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阅览抒写母亲的无数文章,耳闻不少赞誉母亲的声音,曾无数次的感动过,也曾无数次意欲执笔写写我的母亲。因忙于生计,因琐事缠身,因静不下心来,凡此种种诸多原因而搁置 。可还未等提笔,母亲就不在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写而亲不待啊!
昨夜,辗转难寐,迷迷糊糊中,梦见母亲,头戴蓝色丝巾,身穿鸭绒色毛衣,挎着一个背篓,我刚下课在楼梯间与母亲相遇。母亲冲我微笑,我分明看见母亲的嘴角蠕动,可无论如何听不清母亲说什么……
小时候,家里穷,很少用生煤烧火,每年要砍大量的木柴,用干柴作燃料,农闲季节,上山砍柴自然成了常事。有一次跟随母亲到山里去砍柴,还有大姐,记得那时我六七岁的样子,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不争气的我就嚷着喊肚子饿,看到母亲略带生气的眼神,我又继续哭着闹着。看着我这熊样,母亲领着大姐和我返回家里,没有剩饭,灶火上有一大口猪食锅,母亲对我说:“你忍耐着点,等端下猪食锅来,我烙(家乡方言是‘挞’)荞麦粑粑给你。”我止住了哭声没有继续拼。母亲和大姐准备端灶火上的锅,锅上方热气腾腾一片模糊。“哎哟”一声,大姐捂着肚子直喊,姐姐只比我大两岁,力气很单薄,尽管母亲端了大半个锅缘,还是发生了不幸。姐姐的肚皮被锅里的热水烫得青一块、紫一块,起了一大串水泡,姐姐痛得哭了,母亲心疼得哭了。我惊呆了,倒吓了不敢哭。母亲没打我,一边为姐姐的伤处擦拭,一边自怨地说:“都怪我,都怪我,没舀掉点水再端。”姐姐为此留下伤疤,现在想来,那哪能怪母亲呐!都是怪我嘴馋猴急,怪我一时等不了一刻,才发生那样的不幸。换在今天,姐姐身上也许不会留下疤痕,那个时代(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缺医少药,即便有医药条件,家里也没有经济条件,留在姐姐身上的疤,就像留在母亲的心上,难以慰愈。
上小学时,记不清是读几年级,记得有一次放早学后被老师留下背书,回到家里,没有饭菜。在那个岁月,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兄弟姐妹六个,耳廓差不多齐,按农村的话说,正是吃长饭的时候。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能吃饱,母亲要等儿女们吃饱了,才肯吃,那时的母亲看起来很消瘦,却很坚强。放学回家那天,饭没剩余,我记得那天母亲帮别家人干活,母亲便对我说,到别人家去吃饭。我却坚持不去。母亲曾教导我:“做人要有骨气,穷得新鲜,饿得硬气!”。我才不平白无故吃别人家的饭,让人家笑话。母亲开导我,理是这个理,他家跟我们是亲戚,我去他家吃饭不会见笑的。我很倔强,就说不去。母亲拽着我的手硬是叫我去,我挣脱后撒腿就往外跑。母亲跟在后面一直撵,没跑多远,母亲有力的手一把抓住我,气势汹汹对我说:“快点跟我回去!”。我依然坚持不去,哭着说:“连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赌气把书包丢在地上。母亲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心里本来就委屈,肚子又饿, 我放声大哭,拼命地跑向学校。只听见母亲在背后骂道,有本事你就不要回来了。那天在课堂上我格外用心,就像小弗郎士对待最后一课那样,暗下决心好好读书,将来不会饿肚子。不知不觉就到放学的时间,母亲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我迟迟抬不起脚走出教室。教室很快恢复了平静, 只听见“黑三”一声, 谁在喊我的乳名?我抬头一看,是母亲,戴着天蓝色的头巾,黄土地颜色的脸庞,显得很慈祥,还穿着在地里干活的衣服,衣服很单薄,手里提着一样东西。母亲朝我微笑,向我招招手。我迟疑了一会,没吱声,我把脸转过去,故意装着没看见。母亲走近对我说:“我来好大一阵了,看见你在上课,没打扰你,你一定饿坏了,妈妈给你带饭来了,快吃吧!”我故作大声地说:“我不饿,不消你管!”,接着便泣不成声了。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别耍孩子脾气了,今天的事是我错怪你了,只怪我没考虑周到,下次一定不会了,啊!”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母亲送去的饭菜特别香甜可口。
