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很少见面的爹爹回家来了,这次的穿戴和以前也大不一样,崭新的衣服上折叠的皱痕还未展开,衣服上不仅多了两个口兜,而且肩膀上还别了两块硬邦邦的带条条的牌牌子。从爹爹满面春光,神采奕奕的劲头儿上来看,一定是得了什么好事彩头。原来是爹爹荣升了排长,衣锦还乡,回来显摆,光宗耀祖,耍阔摆歪来了。
爹爹一回来,庄前屋后,族中老小,姑表姨舅,远亲近邻,都像受了召唤似的,一个个跑来恭喜道贺。爹爹自然掏钱割了肉,买了菜,打了酒,热情款待,天天吃得昏天晕地,夜夜喝到子夜三更。爹爹们喝的兴高采烈,不醉不休,不吐不散。这样一来,可苦了跑前断后伺候服侍的妈妈,连续七天七夜,挺着大肚子的妈妈实在困乏的有气无力,就有些不情愿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吃力地把一大壶水放到炉火上时,声响有些大了,爹爹就认为是妈妈在使脾气,给脸色,在众人面前出了他的丑,伤了他的脸。于是不由分说地抓起水壶砸在了妈妈的头上,妈妈委屈地哭着跑了出去,爹爹还骂骂咧咧地不依不饶,好在众人劝说的及时,才慢慢地卸了火,消了气,坐下来继续和他们猜拳喝酒,直到半夜三更。
人们都叫小福子的爹爹“兵痞”,是因为他天生好吃懒作,不谙农事,而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却找到了一件自以为的“正事”,就是专替有钱人家当兵充丁。那时候不管有钱没钱的人家,都要按照男丁的多少征丁充军,来完成上面指派的任务。在保甲长把征丁派兵的任务分下来后,他就专拣那些人单钱多的人家,商量让东家给他给上一些钱,花钱雇丁,让他替东家的孩子去当兵。凡有钱的钱主,一般都是人单力薄,甚至数代单传,生怕儿孙夭折,香火断续,因此都愿意花钱雇丁,破财消灾。小福子爹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顶替人家儿子去当兵,但是到了部队后,他既不冲锋,又不陷阵,只是顾抱头鼠窜,生怕丢了身家性命,一有机会,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跑上一圈,不到两个月就又回来了。如此反复,有钱人家一有派丁的任务,就会主动找到他来。三五年天气,他竞前前后后地当了十多趟兵。
不过当兵他也当成了兵油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慢慢地弄清楚了部队里的规矩和猫腻,知道了当兵还能捞好处发大财,于是通过巴结贿赂长官,当上了班长。当了班长,不但有人巴结进贡,甚至还可以借机捞一些横财,这又比替人当兵实惠多了。手里有权了,脑子也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腰里有铜了,人也就开始胆大不安分了,逛窖子,抽大烟,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会,样样占全。
第二天早上爹爹醒来,不见妈妈把吃的做好端来,炉子里的火也早已熄灭,声嘶力竭生气地吆喝了半天,也不见动静,才穿衣下炕,踱到厨房里推门一看,妈妈早已僵硬在灶火门上。原来,妈妈昨天晚上出门后在厨房里委屈地哭了半天,无人劝无人管,想想自己的男人常年在外不着家,自己又当牛又做马,忙了里面忙外面,既要下地干活,又要操持家务拉吧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是自己的男人不把自己当人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人前一点面子也不给,活着还有撒意思,于是拿了男人的大烟膏,吃了下去中毒而亡。
