大漠上空拼命追赶雁群的落单孤雁和飞鸟的叫声，情不自禁地洒下两行热泪。

清晨，车过山丹，车胎爆了，进修理中心维修，经过一夜颠簸，车厢中散发着复杂的气味，睡眼朦胧的乘客们挤过卧铺车里狭窄的过道下车方便，大家有些饥肠咕噜，心想着误了行程，都暗暗叫苦。看着修理中心主人家后院里看家护院的狼狗在进食，盆子里竟然有肉，人群中有人不免羡慕：看老板家的狗生活条件真好！于是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早餐。

等到车修好，下午时终于到达目的地，由于乘的过路车，司机将我下在一池芦苇旁，看到池中这么多水，我不禁眼前一亮，心想要是在我老家的黄土地上有这么丰富的地下水，想必那一定是庄稼连年丰收，家乡必定是物产富饶之地，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一个蹬黄包车的老人，听我是外地口音，故意拉着我在城里绕了几圈，才将我送到住宿的地方，从此开始了祁连山下，丝路大漠的工作和生活。

时光如过隙白驹，恍然而已，弹指一挥间，三十个年头在丝绸古道匆匆而过，张掖早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有一年，中秋节送孩子求学过中川机场，一大早在大雨滂沱中看着孩子过安检，见身边夫妻两人，也来送孩子登机，孩子的父亲不忍就此和孩子分手，揉着红红的眼睛在哭，我一看，心情难免惆怅，赶紧提前返回，晚上火车在祁连山间穿行，望着天空那一轮明月，想着在这万家团圆吃月饼的日子，孩子远行，我更是在 远行，我的心情降到了冰点。

感谢岁月眷恋，赐我一路坎坷，即使生活有时一地鸡毛，我总忘不了抬头望望天空那一轮月亮，心里想着一切都会过去的。每逢月圆之夜，我总喜欢站在窗边，望着祁连山上空的那轮冉冉上升、圆润皎洁的明月，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今晚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落日刚刚还衔在遥远的祁连山巅，最后连同西边天空那片红彤彤的“火烧云”纠缠，霞光万丈，天上一轮明月早早地升起来，又大又圆，丰盈优雅，似乎近在咫尺，我脑海中思接千载的故事，便被这一片柔柔的月光照着，在卷轶浩瀚的史册里发出亮丽的光彩。这空旷的月光里，曾驰过“六日破五国，胡尘千里惊”的霍去病的铮铮铁骑，“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的“飞将军”李广，在这“羌管悠悠霜满地”的丝绸之路里，曾跨过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大军，想当年月光一定洒在这位年过花甲，西北辗转征战十四载的陕甘总督连亘百里的营帐上。多少家书和军情，犹如蘸着帐前的那轮优雅的月光写就。张骞出使西域的驼队，被流放新疆的林则徐，投笔从戎的班超，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身影，还有那络绎不绝的东来西往的中外商旅驼队，烽火狼烟，战争与和平，将这漫漫丝绸古道，踏出了一曲曲人歇马嘶的慷慨征战曲，拓就了一条连接欧亚大陆的著名陆上商贸通道。

月光穿过云层的缝隙，透过胡杨和柳树的叶子照下来，陪伴着湿地栈道上散步的人们。雨后的湿地，空气格外清新，几只迟归的水鸟，拖着疲倦的身子，叫着从我们的头顶低空飞过，在荷花亭周围的水中央，是大片的荷叶和含苞待放的荷花，莲真是出淤泥而不染；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发出的光照射在湖水中，红的、蓝的、白的、紫的……湖中人工搭建的鸟巢两边，站着两只可爱的野鸭，警戒地守候着自己的宝宝，享受着天伦之乐，一只落单的白鹭，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期待着邂逅心目中的另一只伴侣。湖里的鱼，也许心里有点闷，不时调皮地跳出水面，摆动身姿，“咕咚”一声，来个鲤鱼打挺，不由人怀疑是不是《水浒》中那位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跨越时空的穿越。芦苇荡里蛙声一片，一只小船静静地飘在湖上，犹如唐诗宋词里那位访友而归，醉卧船舱的隐者。耳边享受着王哥播放的笛子曲----《渭水秋歌》，杨兄于“望芦亭”下展示他的杨氏太极。晚风吹起湿地栈道边的叶子，哗哗地响，路旁红柳花红，杨柳依依，柳叶纤纤，芦叶尖尖，芦花飘荡，微风中向你倾来。沙枣树上结满密密的果实，青中带红，小径上有用沙枣树做成的条凳，可以小憩，一切都可以不必去想，人与自然万物就这样融为一体了。

“江畔何人初相见，江月何年初照人”，月色是如此柔美，我的心就如这明亮的月色，如此清澈透明。

月亮依旧照在丝绸古道的雪山上，今夜月，定应化作相思树，月是故乡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