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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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强和舅舅目睹“老太太事件”的发生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那日，父母都去乡里的厂子上班了，十六岁的文强在家百无聊赖。自从十二岁那年和湾里的阿涛一起骑着自行车卖冰棒开始，文强就一直想着怎么样才能挣点钱，来完成他那遥不可及的梦想。于是他拿着平平偷偷积攒的十几元钱，想去舅舅家的西瓜田里进点西瓜到马路边卖给路人。
舅舅家在距离文强家三公里远的周家岗湾，这个湾子住着三百多户人家，在当地算个大湾子。文强一踏进周家岗湾那条许久失修、大坑小哇的黄泥巴上，就有人朝他喊：“外甥伢，你来了呀”，每次听到有人喊他外甥伢，他都只是对别人淡淡一笑，然后快速跑开。
文强沿路看到几户人家的堂屋里有老人躺在竹床上打呼噜，路两边的猪圈和粪池散发着极难闻的臭气。这树上的知了怎么唱个不停啊，文强边跑边自问。
到了舅舅家门口，舅舅正斜躺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大宅门》，当电视里放到白景琦与杨九红亲热的画面，奥迪狂笑了一声，猛地戏了一口烟，然后灌了一大口冰可乐，放下杯子的时候冰块发出滋滋的声音。
外婆愁着脸坐在门口，拿着刚送来的市场物价单嘀咕着：“今年收成不好，如今我72岁了，你再不争气，尽想着啃老，还不愿意吃苦，看你怎么娶个媳妇回来，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你……”
外婆没有注意到文强。文强跑到外婆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并叫了声嘎婆（土话外婆的意思）。
文强的外婆名叫素珍，当年可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当过劳动模范，还获得过省长的接见。三年前，因为脑梗而右半身偏瘫，身体行动很不方便。
“文强来了！”外婆很高兴，马上停住了嘀咕。
“奥迪奥迪，文强来了，赶紧把你那可乐给他倒一杯”，外婆喊。
奥迪并没有吱声。
文强进到堂屋，冲着奥迪喊了一声舅舅。
舅舅答了一声，又接着看电视。
文强一直很崇敬舅舅，因为舅舅会写一手好字，而且还会写小说，这可是文强从小一直的梦想。
母亲揪住了奥迪的左耳朵，这时奥迪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妈”。
“奥迪，你在搞么事啊，叫你半天你也不答应，你看湾里像你这么大的人都出去打工了，你整天倒好天天在家看电视，么事都不做，你看你外甥来了你都不知道”。外婆抱怨道。
奥迪似乎感觉到了耳朵被揪的痛感。他马上起身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
“舅爷，你还写小说吗？”文强问。
“恩，我最近又写了篇爱情小说”。奥迪来了兴致。
“你写么事小说啊，你听说过哪个写小说的发财了，整天干些不着调的事情，家里的西瓜田你也不管，你是要把老娘气死啊”母亲责备说。
“我的姆妈啊，您别着急嘛，我这不是有部小说还没写完嘛，等我写完了我就去吉江工地上打工好吧，我也不在家里烦您了。”
文强给外婆倒了杯水。
“外婆，您别责怪舅舅了，来喝水。”
外婆听到自己的外孙子求情，她也心软了，她最疼爱这个外孙子了。
她对着儿子说：“你还站在那里干啥，电视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去西瓜田里看看去”。
奥迪光是“哦”了一声，身体依然还是没有动弹，眼神哪里离得开电视机里播放的精彩电视剧。
母亲恼火了。用拐杖朝奥迪身上扔了过去。
文强：嘎婆，您就在家休息下，我和舅舅去田里看看。文强边说边拽着舅舅跑走了。
“那你戴个帽子拿点水啊。”
“拿点水啊”，外婆重复道。
文强拉着舅舅早就奔跑在滚烫的黄泥巴路上，哪里还听得见外婆的嘱咐。
西瓜是种在水泥公路旁的水田里。
“咦，这水泥路？”文强疑惑地看着舅舅问到。
“是新修的。”
水泥路上有辆桑塔拉牌的轿车停了下来。
