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儿黄，菜花儿香

季节收藏了一冬的能量，开始慢慢释放，油菜苗儿触碰到春天的一丝温暖，于是乎便大江南北竞相抽苔绽蕾，热热闹闹地迎接春天的来临。

三月的油菜花称之为海一点不为过，我站在东山顶上放眼望去，浩瀚的金黄色波浪在春风中涌动，洋洋洒洒溅上半山腰，收纳了梨花白，包裹了桃花红，也淹没了村姑水花那酒窝里的忧伤。

＂水花，水花，头戴红花，水花，水花，鲜花插上牛屎巴⋯⋯＂

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们远远地跟在水花的身后喊着。

水花生在初夏，门前的池塘里藕花开了，清水出芙蓉，茅屋生水花，父亲即取名水花。水花清秀可人，如果不是那忧郁呆滞的眼神，根本就看不出水花是疯子。

水花读高中时，是县四中的校花，大辫子乌黑发亮，皮肤白皙，一对小酒窝浅笑盈盈。娉娉袅袅，豆蔻梢头，是许多男生暗恋的对象。

三月里，菜花黄时春正好，菜花香逸水岸边。

同班的一男生扬倾慕水花已久，写了一摞摞的情诗，终于鼓足勇气偷偷地放在了水花的书包里，一句句炽热的表白让水花耳酣脸热。

放学后扬借口顺道送水花回家，沿着弯弯绕绕的河岸，蒲公英零星地点缀河坝，菜花的灿烂让人忽略了蒲公英的梦想。丰盈的东河水哗啦啦地歌唱，一个个漩涡卷起烂漫的春光奔腾向远方。

男生扬牵过水花颤抖的手，眼眸直视着水花，水花的酒窝里倏然养起了一朵绯红的桃花，红到了夕阳边，她羞涩地低下头，余光碰撞了扬目光，闪电般的火花如电流击中了水花，忽倏俘虏了她的芳心。

从此男生扬那温情的笑容，藏进了水花的心里，她那迷人的酒窝里漾起丝丝甜蜜。

水花恋爱了，想起扬的目光，她的心如小鹿在乱撞。放学了，水花的企盼着扬的身影等在放学的路上。雨季里，水花倚窗回味着扬的情诗里散发的馥郁芬芳。睡梦中，扬的细语如那卷着花香的东河水缠绵悱恻。

校园里扬和水花暗中互相帮助，共同促进，为相约去北京读大学的梦想而努力。教室里一个心悟眼神，一个会心的微笑，都是最好鼓励，水花深遂的酒窝里装满了梦和盼。

终于盼到高考，扬如愿录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而成绩同样优秀的水花高考时莫名发高烧，未能做完试卷，而榜上无名。水花爹娘信命，这都是命，上天不能眷顾她，一切抗争徒劳。水花沉默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自神伤，一直不愿开口说话。

扬临去北京时，约水花去东河边，东河裸露大半个河床，枯瘦河水迂回在余晖里静静地流淌。流水无声，夕阳会意，把一前一后的俩身影叠加在一起晃，拉得很长很长。扬牵着水花凉凉的手，温热的唇轻轻落在水花的酒窝，扬从怀里掏出一朵鲜红的玫瑰绢花，上面写着＂迷恋你的小酒窝，北京等你＂！扬走了，也偷走了藏在水花小酒窝里有着梦幻羽翼的小精灵。

扬到北京后，他们书信往来，鸿雁传情，扬鼓励水花复读。水花看着病床上的娘，看着愁眉紧锁一声声叹息的爹，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她含泪放弃了复读。或许是新学校有了新生活，或许是得知水花没有复读，随着时间的流逝，时空的隔阻，季节渐寒，慢慢水花的信件就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水花寒夜无眠，眼泪如东河水汩汨流淌，淹没了小酒窝，冬风吹凉了回旋在漩涡里那曾经烫热的情话。冬雨把一摞摞情诗剪成霜花，撒在了水花心上。那一弯皎洁的月亮，为何不能牵进水花的窗，缓缓流淌的东河水，咋就不带走水花家的厄运呢？水花把自己锁在房里，封闭了心窗。

次年菜花黄时雨绵绵，花香飘零逐水流。

水花冲出房门，奔跑在田间地里，河岸滩头，油菜花丛中。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大笑，水花的酒窝里装不下春天的躁动，水花疯了，为情所困，为爱疯癫。凌乱的长发上别着同学扬送的那朵红绢花，靓丽的色彩没能映红水花如菜花一样腊黄的脸。

