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有文学的张力,轻轻一吹,我就站在书香弥漫的鲁院。
拉着行李箱,走过鲁院长长的走廊,草树萌发,花团锦簇。站在拳头大的玉兰花下,听见心里有个声音清晰地说,我不再是过客,而是归人了。
犹记得那之前的一天,铺天盖地的雪花纷纷扬扬,下得欢实。鲁院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天是冷的,我眼里的泪水是热的。我看见眼前的路千万条,我选择人迹少的一条,才有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春水初升,春林初盛,暖风裹着梅花樱花桃花的香气,浸润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鲁院的水塘,轻轻撩动垂在水面上的柳枝,泛起一阵一阵鱼腥味。沿着湖畔轻轻踩过鹅暖石,巴金、茅盾、郭沫若、叶圣陶、冰心、曹禺,这么多脚步让脚下的石头光滑温润有质感。
鸟叫声一串一串,像摇曳的风铃,细细绵长。凝望身边桑树两棵,梅花一地,抬头看见喜鹊在树枝跳舞,枝丫在空中作画,树枝将天空切割。喜鹊让花园的梅花开的有诗意,让梅花的幽香有了浮动的灵气,我安静地融入这幅“喜上梅梢图”中,就是这幅画的一部分。满园关不住的春色,让我着迷让人沉醉。午后的阳光,均匀地铺开在我手里的《大学》上,独享半响午的时光。浸润在花香里出神,被喜鹊的叫声催眠,忽然感觉这些散发着初恋味道的花是我亲手栽植,这些鸟也是我喂养的宠物,今天终于等来了真正的主人。
记忆是水面上沉睡的冰,春江水暖就会苏醒。我在寻找向内的力量,寻找自己心中的白月光。
回望我细瘦的文学路,回荡着吱悠吱悠的曲子。记得第一篇变成铅字的作文,叫《清泉》。挑水的清泉在一座山沟的崖畔,清泉里有方圆五十公里唯一的淡水资源。我穿着布鞋淌过泥泞不堪的山路,把两桶清水挑进两个黑色瓷缸里。长长的柳条吐着绿芽,在我的扁担前头滑过,那样绵软有韧劲的枝条适合编成花环,戴在头上。风从花环的细缝中穿过,刚刚生长的新芽还带着淡淡清香。粗一些的枝条被我做成柳笛,春天这些刚刚苏醒的柳树,树皮滑嫩,轻轻拧动就可以抽出树枝。留下来的树皮,把一头压扁后可以吹出悠长的唢呐声,这种祖祖辈辈流传的笛子,味道微苦,但是音域和羌笛一样宽广低沉,有天然的亲和力,是我挑水路上最好的伙伴。
我的隐秘心思,都流淌在作文本绿色的方格子里。我的文字,也是从那时候生根发芽,种在作文本的格子田里。
那时候我十几岁,生活单调也快乐,艰辛也知足,自娱自乐悠然自得。现在想起来,村庄就是被世界遗忘的世外桃源,时光悠悠而过,我像一块璞玉,还没有历经尘世的打磨。
那样的午后,要不是那朵梅花,凋落在我的笔记本上,我还会沉醉其中。是那朵还留着香气的梅花,惊醒了我的梦。
鲁院的文学课内涵丰富,解决了我在创作上最迫切的问题,提供了看待当代文学的最新视角。在学习的过程中,对每天的学习笔记进行梳理,我发现每次授课看似不相关的文学主题背后,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课程都是通往文学的道路。
作家王安忆,是复旦大学第一个举办创意写作课的大学教授,她培养作者对读书和写作的兴趣,也有很好的口碑与成果。复旦大学开设创意写作研究生课程后,上海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也开设了创意写作硕士专业。这些行动给我们给出的答案:文学创作或者说是文学创作技巧是可以传授的,可以习得的。作家刘庆邦是我很喜爱的一位老师,他也持有相同的观点。他说文学创作技巧的传授分两个方面,一是直接的教授和传授,如大学的文学课程,导师的直接辅导,编辑对文稿的修改意见等,这都是直接的教授。另一个方面,文学创作更多的是间接教授。就是通过阅读古今中外的书,通过我们的阅读得到写作技巧,抵达文学。这也从写作的纬度上回答了读书阅读这件事的意义所在。刘庆邦提出了一种叫地赋的观点。如果天赋是先天的话,那么地赋是一个人后天的学习、实践、锻炼的勤奋劳动,包括我们不断的写作,写作的失败,所有这些总量加起来,就是地赋。我们要想真正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持续走下去,走的远一点,就一定要发挥地赋的作用。也是在这样的认知下,我在北京师范大学参加了4个月受益终身的创意写作课。主讲教授张国龙推荐了“创意写作书系列”,这是第一套系统引进国外创意写作成果的丛书。“创意写作书系”为我们提供了一把通往作家之路的钥匙。
