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田间道

何学彬

我的家乡坐落在皖南的青弋江畔。青弋江发源于安徽省黟县黄山北麓，自泾县诸水后，河身渐广，春暖水涨，波涛汹涌，奔流而下。途径家乡时，水势趋缓，顷刻间去了往日的喧嚣与张扬，犹如刚刚分娩的母亲，温柔地将故乡这个小村庄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用她宽阔的胸膛滋养着淳朴勤劳的父老乡亲。在这风光旖旎、江水清澈见底的江畔有我魂思梦绕的童年和孩提时最最美好的回忆。时隔多年，每每想起，往事依稀历历在目，犹如昨日。然而，在我心田深处最难以忘怀的还是家乡的田间道。

曾记得，在我蹒跚学步时，常常西边天边还挂着残月，勤劳的母亲就早早起床，准备去生产队集体田里劳动。母亲不放心把我一人独自丢在家中，就用布带把我绑在后背上，走上四五里路才到达集体的田里。太阳升到竹杠高时，劳作几小时的母亲确实累了，气喘吁吁地把我从后背上解下，放在田间道上，看我坐稳妥后，自己才弯下腰，两手合拢在田间道边的排水沟里捧起水便喝。母亲坐在田间道上稍作休息后，又下田去忙碌了。父亲是小学教师，白天要上课，也的确抽不出时间到生产队集体田里挣工分。那些年，我们生产队基本上家家户户年底核算都要超支（粮食不够吃，提前向生产队支出）。超支了，来年就得拼命地挣工分还超支。挣不到工分是要饿死人的！

坐在田间道上的我，要不多时就变得百般无聊起来。先是盯着田里的大头黑蚂蚁搬食物，后又在田间道上逮灰不溜秋的土蛤蟆，逮到后，用巴梗草绑住土蛤蟆的脚，一串一串地丢在田间道上，看它们想蹦跳又无法蹦跳的傻样。玩累了，搬个大块土疙瘩往田间道中间一摆，头枕土疙瘩掩面躺在田间道上嗮太阳，好不惬意。那是的天空总是瓦蓝瓦蓝的，天上常常飘荡着棉花一般雪白雪白的大白云。我常想：要是我家的棉花开得这么大、这么白该多好啊！夏天天热时，脱下小裤衩，光着身体趴在田间道边的排水沟里学青蛙游泳。有时，沟边杂草丛中突然游出一条小拇指粗细的水蛇，吓得我惊叫一声，慌忙爬上田间道。那时我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但一到年底，却总是看到父母忧郁的眼神：分不到粮食啊!

终于迎来了中国农民的春天：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我家分到2.8亩田，3.04亩地。“单干”那一年，父亲考上大学到外地上学去了。母亲也愈发在自家的承包田没日没夜地劳作了。六岁的我委实帮不了母亲多少忙，只能在母亲下田劳动时，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力所能及地拿些小件农具。母亲下地后，我又多半呆呆地坐在田间道上，四处乱望：广袤的天空下，挤满了劳作的人群，全村的人仿佛一下子全部从地上冒了出来。劳动的场景如同过年般的热闹。我突然发现，往昔那一条条宽的像小路似的田间道，仿佛一夜之间被削成了一条线似的，就连我这小孩坐在上面都顶得屁股生疼。邻里间因田间道吵嘴打架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争执的焦点无非是相互指责对方把公用的田间道偷偷挖了变成自家的田。昔日那些和睦相处的乡邻，一旦牵涉到土地，都争得脸红脖子粗，有的甚至大打出手。是啊，对温饱渴望了多年的乡亲是多么迫切需要土地啊！田间道变成一条线是可以理解的。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离开了那块生我养我的故土。但每每回家时，透过车窗，看到一块块荒芜的田地和被蒿草遮蔽的田间道，内心不禁阵阵痛惜：这就是乡亲们昔日赖以生存的土地吗？特别难以容忍是在国道边的田地里各种各样的简易房、建筑物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从这些肥沃的土地上冒了出来。更有甚者，在基本农田保护区田中间，高高的围墙把厂房围在里面，高耸入云的大烟囱肆无忌惮地冒着浓浓黑烟。我的心如同被利刃刺了一般，撕裂般地疼痛。青壮年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昔日曾让他们梦寐以求赖以生存的田地寂寞地、孤独地被抛弃在一边。曾经让自己魂思梦绕的田间道再也无处寻觅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在中央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将工作重点转向农村这千载难逢的时刻，我有幸参加了家乡的一个国家级土地整理项目。项目通过前期预审后，项目实施领导小组还是很谨慎，成立了工作组走村进户搞调查。坚持群众不同意项目不实施原则。于是，我们将宣传发动工作做为工作的重中之重，生怕将乡亲的田地整合连片了，他们不愿意。然而，工作组却意想不到地得到了群众热烈拥护。群众纷纷来到我们临时办公地点与我们促膝长谈。村头老田叔包含深情地说：说实在的，看到田地抛荒，我们也心痛！现在好了，政府把田地整理出来了，连片承包给大户经营，既让农民获利又解决农田抛荒的难题，政府好啊！李家村的王大娘还把我悄悄地拽到一边，低声问项目何时实施，她家在上海创业三儿子还等着回家搞承包，种蓝莓呢！脱贫户老党员齐大爷还特意打了书面报告给我们，要求他家项目区内老房子拆迁后，政府能否安排到新农村建设点建房？

蒿草遮蔽的田间道被一条条整齐划一、宽广的田间水泥机耕路所代替。

幼时的田间道在潜移默化中渐渐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这不是一条条田间道的消失，而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农民100年来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