村里老人叹息，水花家命薄如纸，承载不了福气，水花的美丽遭天妒忌，薄公英的命总是卑微的，带点苦涩。

水花爹娘共生了七个孩子，只留下水花和一个姐姐。姐姐大水花十几岁，早已出嫁。从小聪明伶俐的水花是爹娘的希望，当曙光快要来临时，水花却疯了，水花爹娘的盼头如搁在灶肩上的清油罐，罐碎油泼，破碎成了一地的伤，无处安放。水花娘的病更重了，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菜花黄无情地蹂躏着水花，菜花香是水花一家的殇。邻村小伙大牛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水灵灵的水花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梦想，如今的水花却是霜打的茄子满身伤痕，人们就象避瘟疫一样绕开她。

大牛爹娘死得早，家境清寒，憨厚老实，兄弟众多，帮几个弟弟娶上了媳妇，自己却耽误了，三十了，还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他想帮助水花家渡过难关，大牛来到水花家，帮水花爹耕田犁地，挑柴担水。水花看到陌生人，缩成一团，大声叫唤，躲在她爹的身后惊愕地看着大牛。大牛跟水花爹娘商量，把水花送医院住院治疗，医生说心病还得心药医，解开水花的心结配合吃药，好得会快一点。

大牛长水花十余岁，水花爹娘对大牛知根底，一家人厚道本份。大牛在水花家危难时来到这个家，水花爹娘心存感激，遂同意大牛在他家一起安抚水花，煎药送水，水花慢慢平静下来。大牛把水花当一本书去细细研读，读懂了才能捋清心结的头绪。

油菜花谢了，春天的勃发躁动逐将沉淀。大牛尝试着带她去东河边走走，看到熟悉的地方，水花嚎啕大哭。大牛抱着水花，让她倚在肩膀上吐尽压抑苦愁，尽情释放闷在心里的伤痛。

大牛把水花当着手心里的宝，小心翼翼捧起水花的梦，轻轻拾起她破碎的时光，装进自己心里封存起来，不让水花去触碰，他不愿意仰望的女神再流泪。

时间能疗伤，在大牛一天天的调理抚慰下，水花的酒窝里有了浅浅红润。

看到大牛不嫌弃水花，真心待水花，水花爹娘主动搓和这门亲事。大牛跪在二老面前，说能娶水花是上辈子积德，会一辈子记住二老的恩情，水花是我的亲人，我会视她若生命。实实在在的表白让水花爹娘心安定下来，大牛终于做了上门女婿。

大牛勤快，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地里的庄稼活也样样能行，水花爹娘看着牢靠厚道能干的大牛，心里有一丝丝慰籍。大牛撑起水花家的门户，为水花擎起一片蓝天，细致入微的呵护着水花。这个家慢慢有了温暖，有了笑容，他也理所当然成了家庭的主心骨。

水花的病渐渐好起来。不久水花有喜了，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孩子。水花看着自己可爱的小孩子，眼睛里开始有了神釆，水花的酒窝里能看到星星和月亮，生命唤醒了水花的希望。水花开始对着镜子梳妆了，也穿起了大牛为她扯的水红花衣裳。

水花变化让大牛喜极而泣，功夫终没白费，水花不再是他借来的月光。水花的目光不再呆滞，心里有了盼，他和水花的情感才鲜活，他的爱才有温度。

水花娘精神也好了很多，担心水花照顾不了宝宝，也支撑着下地照顾孩子了。

信命的水花爹娘说大牛是他家的福祉，抖落了水花的心中凄楚，抚平了水花爹娘胸中的豁痕。在大牛的感化下伤痛变成腐泥，田野广阔的胸怀包容了世间的丑陋与不堪。

又是一年三月，菜花黄到天边，菜花香遍陌野。

神圣的东山岿然不动，东山的灵魂沁着菜花香，河流，原野陌上，菜花浪潮一泻千里，染黄了在长江两岸。水花在院子里逗着一大一小的俩孩子，酒窝里的笑声在菜花黄地荡漾开来。

水花教孩子在唱着歌谣：

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一晃几十年过去，听来城里的乡邻说，水花爹娘已经去世，水花俩孩子都考取了名牌大学，大牛与水花已做了爷爷奶奶，如今已跟随孩子们在城市生活了。

东山春天的花海是最动容的，牵动着灵魂还深藏在泥土里的游子思乡梦。

菜花儿黄，菜花儿香，菜花里凄美的故事摇曳着三月的乡愁，淌进心坎。河岸上蒲公英在风中呢喃，依旧顾自诉着毛茸茸的情话⋯⋯

踏青赏花的女人们穿上最靓丽的衣服，袅袅娜娜挪步在花溪边，斑斓的色彩点缀在金色的花池中，浓淡相宜，缤纷了春日，灵动了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