喜事变成了丧事,爹爹草草地办了妈妈的后事,就在出殡下葬的时候,小福子伤心地号啕大哭,哭可怜的死去的妈妈,哭苦命的年纪小小的自己,哭的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就在这是,七叔慢慢地靠近小福子跟前,贴着小福子的耳根子小声说嘀咕道,瓜娃子,不赶紧跑着还哭撒着呢,你爹已经十个托子把你卖到了。小福子听后为之一震,虎毒尚不食子,爹爹为了抽大烟竟然把自己的亲身骨肉都卖了。他继续佯装哭泣,四下张望寻找逃走的路线,趁人们不注意,翻身连续三四个侧滚翻,滚到了地边的崖下,拾起身跳下河,顺着河滩一口气跑出了四五里地,才在崖边的一个小山洞里藏了起来,爬在洞口警惕地张望着家的方向,直等到天黑下来。
其实他逃走的时候是有人看见的,但只是没有人告诉他爹爹罢了。等到天黑完全黑下来,小福子爬出山洞,折返到大路上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看见星星点点的火把,断断续续地听见叔伯们呼唤寻找他的声音,但他明白,此时万万不能回去,回去了必定会被爹爹卖钱换大烟吃。
天已大黑,小福子顺着前往省城的大道继续往前走,风高月黑,路人稀疏,他寻着若隐若现、高低不平的马路,一双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布满沙砾的道路上,时不时驻足回头张望,一来害怕爹爹派的人追来,二来害怕路边有豺狼野狗出没,就这样跌跌撞撞、担惊受怕地饿着肚子,一边走一边哭。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走出一个豁口,前面远远地看见了星星点点的大房子,原来已经到了省城兰州了。这时路上依稀有了行人,刚过了桃树坪,就见前面有两个身影在晃动,他紧跑几步紧跟上去,也不敢靠近,远远地尾随着。不多时,前面的人也听到了他的脚步,站住脚,回过身,大声地喝问,谁?干什么的?他边走边怯怯地说,一个人害怕地很,就远远地跟着你们。前面的人见是个十三四岁的毛小孩子,于是又问,就你一个人?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跑出来的。大人对你不好?我妈死了。他没敢说他爹要卖他换大烟膏的事情。这孩子看着怪可怜的,我们带上他?一个对另一个说。准,带上。于是他转身对小福子说,我们是拾死人骨头的,你不嫌害怕,就跟着我们,但是只管饭,没工钱。他忙不迭地叩头称谢,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收留。河南口音的那个人一把拉起他,随手把半个冰冷坚硬的窝窝头塞进他手里,就大步流星自顾自地放开步子往前走了。一天一夜已经没吃饭了,他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手里有个窝窝头,他那还管三七二十一,就急不可待地手捧着往嘴里塞,一边双手捧着吃,一边脚下马不停蹄地小跑着赶前面的人。前面的人也不等,只是回头看一眼,生硬地说,慢些吃,小心噎死你,没人跟你抢。他吃得的确急了些,冰冷坚硬的窝窝头卡在嗓眼子里,上不得下不得,憋得脸通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人狠劲地在他背上猛地拍了一巴掌,一咳嗽,卡在嗓眼子里的窝窝头才又回到了嘴里,他破涕为笑,又细嚼慢咽地慢慢吃起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下了东岗坡,过了焦家湾,来到了红山根。原来这里是城外的一片坟地,政府计划要在这里新修火车站,有主的坟墓早已动员家属迁移搬走,还有好多好多无主的尸骨,承建方就雇人拾捡起来,统一运送到对面山上桃树坪的沟里集中掩埋,那时候缺少机械设备,好多活只能靠人工完成,所以领工头头就招集了一些人,给每人发上一个白布袋子,让他们捡拾白骨,装满袋子后背到桃树坪沟里倒掉,背一袋子尸骨就给八个袁大头,这在当时也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但一般人忌讳,特别是本地人,都不愿意干,来干这活的人多的都是河南四川安徽的流民。
