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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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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喊牛声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小户使耕牛。

原野陌上,河沟库边,紫云英满畈蔓延,千倾碧野,紫气东来。

"咿呀,咿⋯呀恰!"老农火荣叔挥鞭喊牛声畅快淋漓,锋利锃亮的犁铧把泥土从底层翻过来,一块块乌黑湿润的鲜土坯如游龙盘卧在田野上,浩浩荡荡。

火荣叔家的厨房对着外婆家的院子,三间土砖屋。火荣婶子总是病怏怏的。听大人们讲婶子得的是"气涌病",呼吸困难,大点才知道是支气管哮喘。婶子一年四季额头上紧紧箍着折成条状的洋手巾,脸苍白浮肿着,几乎没看见她出门。那时我还小,不敢靠近她,路过她家窗外时,屋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那从肺腑里发出的哮鸣音若游丝拉得细长细长,总担心她悬着的那根命线什么时候松驰了。

火荣叔对婶子体贴入微,不让婶子沾凉水,火荣叔就包揽了全部家务,一日三餐,端屎倒尿。每逢冬春寒季,火荣叔把热乎乎的烘筒钵,送到婶子手中,饭菜送到婶子床边吃。也许是火荣叔无微不至的呵护感动了上天,也许是大人们说的破鼓经得敲,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婶子的长命线一直紧紧攥在火荣叔的手心没有松开。

火荣叔是老生产队长,他虽然目不识丁,但是记忆力超乎寻常。上级召开会议时,他在本子上一本正经地圈圈点点,而且还能准确无误地把精神传达到队里,压制了那些背后窃窃私语的嘲笑声。火荣叔在没文化这上面吃了苦头,闹了不少笑话,于是勒紧裤腰带送俩儿子读书。大儿子憨厚朴实,读了初中,已成家生子,小儿子聪明好学,在读重点高中,终结了火荣叔的文盲户历史。

我每天早上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总遇见火荣叔胸前挂着闪亮的哨子,扛着铁锹回家,他已经转过全队每一垄田地,农事安排就心中有数了。

傍晚,村民收工回家了,火荣叔就吹响了胸前象征着权力的哨声,男劳力们都端着大碗饭蹲在村口或席地而坐,边吃边等待队长进行第二天的分工。哪里的庄稼需要灌溉杀虫,哪块旱地需要除草施肥,火荣条理清晰地分工到人,最苦最累的活就留给自己,火荣叔的善良与担当,成就了他一呼百应的威信和互帮互助的淳朴民风。

早春,布谷声声唤醒了人们的睡梦,火荣叔就已经牵出牛儿在稻场边啃草,待牛儿饱食新鲜带露的嫩草后,攒足力气就下田干活。

每年的早谷秧田他要亲自整好,壮实的秧苗是丰收的第一步,选好水源好及阳光充足的沃土,精耕细作,把苗田的泥土耙得象熟透了的乌柿子一样油亮软润,苗厢平整光滑,才均匀地撒下发芽的谷种。

火荣叔喊来几个没上学的小孩儿,挥舞着绑有旧红布的竹杆,在田边赶鸟儿,看护精贵的谷种。我小时候也赶过鸟儿,日落红霞飞时,队里给每个护谷种的小孩儿发一个没发芽苞的红苕,很甜的,至今记忆犹新。

接下来的日子,火荣叔起床后,扛起铁锹首先是来到秧苗田,用柔和的眼神看着谷种生根生长,他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长一样,眼睛里满是浓浓的爱意与欣喜。秧苗也契合着火荣叔的期盼,长势喜人,火荣叔心里乐开了花。秧苗到了可分插的季节,火荣叔又带领大家插秧,灌溉施肥,直到稻子扬花成熟。

这方土地上一草一木的心思,火荣叔能懂。看到苕地里蔫头耷脑的藤蔓,他及时挑来了水,看到田间小麦有虫子出没,他背来了喷药机,在他的服侍下庄稼也十分温顺,产量总比邻村略高。