轿车驾驶室里下来一个让奥迪觉得似成相识的人：约摸四十五六岁，足有一米八的个头，身材笔直，梳着一个中分头，上身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短袖衬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西裤，打着领导穿着皮鞋，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公子哥。奥迪并没有认出这个人，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朝这个人走去。
此时阿力的右手已经伸过来了，他是想要跟奥迪握手的。奥迪不知所措，因为从来没有人跟他握过手。
2
奥迪想起了他和阿力小时候也常在一起玩耍，也想起了1988年农校毕业时，他与徐二愣、阿力一起参加市里组织的棉纺厂的招工考试，奥迪的成绩排前，而阿力已经28岁了，不符合当时招工的要求，阿力的父亲许大顺利用乡党委书记的身份，把阿力的身份证年龄硬生生改成了18岁，结果，奥迪和徐二愣没有被招上，而是招上了阿力，为此事奥迪和母亲气得不行，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阿力拍了拍奥迪的肩旁说：“傻小子愣着干啥呢，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好久没看到素珍婶了，怪想她呢”。
“去去去，你才傻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奥迪说。
“哟哟哟你小子长志气了呀，敢和我顶嘴。”
此时从车上副驾驶下来一位身着蓝色长裙的女子，看起来三十来岁，身材凹凸，气质唯美，长发飘飘，穿着很暴露，长裙的领口都可以清晰看到她的双乳。文强没敢直面春英。奥迪并没有接阿力的话，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这个刚下车的女子。文强拉了拉舅舅的手，这个时候奥迪才反应过来。
阿力看到了奥迪该死的眼神，朝他胸口捶了一拳说道：“小子，看到没，这就是我媳妇儿，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你带到城里去混的”。
奥迪头一撇，没有理会阿力。
文强见到漂亮阿姨，叫了声姐姐。
“哟这乖的嘴，小孩儿你是谁呀？”春英问。
奥迪抢着搭话，但被阿力拉到一旁。
文强：“姐姐，我是文强。”
说完文强朝奥迪看了看，很想逃离现场。
此时春英忙喊道：“老公，老公，这是文强，你快过来”。
“哦，你是文强啊，你知道我是哪个嘛？”阿力问。
“不晓得呢。”
“我是你堂哥啊。”
奥迪没有说话。
倒是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卖篾货的桂叔腰里别着单放机，放着流行音乐《至少还有你》搭话了：“文强，他是你堂哥。”
轿车横在路边，周晓辉夫妇和浩子（男）、青伢（女）走了过来，这几位也是没有见过小汽车，打量着汽车。
浩子是周晓辉小姨家的儿子，青伢是大美姑姑家的女儿，两人和文强是在同一所中学毕业的。
文强与阿力他们看到车边有人，也都过来了。
文强和青伢聊了起来。
周晓辉：“表哥你咋回来呢？”
阿力说：“这不天气热嘛，带你嫂子回来避避暑。”
“这是我媳妇春英。阿力介绍道。接着又说这是奥迪、这是表弟晓辉。”
原来都是亲连着亲呀。春英与大美聊了起来，就只剩下奥迪和浩子在旁边干站着。文强感觉浩子在盯着他，他也喜欢青伢？文强暗忖。
也不晓得是不是凑巧，从黄泥巴路口冲出一头高大强壮的黑猪，正好一头栽在桑塔拉的右后门上，猪倒没事，车子的钣金被撞瘪进去一大块，阿力迅步跑到车边，大骂道：“个把马的，这是哪个的猪啊？”
猪主人出来了，是一位年约60岁的白发老太婆。
“村里会计徐二愣的丈母娘。”其中一人说。
老太婆朝马路追赶着猪。众人围着车子东一句西一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力跑过公路一把拉住了老太婆的右手，老太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力甩开了阿力的手，阿力见状更起劲了，两人边拉边扯到了路中间。
阿力问：“老太婆，你晓不晓得你的猪把我的车撞了？”
