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
空荡荡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墙书,还有一架钢琴。
终日对着无聊的曲谱,是小男孩千篇一律的周末时光。他的钢琴上放着一张照片,里头有三个人——小男孩自己,妈妈,还有爸爸。妈妈每天忙着工作,周末也不例外;爸爸呢,几年前出国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小男孩对爸爸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
小男孩打开门,看见一个穿着宽松运动服的胖子嘿嘿地笑着说:
“我来修空调。”
“上面。”他指了指屋顶。
胖子搭好梯子,鼓着肥嘟嘟的屁股一级一级往上爬。小男孩知道没了他的事,于是折回房间,重新坐下,弹起了钢琴。
没一忽儿,小男孩听到有人大声呼喊。
他走出房间,抬头望见双手正撑在屋檐上的胖子。胖子的身后是蓝天,天上有数朵白云,他的脑袋就像一个大南瓜,悬在蓝天白云中。
“小鬼!”那个南瓜说,“空调开一下!”
“小鬼?”小男孩疑惑地问。
“对!空调开一下!”
“小鬼是什么?”
“就是你——小鬼——把空调打开。”
“小鬼……”小男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默默地念了一遍。
他打开空调后,重新弹起了钢琴。
突然,他又听到了胖子在外面喊。小男孩跑出来。这回,一朵白云正好飘到了胖子的头顶上,小男孩觉得他戴上了一团棉花糖,怪好笑。
“嘿!小鬼,空调关一下!”
小男孩跑进屋,关了空调。
小男孩再次弹起了钢琴,不过,这回他有些心不在焉。他等着胖子喊他“小鬼”。可是,过了很久,什么声音也没有。小男孩很失望,他走出房间,打量着那个梯子。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小男孩向四周巡视了一番,屋顶上空空如也,等他走近空调外机时,才发现胖子一手抓着屋檐,整个人挂在外墙上,要掉下去了。胖子使劲挣扎着,宽松的运动服也在风中凌乱地飘飞,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你在做什么?”小男孩问他。
“快!”胖子抬头看见了小男孩。他的额上叠起了几条横肉,汗水不住地往下落。他滋着牙对小男孩说,“把那根粗绳递给我,我要掉下去了!”
“掉下去哪里呀?”小男孩不紧不慢地问。
“绳子呀!——我要掉楼下去啦!快拿绳子!”
听胖子这样一说,小男孩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你瞧。”小男孩指了指胖子的脚下。原来距离胖子脚下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就是下层楼窗户外的花台,胖子压根掉不到哪里去。
“小鬼,真有你的!”等胖子爬上来之后,他又嘿嘿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接着,胖子让小男孩爬下梯子,帮忙绑好新的空调外机,准备吊上屋顶。
绑好之后,胖子把长绳绕过左手腋下,绳子另一头搭过右肩,在右手臂上缠了几圈。手臂上的肥肉被麻绳挤了出来,跟一根根香肠似的。
“嘿——!”胖子往后退一步,大喊一声。“哟——!”胖子再退一步,再喊一声。就像纤夫一样,拉着千钧之物。
“还有我呢!”空调外机吊上去之后,小男孩喊住了胖子。
胖子领会了小男孩的意思,把绳子扔下来。在他的指导下,小男孩绑住了自己。
“嘿——”胖子喊。
“嘿——”小男孩跟一句。
“哟——”胖子喊。
“哟——”小男孩跟一句。
……
上到屋顶后,小男孩安静地蹲在一旁,他看着胖子用螺丝刀旋开空调外机的顶盖,伸进一只手在里面鼓捣着,似是在修理一个机器人的大脑。
“糟糕!”突然胖子叫了一声。“螺丝掉了一枚到里头!”
小男孩凑过去认真地往里瞧,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脑袋塞进外机里面。
“有没有强力磁石?”胖子问小男孩。
“没有。”
“有没有长镊子?”
“没有。”
“那你有什么?”
“钢琴。——给你。”说这话时,小男孩伸手取出了螺丝。
胖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憨憨地笑了起来。
空调修好后,小男孩把胖子领进房间,给他倒了一杯水。
“坐这。”小男孩指着一个凳子,对胖子说。仿佛下达一道命令。
接着,他像一位演奏家一样,文质彬彬地对胖子欠身敬礼,坐下,专注地弹起了钢琴。
一曲结束后,小男孩转过身对胖子点头致意。胖子问:
“这是什么?”
“钢琴。”
“不是。你弹的什么?”
“Mozart——月光奏鸣曲。”
“不好听。”胖子咕噜一声把水喝完,站起来。“我要走了……”
“别走。”小男孩的笑容消失了,眼里噙着泪。
“还得去下一家呢。”胖子从工具包里掏出了那把螺丝刀。“送给你。”
胖子走后,小男孩的日子重新变得平静如水,甚至比之前更寡淡了几分。他把螺丝刀放在钢琴上,跟那张老照片并排着。
每当小男孩抬起头望向屋顶,他都期待能够看到一个悬在天空中的大南瓜,可是什么也没有,只剩下单调的白云还在蓝天里飘过来飘过去。
有一天,小男孩爬上了屋顶,用螺丝刀旋开了那枚曾经掉落下来的螺丝。
他期待着,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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