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按照国务院规定，机关企事业单位全部放假，大家都可以回家过年了。顺子就像往年一样，下班后直接来到万盛叔家，准备吃了晚饭，拿上万盛叔为他们准备的年货，明天一早坐班车回家过年。
饭间，顺子听说万盛叔在上海工作的独生女倩倩，今年过年不回来，要和女婿同去山东的婆婆家过年。而且他知道万盛叔这个县处级的局长如今也不怎么吃香了，不但拜年送礼的人少了，就连请客吃饭的人都没了，不要说公款吃喝，就是单位同事，或者有隶属管理关系的人员自已掏腰包也不行，为了严厉落实“八项”规定，纪检干部会随时检查，特别是节假日期间，尤为严格，所以单位同事相交也仅限于办公地点，办公时间，八小时之外，基本都是各回各家，瓜果无交。所以，顺子提议万盛叔和他一起回家过年。万盛想，呆在家里，过年这七天，要么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要么电视陪伴，晚会追剧，要么电脑上网，不分白昼，要么看书写字，打发光阴。还不如回乡去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于是征询老婆的意见，老婆一听，老母猪掉到菜窖里了，求之不得，美得不行，于是极为痛快的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高速公路还未堵车，万盛叔驾驶着公车改革后自已新买的小汽车，拉着妻子和顺子，还有顺子家的年货，当然包括顺子自己置办的，万盛叔给顺子家准备的，顺便也拉上了万盛俩口子给自家置办的，三个人兴高彩烈地向万盛和顺子的家乡驶去。
三百公里，高速转国道，再走新铺的水泥乡村道路，本来需要倒三趟车一整天才能赶到的路，他们开着自家的小汽车，不到中午饭时间就到了。顺子爹昨晚就已经接到了顺子的电话，已安排顺子妈和两个媳妇儿早早地就开始忙乎了。他们一进门，顺子一家就像迎接贵宾一样热情，人人脸上都布满热情洋溢的笑容。一阵寒暄之后，热热的羊肉泡馍已经端到桌上。顺子爹边招呼边说，中午将就吃些，先垫垫，下午把对联贴上，给先人们把坟上到，晚上我们再慢慢地吃，好好地喝。万盛满嘴油糊糊地，边吃边说，这我知道，你再不了客气。这羊肉一点不膻，味道尖钻地很，我再来上一碗，吃满福了再说。你留下些肚子，晚上还有好的呢。顺子爹笑哈哈地说。宣有的福宣享上，宣有的鼻子宣㖭上。万盛的调皮话把大家都说乐了。
饭后婆娘们继续忙着张罗晚饭，万盛妻子也换了件衣服加入了其中。顺子爹铺开红纸，万盛当仁不让开始写春联，顺子领着娃娃们边写边贴，对联门神门签子，一个门一个门地挨着过，里里外外大大小小，一共十几个门费了大半天的功夫。还不等对联贴完，天气由晴转阴，雪花开始飘飘，等到上坟送纸钱时，路上已经有了柳絮般薄薄的一层雪，好在坟地都不远，家家都端着一只盛着祭祀的端子，或三五成群，或十多人结队而行，各自去祭奠自已的父母祖先。万盛和顺子爹是一个爷爷的亲房弟兄，但万盛不仅是独子，而且父母都已早亡，所以近些年也就很少回来，今晚就和顺子一家共同祭拜了祖父，也祭奠了各自的父母。
西北农村的年是从腊月三十开始的，过去的习俗是除夕晚上臊子面，熬夜跨年求长寿，初一早上啃骨头，有酒有肉有福头。但是现在农村也条件好了，顿顿有肉吃，天天像过年，所以不管除夕初一，想啥吃啥，吃啥有啥，再没那么多讲究，也没必要精心算计。顺子爹在上坟的空上就叫了其他几个弟兄来陪万盛，到了晚上，等人到齐了，大骨头，炖羊肉，煮土鸡，炸带鱼，西兰花炒肉，青椒土豆丝，醋溜番瓜，木耳炒鸡蛋，还有口条、耳丝、肚块、凤瓜，黄瓜、萝卜，胡罗卜粉丝、炝拌小油菜，八凉八热外加自制点心、油饼油果，满满地摆了一桌。顺子爹早已打开自已准备的九粮液温上了，调皮倒蛋油嘴滑舌的老三说：“今天不喝九粮液，要喝局长兄弟拿来的好酒。”顺子爹说：“局长拿来的好酒是给我的，我要留着自已慢慢喝呢。”