说话间，见鬼了，一辆银色面包车飞驰而过，右后轮碾压到了老太婆的腿上，老太婆的腿顿时鲜血直流，倒在了路上，大声惨叫。银色车踩了一下刹车后又加速逃跑了。
没有人去追那辆车，也没有人关注银色车的车牌号。
大伙听到老太婆的叫喊声，不再关注车身的伤痕，也不关注猪跑到哪里去了，都跑到老太婆身旁，七嘴八舌，人也越来越多。人虽多，但没有一个人知道打120电话急救。
人群中一个穿着普通但长相娇妹的女孩一直想往里面挤，但众人没有谁给让个地方。
3
周家岗湾里只有小队长望山家有座机电话，平时湾里在外打工的人打电话给父母，都是望山的媳妇儿出来喊。
二十分钟过去，老太婆依旧躺在血泊中，停止了惨叫，过去一辆摩托车，一辆拖拉机都没有停车。过路的王家湾碾米机房的老曹骑着自行车去乡里机械店里买配件，看到这里围着很多人，便停下车来。
老曹说：“你们快找人抬到村里卫生所呀！”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人行动。
周晓辉说：“老太婆的儿子和媳妇都在广东工厂里打工，要不先找她女婿徐二愣？”
老曹听到后，也连声说：“对对对，找徐会计。”然后骑着车往乡上去。
阿力怕说不清，想要周晓辉一起去找徐二愣，但是周晓辉说：“我与你是老表，如果他去的话，徐二愣更会误会。
阿力急的焦头烂额，虽然不是他撞的人，但是那时他正在和老太婆拉扯，多少有点责任，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在，特别是有奥迪在，如果奥迪还记恨当年的事情，会不会做点对他不利的假证明呢，阿力陷入痛苦中。
春英看出来了阿力的痛苦。拉起了阿力的右手握在自己双手上。
春英：老公，要不让奥迪和你一起去吧。
阿力看了一下奥迪，奥迪并没有说话。
春英对着奥迪和文强说：“奥迪兄弟，要不你跟文强陪着阿力去吧，你看你是文强的舅舅，文强又是我们的堂弟，你就帮个忙呗”
春英话说的诚恳，语气又柔软，奥迪架不住春英的劝，于是答应去了。
奥迪：那好吧，我可以去，但是说什么我可不知道。
春英和阿力不知所措，摊了摊手，很无奈。
村委会里正在开着精神文明建设宣传会，村支书周大毛、支委王伟玉、妇女主任王素娥以及会计徐二愣正在激烈讨论从哪个湾子开始执行宣传任务。
王素娥长期在村妇女主任的位子上，自然认得所谓的“成功人士”阿力。她从门缝里看到了阿力，连忙出来伸手寒暄。
“哎呦喂、是什么风把许大老板吹过来了呀？快来坐。”
阿力说：“哎哟喂我的素娥妹妹呀，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素娥问：“什么大事呀？”
阿力摇了摇头：“这个，这个，奥迪你说吧。”
奥迪撇撇嘴说：“要说你说，我才懒得说。”
王素娥又叫大家坐，但谁也没有坐。
文强说：“王阿姨，刚才在周家岗出口那公路上，有一位老奶奶被车撞了。”
王素娥：“文强，你说的是哪位老奶奶？”
阿力表情沉重。
文强：“我，我也不知道。”
奥迪说：“就是徐会计的老丈母娘。”
王素娥啊了一声。马上进入到会议室，叫出了徐二愣，并且边走边告诉了徐二愣他的丈母娘被车撞的消息。
徐二愣与阿力熟识，他知道阿力有车，在他脑海里第一反应是阿力撞人了。
一出来就揪着阿力的“舌头”（领带）吼道：“你是么样开车的啊？”
王素娥连忙拉住徐二愣。在大伙的拉扯下，徐二愣才放手，阿力解释说：“不是我撞的。阿力是过来报信的。”
村支书周大毛听到外面的争吵也出来了。听说徐二愣的丈母娘被车撞了，就说：“到现场看看去。”
大家毛毛躁躁，争先恐后地上车。王素娥上了副驾驶室，周大毛从左后边车门上了车，奥迪拉着文强的手准备从右后边车门上车，徐二愣一把拉开了文强，奥迪看到文强的手被挣脱了，发现了原来徐二愣在后面拉他，于是奥迪也下了车，准备和文强离开，他本来就不想参与这事。
阿力赶紧下车拉住了奥迪。
阿力说：“奥迪啊你可不能离开啊，你得为我作证”。
奥迪没有理他，往外面走去。
阿力慢跑着拉住了奥迪。王素娥也喊奥迪一起。
王素娥说：“不然你外甥先回家吧，反正这里也没他的事。”
奥迪想了想便对文强说：“回去告诉外婆，我去办点事。”
桑塔拉朝周家岗的公路驶去，文强回到外婆家。
外婆从厨房晃荡着出来：“文强，回来了？”
“嘎婆，舅爷去办点事，估计晚点回。”阿力便拿着茶壶对着嘴边说。
“他去办什么事？”
“村里徐会计的丈母娘被车撞了，有个叫阿力的堂哥叫舅爷过去帮忙作证。”
“作证？作啥证？”
“证明他没撞人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