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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筱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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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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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才明白

          许多年后才明白

                 江筱非

 多年前,有这么一幕,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不曾退色,它让我理解了另一种温暖的幸福。

 在儿子大致四五岁的时候,突然发起烧来,发烧的原因是腹泻,后来是便秘。我匆匆忙忙地骑上自行车,妻子抱着儿子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去离家10多里路的镇卫生院治疗。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外面刮着清冷的风,像刀子割着我们的耳朵。

 医生给孩子做了简单的检查,决定给他输液。治疗室有两张简易的架子床,床垫也很单薄,是长期没有更换的那种军用棉垫,也没有铺上床单,病人住院的话需要从自家带来被褥。我们到达的时候,一张床上已经坐着一位少妇,她清秀的脸上显现出焦虑和不安,她的怀里抱着正在熟睡的女儿。床头靠墙的挂钩上吊着一瓶剩余大半正滴答着的输液,滴答仿佛是女孩儿脉动的音符。

 给儿子插上输液管,护士就离开了,妻子去办其它的事,狭窄的治疗室我坐在这边,少妇坐在那边,病房很静,我们都没有说话,虽然,同病相怜我们都有着陌生的亲切。

 突然,她怀里的女孩动了一下,睁开眼,惊讶地揉一揉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的双目。紧接着就说:“妈妈,我要撒尿。”少妇站起身,慌张起来,显得束手无策。病房没有洗手间,也没有尿壶,地板是粗糙的水泥刮抹过的,遗留一点污渍都揩抹不去。

 少妇腾出一只手,解开自己的棉袄,一把将孩子裹进怀里,贴近自己的胸口,准备拿着输液架抱孩子上公厕。孩子又重复了一遍:“妈妈,我要撒尿。”

 孩子显然憋不住了,少妇说:“撒吧。”

 尿液沿着少妇的胸膛一直流到裤脚,她沉静地抱着女孩复又坐下,裤腿很快就蒸起腾腾的热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即转过身去,大颗大颗的泪滴沿着脸庞滴落在地上。是感动,更是心酸。她让我回忆起我的母亲。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天,母亲也无数次地解开自己的棉袄,将冰冷的我裹进她热乎乎的胸膛,不论是在彻骨寒冷的夜晚,还是刚刚从水淋淋的澡盆里抱起。那一刻的温暖是无法比拟的幸福。我敢断言,这一切,我对于我的孩子,却做不到。

 对于母亲的成见,我和姐姐自幼就有。一直错误地认为她没有足够用心地爱过我们。我还没上学时,已经随着母亲给队里做工,母亲插秧手慢,和邻居婶婶们一道劳动,分一样的工分,邻居当然不高兴,母亲就将我从春眠中叫醒,随着她去插秧。我不会,母亲就用她那只泥巴手,在我屁股上拍来拍去,我的衣裤和头颈总沾满黑臭的泥巴。因为小,拔起来的秧苗不齐整又系不紧,母亲就拍我的脑袋,一次次疼痛在心底沉淀。头上有了泥巴的腥味,一群蠓子潜在我的头发里,咬破我的头皮,痒直往心里钻,泥巴糊满了我的一身。

 我7岁时,就已经是我们家插秧唯一的快手,但我只是母亲的帮工。记得有一次,给母亲打秧行,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大蚂蟥黏在我的肚皮上,吸了血不算,还吓得我乱蹦乱跳,倒在水田里,泥巴水都喝了好几口,母亲并没有显出多少不安和慌张,继续要我为她打秧行。从此对蚂蟥恨之入骨,每遇之,必诛之。

 姐姐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家务,因为母亲手慢,出门的时候要比别人早,回家的时候总比别人迟,姐姐还给队里放一条黄牛,一天另外挣3分工。所以姐姐没进过学堂,只在启蒙的半日制学校念过一学期,直到今天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

 每年暑假,正好新谷成熟,母亲又包揽一片稻田,要我看鸡。这看鸡可不是轻松事,一刻都不能离开,要在一大片稻田边来回走动,看着鸡别挠花了石灰印。这些鸡们,像中了邪,偏偏对大糠做成的石灰印情有独钟,每遇必掏几爪子,这一掏,糟了!一个印扣掉的就是2分工,掏掉两个一天白看了。我最多一天给鸡掏掉八个,四天白守在田边,母亲生气了,打得我鼻青脸肿,任何人劝都徒劳。

 以前没有蚊香,夏天蚊子多,母亲会在屋子里烧一堆火,用焰烟驱蚊,清早起来,要抢着和姐姐拾肥,不小心一脚塞进火膛,脚背立时起了水疱,肿了起来,我艰难地拾肥回家,母亲又让我去给队里捉虫(稻叶上的卵块),在水田泡了一上午,脚背溃烂,母亲看到问题严重,嚼了芝麻敷在伤口上,这一敷,足足痛了我几个月,脚背的肉烂得见了骨头,半年都拄着棍子走路,也奇怪,开始几年脚背还有花斑斑的伤痕,后来竟然回复原样了……

 母亲去世之前,我经常在母亲面前唠叨这些过去的经历,每每母亲都默不作声地流泪。直到母亲去世,我们也没有心怀悲痛和不舍。之后想来,我唠叨这些,对于母亲,该是多么的难受。

 而今,我已年届不惑,也一样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才真正能够领会到,越是经历了艰难,越是将怜爱看得更贵重,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而已,宽容是爱,抚摸是爱,严肃是爱,责罚也是爱。要不为什么我们姐兄弟几个,在后来的生活中遇到危险和困难时,都能淡定面对,心有定力。假如在那个年代,有一样的甜蜜可以给孩子,我想我的母亲她一定会慷慨地让我们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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