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了一箱子五粮液。老三看了说：“这就对了嘛，有白面我们不吃黑面，局长兄弟，你说对着呢没？”万盛笑盈盈地随和着：“当然，当然。”炕上男人们一桌，兄弟父子齐上阵，大大小小十来号，地下女人们一桌，婆媳娃娃一大堆，老老少少十多个。男人们吃肉喝酒，划拳喧关。女人们看电视瞌瓜子，拉闲话哄娃娃。不知不觉已到新年钟声敲响，鞭炮齐鸣，烟火尽燃后，大家虽意犹未尽，但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去了。
本来顺子妈为万盛俩口子准备了单独的房子和全新的铺盖，但是酒后的万盛非要和顺子爹一起睡，睡下了还要继续喧话聊天，顺子妈扭不过只好和万盛妻子到那边去睡了。二人的话题自然不由地回到了三十年前的过去。
正如前面所说，顺子爹和万盛是一个爷爷的孙子，又是同年所生，所以从小就生在一起，长在一起，玩在一起，学在一起，睡在一起。但二人又都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顺子爹机灵、聪明，脑瓜好、点子多，但聪明都用在了害人捣蛋偷奸耍滑上，学习一向不上进，勉强混到初中毕业就开始务地种庄稼，打工搞副业。二十出头他爹就给说了一房媳妇，六年天气接二连三地生了一个丫头两个儿子。如今姑娘出嫁，大儿子成家，已经是四个孙子的爷爷，小儿子大学毕业已在省城有了正式事业单位的工作，虽然还没有对象，但婚房也已经通过按揭买了一套。如今是儿孙绕膝三代同堂，房屋成院三面连片，地肥土厚仓中有粮，手有余钱吃喝不愁。而万盛却是天生愚钝反映迟缓，不紧不忙按部就班，做事认真执着水滴石穿，不想大器晚成学业有就，最后竟然考上学，分配了国家正式工作，没想到还一步步地混上了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地步。不仅结婚迟成家晚，还响应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了一个女孩，虽然学业有成工作稳定但远在千里之隔，一年半载也见不了几面，要想指望朝夕相处也真是难上加难。
二人扯了一会童年的乐趣后，自然而然地开始回味人生，总结得失。顺子爹羡慕万盛沉稳好学，跳出农门当了干部，身居要职吃遍山珍海味，享尽荣华富贵。光宗耀祖，是家族的荣耀也是全村的骄傲。特别是给亲戚朋友、庄里乡邻的大大小小都帮过不少忙，办过不少事，人们都记着情意，念着思情。万盛说这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吃了喝了今天都不是变成了病，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工作压力大，人事应酬多，晚上睡不着，头发多半白。反过来看你，下地干活，身体不胖，身上没病，吃饭饭香，睡觉觉香，儿孙满堂，真是老来亨福啊！二人在相互赞叹和羡慕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过年七天，吃肉喝酒，掀牛码牌，走亲访友，看社火，逛庙会，好不热闹，转瞬即逝，一眨眼，已到了正月初七，万盛夫妻和顺子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家离开老家。临走，万盛说：“这里多好啊，我真不想回去了。”顺子爹说：“那就换了。”“换了就换了。”万盛伸出手说：“击掌为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是等来世吧！”顺子爹哈哈大笑，万盛也哈哈笑了，在场的人都哈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