走到田间,稻禾列队对他点头问好,油菜花儿迎着他微微笑,麦穗向他颔首弯弯腰,牛儿"哞哞"跟他撒娇,看着和谐的景象,火荣叔所有的累与苦倏然烟消云散。

每年的"双抢"是大人们的节日,抢收抢种,日夜奋战,一个个小山似的谷堆占满了稻场,村里人的口粮有了保障,丰收的喜悦让大人们斗志昂扬。"双抢"也是孩子们的节日,学校也放农忙假,孩子们打谷场上捉迷藏玩游戏,爬上高高的谷堆,打闹添乱,不亦乐乎。

每年"双抢"的加餐日,小伙伴们看队里杀猪是个由头,口馋想蹭肉吃才是孩子们留连稻场的真实原因。在稻场东边,小队建有一排小屋,有猪圈、厕所及厨房,村里让身材矮小,体弱多病的鳏夫纪叔在那里养猪烧茶。火荣叔事先挑选好圆滚肥溜的黑猪,精悍的壮劳力齐动手,把"哇哇"大声嘶叫的猪摁在大木桌上,每到这个时刻,我就赶紧躲在牛棚背后,吓得不敢睁开眼睛,直到没猪没声了,才敢出来。

厨房大锅里炸猪油的脂肪香味飘出来,十分诱人,我的口水不禁"咕噜"吞咽,孩子们纷纷围在土灶边,我也假装帮纪叔烧火添柴坐在灶门口。纪叔看透了孩子们的心思,偷偷给每人一个猪油渣打发走了孩子们。接着纪叔炖汤红烧,犒劳日夜辛苦的劳力们。队上加餐有规定,参与"双抢"的劳动力才能加餐,老人及小孩子们是没份的。小孩子从杀猪起就围着小队的厨房看热闹,看大人们津津有味地大块吃肉,孩子们垂涎三尺,无奈规定在先,大家都不去逾越。等大人们喝饱,好心的伙佬纪叔自己舍不得吃,把剩余的肉汤等盛给孩子们解解馋。

那时生产队有五条耕牛,还有两只小牛崽,牛是火荣叔的命根子,因为牛儿生产队作出了巨大贡献,全村耕地全靠它。

那一年冬夜,大雪纷飞。一条怀孕的母牛"哞哞"不停叫唤,纪叔喊来了火荣叔。母牛要生崽了,他们俩守了一夜,还没生下来,火荣叔急差人速去请兽医,体恤母牛难产受冻,他冒着风雪从自家搬来火炉为牛棚升温。在兽医的协助下,小牛终于生下来了,母牛精皮力尽,眼泪汪汪,发热寒颤,火荣叔轻轻拍打着牛头安抚它,帮牛打针喂药,并脱下自己的唯一拿得出手的黄大衣捂暖了母儿。牛母儿平安了,火荣叔已在牛棚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春耕大忙在即,牛不得有半点差池,照料牛儿比照顾火荣婶还要细心。

四季的阳光滋润着火荣叔那古铜色的肌肤,肩挑背负壮实了的他的脊梁,伸手能举起沉甸甸的稻把,翻地整垄有用不完的力量,那张憨厚朴实的国字脸,一身旧皂色洋布褂子,憨厚朴实的火荣叔是典型中国农民形象。

简单的幸福,在吃饱穿暖中满足,农民的胸膛,容纳着田野的辽阔与宽广。"田"与"甜"在大字不识的火荣叔心中音义相重合,我也深深地体会中国字的博大精深与融合贯通。火荣叔不知疲倦地爱着这片土地,把平凡而朴素的情感倾注在这片田野里,肥沃的土地里播种着全村人的最纯粹的希望,收获着中国农民最原始的甜蜜梦想。

如今的家乡的山水依然美丽,家乡的田野依旧稻花香,家乡农家小院舒适漂亮,而我心心念念的还是故乡的旧光景,那些依山傍水的陈年往事,在我的记忆里依旧光鲜,从未褪色。破旧甚至坍塌的老屋子装满故事,长满青苔的瓦沟壑里写着诗意,老农额头的苍桑里藏着内涵,那撒在田野里的汗水散发着泥土的醇香。

"咿呀,咿呀⋯恰"⋯二月二的喊牛声嘹亮悠长,喊欢了牛儿,喊暖了春风,喊来了幸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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