小福子跟着两个河南人白天捡白骨,晚上和他们一起住窑洞,吃得几乎是青一色的糜面窝窝头,因为窝窝头不仅价格便宜,而且坚硬瓷实,吃上了实沉,背饿,耐时间,但是吃得多了便秘,拉不出来屎也难受,常常把肛门挣得流血。
就是这样的苦日子也好景不长,一月还没出头,白骨捡完了,也没人给他们给钱了,两个河南人就跑到庙滩子的车马店里去找零活,他们把他带到这里后也就不管了,因为他们在这里干的都是卖力气的装卸活,他又搭不上手,养他吃闲饭又不合算,就让他自己创荡去了。
这里是东上西下,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也是古丝绸之路难以避开的必经之路,而且又依山傍水,地势开阔,草料充足,饮水方便,因此十几家车马店鳞次栉比,连成一片。不仅过路的车马要在这里停留补济、加料添草,就是官人商贾,老板车夫也要在这里歇脚解乏,吃喝消遣。因此,车马店带活草料场,草料场衍生出了堆货场,推货场聚集了装卸工。同时,车马店旁边开起了大酒店,大酒店里生出了小青楼,小青楼对面有了大烟馆,除此之外,缝隙之处,空白之地,早被一个个的小店面占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无所不有,这里的繁华景象,比起清明上河图来毫不逊色。所以,古丝绸之路上跑过的人,也许不知道广武门,东教场,但没有一个不晓得庙滩子、草场街的。在这里车轮滚滚、尘土飞扬的背后,也不免灯红酒绿、藏污纳垢。
小福子无地可去,只能到处游荡,晚上借宿马槽,偷吃马料,和牲口混在一起,没事可干就慢慢地研究起牲口来,晚上睡在马槽里,看骡马吃草料、嚼干料,站睡觉、立打盹,后来他发觉牲口和人一理,也懂感情能交流,他们不仅自有一套简单的语言交流,还伴有一些较为复杂多样的肢体语言补充,相互之间的碰头啃嘴、绞脖子挨屁股之类的动作都是打情骂俏献殷勤送秋波,而呲牙咧嘴、扫尾扬蹄之类有力度的举动就无疑是生气发怒兽性发作的鲁莽冲动。白天,没事干的小福子就藏在角落里,躲在大车后,偷偷地观看车把式们驾辕套马,听他们如何拿出绝招,鞭策烈马,驾驭良驹,让牲口们服服帖帖、规规矩矩地进入车辕,扯起马套。他把这些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小福子睡马槽,吃马料的事情终究还是败露了,缘于一个半夜三更牵马套车上路的车夫,把小福子从马槽里拎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找来店小二,声张要小福子赔他们的草料钱。店小二好说呆说,才支走了车夫,随后把小福子带到自己的住处,来龙去脉地问了个究竟。正好这里的挡槽偷奸耍滑地不好好干,老板早就生了辞退的心思,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店小二见机行事,问小福子把他留在店里干活,一天提水扫院子,一晚上添料加干草行不行?小福子如遇救星,似见菩萨,忙不迭地叩头致谢,只说有一口饭吃就行。店小二也自然不再提工钱的事情,就这样,小福子当上了车马店里的挡槽,再不用靠偷吃马料来充饥果腹了。但是,小福子睡马槽的习惯却一时改不了,他不仅喜欢上了牲口,而且似乎已经离不开牲口了,只有睡在马槽里,他才安心,他才能入睡。其实,真正的原因还在于他要研究牲口,他要近距离地研究牲口,要白天黑夜地研究牲口,研究牲口的习性,研究牲口的脾气,研究牲口的软肋,研究牲口的情感。
深秋以后,慢慢地进入了长途贩运的淡季,货少了,车稀了,人马也就空闲了,有时候,车马站在店里收货等车,一站就是三五日,七八日。骡马天生就是拉车出力的,三天不离槽,五天不挨抽,就感到浑身痒痒不自在,有劲没处使,狂的不得了。七天不驾辕,八天不拉车,就觉得笼头多余马槽碍事,马厩太小场地太小。轻狂暴躁地不断嘶鸣,嚼马绳、刨马槽、打马仗,有时连人都靠不到跟前去,这时如果套马驾辕,就全凭耍车夫的本事了。
