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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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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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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闲记

春分后,雨水有了收敛的趋势。半夜里响起了雷声,风一阵一阵,时而刮北风,忽而又摇摆着南风。晴一回,雨一回,让人每日里对着衣裳犯愁,这千娇百媚的春衫几时才可上身?

即使阳光露了脸,被子也是不敢贸然拿出去晒的。轻薄的阳光往往在屋角墙头打个马虎眼,倏地就隐去,乌云移脚过来遮去半边天。乌青乌青,瓦灰瓦灰,这些词最适合形容雨天了。迷迷糊糊的小雨顺着屋檐落了下来,不知岁月欢忧,一股脑落得人心口发霉。屋角墙垣,湿嗒嗒的青苔却捡了便宜似的,不管不顾地疯长起来。

巷口的杏花,桃李,瘦杆孤高的广玉兰,在烟雨里,开始显示出过分的,近乎夸张的生机。粉的粉,白的白,趁火打劫似的盛开了。一不留神,往日里常见的枯干枝桠上挂满了玲珑花儿。打开窗,闻得花香,便觉得自己和尘事隔得远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屋外的街口巷道,是迷了津渡的红尘阡陌,日日倘佯着闲看落花的过客。

终于守到一个大好晴日,太阳如向日葵般饱满旺盛,早早爬上湛清湛清的天边。露台的栏杆上趴满了各色棉被,晾衣杆上也挂满了各类衣物,孩子的运动鞋一溜烟洗了好几双。立在明灿灿的阳光下,和阳光讨利息的心情是那般乐不可支,洗洗刷刷恨不得将屋里的地板和墙面都搬出来暴晒一番,方可解了雨水泛滥带来的心头怨气。

阳台上的茶花、百合,海棠和金边瑞香等,见了阳光如得金子,争先恐后赛着花事。茶花开起来一朵接一朵,没过几天,满盆红艳的花朵儿摇曳生姿,是春天抢眼的一道景致。这个时候,连被杨万里有诗“只道花开无十日,此花无日不春风”赞誉的月季,也要低头逊色。百合是清扬高贵的,连颜色也讲究个淡字,生长的姿势更是曼妙婀娜。青色长茎上打的的苞骨朵矜持清慢,将花讯裹得严实。焦灼的看花人日日来观望,不晓得它几时张开清媚花瓣,出其不意点出几笔惊艳。

翻看金边瑞香的记载更有趣。据宋代《清异录》记载,此花竟得梦于庐山一和尚,和尚坐于庙后石凳上入定,梦里闻异香,醒后四处寻找,得此浓香花一株。供于佛前,名曰“睡香”。此后,敬佛者益多,认为此花有祥瑞之兆,遂改名瑞香。古人留下“牡丹花国色天香,瑞香花金边最良”的吟唱,每日里推开露台的门,便有浓烈香气迎面扑来。养花的疲顿,尘世的埃灰,只因一股花香的及时抚慰,心口陡然可以松懈千万斤,对花草的喜爱也随之入定几分。

两株海棠开花后,红彤彤的似火燃烧。明代《群芳谱》记载海棠有四品: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木瓜海棠。我却不晓得我养的海棠属于哪一品的海棠。查资料,揣摩着这算不算西府海棠这一品呢?待看了贴梗海棠的资料后,又改了主意,觉得该归于那一品。左右捏拿不稳,十足的门外人看热闹。这花经的门道,实在生疏得很,不过是看花开欢喜的凑热闹罢了,对花并没有多深的研究。

夜里掌灯看海棠的乐趣是妙不可言的,白月光或红灯火,齐齐照着欲燃的红海棠,所有的记忆化为胭脂,安安静静退回到久远的尘烟里。铺开是路,捡得起旧事人烟尚好;夜来当枕,放得下风光和唇舌计量。关于海棠的记忆,《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这一章最闹腾了。海棠开了,连平日里安守于针黹诵读清心寡欲的李纨进门就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幼时起喜欢的林妹妹更是吟出了佳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她们吟的是白海棠,我种的是红海棠,今人看古人,赶的却都是各朝各自的花事、闲事、心事了。

我开始筹备着一场“兵荒马乱”的瞎折腾。春日凑花事热闹,却是近日来“大动干戈”的事情。雨水一停,看见阳台上花事蔓延,便起了添置花架的念头。街上店里和淘宝网上翻了几回,未尽如意,父亲是养花能手,提议自做花架。于是捡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开车满街上寻找木材店。问了几家,都说我们想要的木材得到北郊那户去。一路寻过去,终于在北郊一个偏僻角落里找到那家木材加工厂。木棚搭建的屋子,里面机器轰鸣,路边金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欢,几兜野菜挤出土缝来,尘事如烟,白云苍狗。花高价汽油,只为买几根破木头钉花架,兴致却是十足的满胀,怎样想来都是一桩忍俊不住的趣事。

木材长了,师傅拿锯子横中截断,然后把它们搬进后备箱里。买完木材,再买钉子。还要准备锯子、锤子、木塞等材料,五金店和木材店来回跑路。几经折腾,终于可以和父亲在露台上捋臂挽袖动手做花架了。母亲也过来了,帮着收拾旧花盆和除杂草。阳光照在花和人的身上,春天生动极了。

父亲掌揽大活儿,我打下手,只是递个钉子、拿个锤子等琐碎的事。屁颠屁颠跟着父亲转,心里美得比杆上花儿还得瑟。架子打好了,一直在屋里袖手旁观的他终于也按耐不住了,自告奋勇将花盆重新摆布。开花的结一伙放架上,常青叶子的堆一边地上挨着。我看了直着急,跺着脚喊:“百合花茎太长,风吹会折,莫放架子高层,得放地上。”他却两手叉腰笑呵呵欣赏:“这样的摆放实在好看。”奈他不得。唉,只好等他离去后,偷偷将花盆重新摆过,不过又是瞎折腾一回。歪着脑袋笑眯眯盘算,才懒得和他争辩,他又难得来露台几回,管得了百合几时朝东,茶花又怎会朝西,康乃馨和瑞香却搁架上?

花架打好了,简单得很。原木原色,未作任何加工和粉饰。父亲说,本色好,自然环保拙朴养眼。我把茶壶和葡萄酒搬来,迫不及待沏了壶小种,和父母坐在椅子上对着蓝天白云、花朵飞鸟悠然喝起茶来。《荷兰牧歌》里,在圣·安哈塔村修道路三号,丘彦明和效坐在自己动手钉制的宽窗台上,“数羊看牛、赏河上舟去船来、看天空飞鸟白云、探星夜月光星辰”,夫复何求?丘彦明最懂得生活了,每日里晨起刷牙时,就积极认识鸟儿;每换一处租屋,开花园种菜圃,还挖池子养鱼;她的窗口一年四季有风景:白云,飞机,麻雀、雁阵,牛羊花朵、农庄和教堂。

生命自是孤独之旅,何必与人说破?简嫃在《心动就是美》里端庄记下:“箪食瓢饮不美,美的是居陋巷不改其乐的人;竹篁短篱不美,美的是采菊东篱下的人。”借来的春光总要偿还,而种下的花草从此后却是属于自己任意走笔的故事。噢,我要时常坐在我的花架下,赏花,饮茶;读书,喝酒;还要对着白云苍狗好生发呆。


(发表于2018年5月《散文选刊·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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