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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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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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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夏

消夏

贺湘君

旧时家中消夏,绿豆汤、西瓜及凉粉是不可或缺的。暑日午觉困醒,头昏沉,灶台上母亲已煮好绿豆汤。白瓷碗盛汤,一调羹一调羹缓缓享受,浑身酥凉。西瓜浸于刚汲取的冰凉井水中降温,沙瓤鲜红,口感是不得了的好。做凉粉讲究得很。取一干净木桶,盛满洁净井水,剖取木瓜籽置于一纱囊内,避开喧扰,寻一静处,于水里反复揉搓纱囊,直至手感不复黏稠,木瓜汁完全溶于井水。搁置数时,待其冷却成块状,润滑柔韧。用薄薄狭长的小竹片将其切碎分碗装,加入砂糖和醋,入口滑嫩,尤觉清甜。

童年时于乡间看过做凉粉的木瓜籽,繁密的攀藤上长着无数青色小果。汪曾祺写木瓜:“木瓜只是用来闻香的。或放在瓷盘里,作为书斋清供。”此为木瓜雅赏了,与吃不搭界。汪曾祺写花,愈发惊为天人。不经意的笔触,读着宁静柔和,淡淡的愉悦,像凉风荡漾着一池荷花,有消暑的心理。“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又说绣球:“一个茶馆里的院子里的石凳上放着十来盆绣球。开得极好。盆面一层厚厚的喝剩的茶叶。是不是绣球宜浇残茶?泰山盆栽的绣球花头较小,花瓣较厚,瓣作豆绿色。这样的绣球是可以细看的。”

不说花了,还说凉粉。现在的人做凉粉大多不再用真正的木瓜籽,一说用薯粉代替,一说是化工合成粉,超市里买回袋装的木瓜粉,随便水里一放,凉粉即成,完全省却昔时繁琐的程序。然其味已不近人情,隐隐一股莫名黏胶味,毫无昔时那股率朴野气,吃得人心忐忑。凉粉渐为不爱。与友人结伴游黄陂洲,溪畔路边有人卖木瓜凉粉。肉眼可窥其嚼劲和韧性,应是正宗的木瓜凉粉。坐路边小木桌边来一碗解馋。待凉粉入口,儿时味道一霎激荡口舌,有泪扑涌,那味道和着田野之气一并蹿入肺腑,这才是熟悉的木瓜气,亲切中透着乡野味,顿解暑气。

暑夏喝绿豆汤亦有好处。绿豆汤清热解毒,止渴消暑。好的豆粥必须形如碎沙。母亲是煮绿豆的能手,夏日里,常常于午觉后醒来,就可喝上一碗母亲熬煮的绿豆汤。粥薄汤碧,色泽清澈,酥软如沙。古人云:“五谷宜为养,失豆则不良。”豆类坚硬,须得长时间熬煮,熬得酥软才会好吃。一说熬粥,有趣闻。昔时汉光武战败奔逃,饥寒交迫时,于芜蒌亭得冯异奉赤豆粥。翌日晨间告知诸将:“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又喜东坡“沙瓶煮豆软如酥”一语,好得一塌糊涂。

吃茶是消暑中最不可缺少的了。昔时父亲也喝茶,常用大杯泡龙井及茉莉茶。每回外头疯野后满头大汗进屋,端起茶水咕噜咕噜作牛饮。如今回想总会哑然一笑,算糟蹋那些茶了。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工夫茶。夏天的热茶,是一种诱惑。午间小盹起来,烧一壶茶,可解闷暑和困顿。仿佛骄阳炙烤过的方寸之地,蓦然显现一方池塘,长满水莲,青荷,粉琢娇艳的荷花。池塘的清水从密集的荷叶间显露些许,清凉四溢。几盏入喉,通体舒畅。

每日闲下来,必抱壶啜茶。一个人捧书饮茶,光阴在提壶、举杯落盏、翻书的摩挲声、轻缓的啜饮,嗑梨子啃瓜等琐碎里安静流逝。明净的窗外有酷暑,炎炎烈日,皲裂焦灼的尘事,悲欣的男女老少,嬗变的酸甜苦辣,深邈的孤独,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层出不穷的狡诈和淡漠。一个人喝茶显贵气和清气。人事倥偬,可一语不发,只字不提。万事不如一壶水。庙堂和江湖,世间和市井,一场一场的流水席,世事无常。莫如一缕茶香,任它悄无声息止暑为书,为茶,为静气。

暮间散步。池水边有垂柳,紫薇和碧桃。孩童们折柳,你攀一枝,他折一枝,拿去做头环嬉闹。池子里长满水竹和不知名的水草,中间一块趴着睡莲,荷花正得意,怡红翠绿养眼得很。蝉声最霸气,嘈杂得无理可讲。

三伏天有寤寐,有豆瓜,素衣荤酒,闭户做煮妇。瓜果蔬菜是黄金时代。西瓜香瓜,茄子豆角,幡幡瓠叶。爆椒泥鳅,红辣椒血鸭,是上好的下酒菜。晨光太好,醒来太早,晨练,煮茶,翻看民国闲书,废名、夏丏尊及苦雨老人,有旧梦萧寂之味。书籍,茶水,五谷杂粮,困觉,有一搭没一搭。辰光慢,夏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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