有一辆六梢一辕的大皮车,整整站了十天,等货全部装齐了,第二天准备上路出发时,大辕马怎么也赶不到车辕里面去,连续两天,车把式打折了几把鞭子,辕马身上留下了无数鞭印,累累伤痕,把这个有些名气的车把式丢尽了人也无济于事。
第三天一大早,车把式又准备驾车,正在骑虎难下,一筹莫展的时候,小福子转到车把式前面,笑嘻嘻地说。车爷,能不能让我试一下?车把式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下,恶恨恨没好气地说,滚开,把你个碎子子子,赶紧走远些!车爷,你不了生气啥,粮打不上了口袋在呢满,你让我试一下啥?车把式一转身,把手中的鞭子扔在地上,手指着鞭子瞪着眼睛呲着牙说,咱试,试,看一下你怂娃有多大的本事,半斤八两自己掂量一哈!小福子不气也不恼,继续嘻皮笑脸地说,车爷,木我赶着进去了有撒说头呢没啥?车把式为之一震,紧蹦着一副粗眉大眼,指着车辕斩钉截铁地说,十个铊子,你赶着进去。小福子只是嗨嗨地笑,既不说话,也不动身。车把式看看围在周边看热闹的众人,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扎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有些发毒誓赌咒似地说,二十个,二十个大洋。小福子看也不看车把式扔在地上的长鞭子,而是拿出了身后早已藏着的一条小皮鞭子,这时,在场的人都笑了,包括刚刚反应过来的车把式,他们笑的是那样的轻蔑和讽刺,但小福子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他径直走到高大肥硕,不可一世的高头大马跟前,拿起小皮鞭子只在大辕马前轻轻地绕了两圈,大辕马似乎有些浑身发颤,高傲的头低沉了许多,身子不由地向后退了又退。小福子手里挥动着小鞭子轻松地转着圈子,口里轻轻地嘘嘘叫着,边叫边往辕马跟前走,大辕马便乖乖地退进了车辕中,人们一片唏嘘惊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车把式连忙上前放支架,安叉子,绑肚带,系绳疆。然后从车上取过褡裢摸出二十个袁大头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小福子的手里,然后后退一步,深深地向小福子三鞠躬说,有眼无珠,不识英雄,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老朽了!遂后转身上车,这时副手们已套好梢马,他在空中打了一个飘亮的响鞭,梢马们便争先恐后地挤向车门奔驰而去。
此后,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回,但小福子有两条规矩一直不改,一是头天不出手,出手必须要等到第二天第三天才行,二是别人家店里的车马永远不沾边,只管自家店里的破烦事。慢慢地,小福子有了名气,但他有啥招术,用何手段,人们都不得而知,这个秘密只有小福子自己知道。
最后,他的这个规矩还是让人破解了,是隔壁车门店里前夜驻了一群当兵的,第二早都踢折了几把鞭子,但怎么也把辕马驾不到车辕里去。隔壁掌柜的出主意让当兵的来找小福子,小福子说什么也不能破规矩,怎么也不愿意去。当兵的先软后硬,见掏出十个大洋还不管用,就端起了明晃晃的枪,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店小二的好心规劝下,小福子才勉勉强强,不情不愿地跟着当兵的来到了隔壁店里,只见一头枣红色的西洋高头大马,正站在院子中央突突地打着响鼻,好似耀武扬威地在向人们示威呢。