鲁院的每一次论坛都是新的文学打开方式。中国葡萄牙作家论坛,刘震云作为中国作家代表用河南腔的普通话说,文学的想象要大于生活,文学的视野要比人们日常生活中眼睛看到的视野更宽更深。为了更好地印证自己的观点,他列举了一部文学作品在海外读者心目中引起的共鸣,让我记忆犹新。刘震云说在纽约书展上,一位美国老奶奶对他说,最喜欢阅读英文版的《手机》。小说开头有两个五六岁的中国农村孩子关系处得非常好,他们最爱做的事是在晚上跑到村后头,用矿灯朝天上写字。一个写“娘,你在哪”;另一个写“娘,你不傻”。美国的这位老太太阅读到这一段文字后很揪心地说,“我从小就没有娘,但是‘娘,你在哪’这句话却永远藏在我心里面。我没想到可以用探照灯将这句话写在漆黑的天幕上。即便在现实生活中,你用探照灯朝天上写的话,这字迹在天幕上也会很快消失的。但是在书里面,这些字却在天空中停留了五分钟。”这便是文学的力量。
红柯是文学陕军的杰出代表,56岁辞世,留下800余万字的著作。他的作品研讨会上,李敬泽说红柯是一个扎根生活、毕生致力于创作的人。在当代作家中,红柯具有耀眼才华和独特标识。贾平凹说红柯作品既有陕西本土深沉厚重的风貌,也有新疆西域磅礴浪漫的风骨。他眼界开阔,意识现代,想象瑰丽,激情洋溢,充满诗兴和神力。贾老师浓浓的陕西口音,让我把发言听的一知半解,会议休息中间我要了贾老师讲话稿的复印件,才把完整的讲话抄在笔记本上。阎晶明说红柯有他突出的标识,这些标识几乎成了人们对他小说的固定化认知,如浪漫主义、新疆题材、抒情性等。开展红柯研讨,既是对他创作的全面梳理和总结,同时也是文学薪火相传的一种特殊表达。
鲁院的学习,不仅有文学课的滋养,还有国情时政课,大文化课,社会实践的拓展,拉伸认知维度。每节课,都会打开一扇窗,风景无限,仿佛处在一个多维的坐标中间,文学远在文学之外。
国情时政课,在于让书斋里的作家了解中国社会现实,从宏观总体的视角理解现实,从而能让作家走出小我,走向大多数人的生活。大文化课极大的拓宽视野,让我理解了作家是杂家这句话。音乐、电影、戏曲、话剧、美术、舞蹈,艺术门类虽然媒介不同,传播方式不同,但是创作、人类想象世界方式是相通的,鲁院希望作家从更多艺术门类中获得启迪。社会实践中,我们赴京郊考察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民俗文化;赴延安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在梁家河、路遥故居、文安驿及鲁艺、枣园、杨家岭等革命旧址接受红色革命历史教育。
途经坐落在革命圣地的延安大学,想起葬在文汇山的路遥先生,便买了白酒和同学前往文汇山上的路遥墓地。时至傍晚,我们将“路遥之墓”的基石擦拭干净,拿出白酒缓缓洒在基石前。晚风徐徐,山下延河东流缓缓,河对面的山峦起伏蔓延,丝丝白酒香浓绵甜。有人说路遥是当代文学路上的最后一个殉道士,有人说这个人是追日的夸父。而我眼里他就是一本大书,是一面镜子,是精神的标杆。在今天这样一个物质、欲望膨胀的时代,路遥的精神无疑是我们应该坚定的信仰。
走进鲁院,享受金子般的时光,享受在云端的日子。那些岁月,好像超越了我的过往人生,沉浸在文学艺术的纯粹氛围,每一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鲁院的记忆,也像一泓清泉,温暖又清澈,在漫长的道路上,滋养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