中考前的头几天,母亲带我到镇上赶集,为了给我筹齐考试的费用,母亲准备一大箩筐蔬菜,有土豆、倭瓜、红薯等,于是箩筐就很沉重了。母亲背得很吃力,为了赶时间,很少歇气。我空身走路都得走快点才跟得上母亲,我劝母亲走慢点。母亲气喘吁吁地说,晚了菜就不好卖了。母亲穿的鞋显得破旧,有一处还被磨破,有个洞眼,鞋却洗得挺干净。母亲曾教育我们:“穿的差点不要紧,但是要干净,别人是笑脏不笑破的。”那年月,穿补丁衣服是很普遍的,衣服就像接力棒,弟弟接着哥哥的穿,妹妹接着姐姐的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天我穿的衣服是过年时买的,刚穿上那几天连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再看看母亲穿的衣服,都是好几年前就添置的,几乎看不出衣服的本色了。母亲早已汗流满面,但依然迈着艰难而而又坚韧的步伐。在母亲的催促下,终于到了集市,母亲天生能说,有经营头脑,菜很快就卖完了。说起母亲的本事,我们村父老乡亲都众口一词,乡间邻里有个大事小情都会叫母亲,有个小矛盾什么的,在母亲的调解说服下,多数情况都会握手言和的。对于卖菜这点小生意,母亲做起来显得游刃有余,只不过那时菜便宜,一大篮子只卖得几块钱,为了省钱,母亲仅买了一碗米线给我,而母亲却舍不得吃。临近中考时节,下雨的几率较高,母亲给我买了一把伞,记得是一把黑色的雨伞,偏小的那种,那把伞在我中考期间起到很大的作用,几乎每天都派上用场,握着母亲买的伞,倍感亲切、温暖,仿佛母亲在鼓励我,冷静作答,好好发挥。那年我以超过高中线60分的成绩考入县完中。
我高中阶段,正值长身体时期,学校饭菜油水差,饿肚子是经常的事,白天学习压力又重,晚上时常饥肠辘辘。每个星期的伙食费父亲都会对我“克扣”一点,家境贫寒没办法,不是父亲舍不得,而母亲总会想方设法为我多筹集点钱,那时家里做水缸卖,一个水泥缸只能买个六七块钱。母亲总是起早贪黑,除了照管好家务外,要比别人家多做更多的水缸,周末回家每每看到母亲冒着雨雪、酷暑、严寒做水缸,母亲额头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看上去令人心酸。可母亲见到我回来,顿感新奇,总是问寒问暖,我不太爱说话。母亲问什么我回答什么,不会多说一句,母亲也知道我的性格,也不责怪我。母亲很少问我学习上的事,一则母亲才读过几天书,外祖母过世的早,外祖父供不起母亲读书;二则母亲知道我不会惹是生非,我也让母亲省心。听母亲讲,她只读过半个月就辍学了,老师觉得很可惜,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挺聪明的。后来,母亲还识得好多常见字,小部分是学堂留下来的,我们姊妹几个都惊奇母亲的记忆力;绝大部分字是母亲晚年自学《圣经》所认识的,母亲戴副老花镜,虔诚捧读《圣经》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2019年9月21日下午四点一刻,突然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我预感不好,因为己亥年是母亲的本命年。我从文学年会的会场匆忙赶到宣威,母亲在重症监护室,家属除了签字什么也做不了。经过三小时的抢救,院方声称,病人危重要求转院,我在120救护车内陪母亲转到昆明,无论怎么呼喊,母亲都不会答应。经过三四小时的煎熬,总算赶到昆明,医生经过一番抢救,摇头说,没希望了,你们准备后事吧!我控制不了情绪嘶声力竭喊道,医生,求求您救救我妈,她还年轻,她还没有享过福,我们子女还没尽孝,我给您下跪了。我跪地哀求。大姐劝我,兄弟,理智点,回家吧,妈妈的意思让我们尽快回家。我一脸疑惑看着大姐,你怎么知道妈妈让我们回家?大姐说:“妈妈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她用手捏我的手,她的意思叫我们尽快送她回家。”
赶回老家,已经是次日七点一刻。陪护的医生说,针水不滴了,病人只能靠呼吸机维持一会。母亲用手微弱地捏捏大姐,大姐连忙说,医生,请你把吸管拔掉,我妈好像要说什么。医生拔掉呼吸机的吸管,母亲微微睁开眼睛,对周围的儿女巡视一圈,母亲的嘴角蠕动了一下,仿佛要说什么,可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母亲辛劳一生,没享受过半天清福,最后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哀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