小福子一看就是一匹好马,准是一匹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战马,但分明霸气未减,狂气未灭。小福子抱着自己的小皮鞭,围着自信而高傲的枣红马转悠了一圈,然后在其身后出其不意,双手抱着小皮鞭风驰电闪、暴风骤雨般地左右开工,鞭梢雨点般地落在马后腿里侧的薄皮细肉处,那头马疼得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蹄之力,腿就根本提不起来,蹄就根本踢不出去。顷刻,小福子停下手中的鞭子,嘘的一声,只把小皮鞭子轻轻地在空中一挥,枣红马就顺顺地进了车辕。
后来,在庙滩子一带小有名气的小福子,也因此被一个有二十几挂大皮车的车队老板看上带走了,成了一位名符其实的赶皮车的车把式。从此,小福子的名气不仅走出了庙滩子,也洒满了长长的丝绸之路。
这支车队长年驰骋在古丝绸之路上,东运丝绸布匹,茶叶烟土,西贩马只皮毛,铜器干果。风餐露宿,日月兼程,辛劳艰苦自不必多言。一次,车马行至七道梁山崖时,一段马路傍山而行,一面是陡峭悬壁的山崖,一边是河水湍急的河堤,车行到半道时,前面由于洪水冲刷,路面突然变得狭窄难行,仅勉强能供大车通过,而且又是上行坡路,所有车辆都满载货物。头车车轮已到堤岸边缘,辕马后坐,绞丝不动,梢马踌躇,寸步不行。这时稍有不慎,将会连马带车一起掉进激流的河中,车毁马亡在所难免。多年的车把式也束手无策,坐以待毙,抱着车户鞭在哪里唉声叹气地干瞪眼。车掌柜呼喊福把式,小福子走到跟前瞧了瞧,撒话没说,就接过车户鞭登上马车,站在车辕辕马屁股后面的位置,先嘘嘘地叫起牲口,然后出其不意,如流星般地把两鞭子打在了两侧两匹梢马的外侧耳尖上,顿时皮开血溅,血肉模糊,受到猛然惊吓的两边梢马,本能地向中间狠挤,向前面猛拉,小福子就势抢起小鞭子,从外侧抽向辕马的身下,梢马辕马齐用力,笨重而巨大的皮车嗖地飞了起来,越过了坍塌的路面。小福子把后面的车子两边的梢马全部卸下,只留一匹辕马和中间两匹梢马,然后轻松地赶过了缺口路段。
又一年冬天,已是冰天雪地,但有货就得出车,十几挂大车轰轰烈烈地行进在路途中,到了天池峡时,看到前面冰面上停留着百十辆货车,一字摆开,延绵数里,就是不见前面马动车行。一打问,才知道鸡冠子梁前面的冰坎子把车挡住了,冰坡路滑,牲口蹄子没抓挖,干脆拉不动车。前车不动,后车也走不了,所以百十辆车只能在此干耗着。想办法呀,谁不知道想办法,几个老把式都把办法想尽了,也没有办法。同伙的怂恿小福子,福把式,你替他们想想办法去。去就去,这有啥怕的,粮打不上口袋在呢。他也不拿长车户鞭,只抱着自己一把三尺长的短把皮鞭子往前去。来到头车跟前,他左瞅瞅,右瞧瞧,又探进半个身子在车下打量一番,然后笑嘻嘻地问,掌柜的呢?这时小福子福把式在这条车道上已经多少有些名气了,掌柜的虽然没见过小福子,但凭他的身板和年岁揣摩来人可能就是福把式,于是赶忙上前搭话,福把式吧,这是本人的车队,还望指教。指教就不必了,说,赶一辆车几个铊子?钱好说,好说,那就辛苦福把式。我也不能乘人之危恶你坑你,十个铊子,干不干?行,行,二十个都不赖。有几辆车?大大小小一共十二辆。一百个大洋,我给你全部赶上去?行,行,完全行。福把式也不上车,只是抬头对车上的车户说,辕马把车坐死了,梢马再用劲也是闲的,我把辕马叫起,你见车动就赶梢马,一鼓作气,手不留情心不软。说完钻到车下,一手扶车辕,一手抡起窝儿鞭,在辕马的身下猛抽,鞭梢似雨点,鞭痕如刀峰,辕马立刻四蹄奔展,使出浑身的力气拉动了车轮,车上的车户顺势策马扬鞭,前面的梢马一起发力,硬生生地把一辆大车把冰坎上拽了上去,现场一阵喝彩和惊叹。后面的车,福把式或用增加梢马的办法,或用更换辕马的办法,或用在马蹄上做文章的办法,总之,一一地赶出了冰面,赶过了冰坎,他也因此而五百元大洋收入囊中。
自此,福把式的名声远扬在古丝绸之路上,无人不晓,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