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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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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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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母

人生无常,生活还要继续。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许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父母相继离世,我已经没有做儿子的资格,但是,孙子却在向我召唤,我即将充当新的角色。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急不可待地飞往首都北京,去迎接新生命的诞生。

姑娘上完学留在北京工作并已成家,这几天已经到了临产的日子,公婆和她妈早已前去助阵,我因为有事耽搁,这才急匆匆地赶去。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独生子女的父母,孩子就是自己的一切,所以孩子的事情,就是自己最大的事情。而初为人母,关乎着两代人的安危,所以孩子生孩子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比天还高,比命还重。临产前夕,两家子,六口人,心系一处,如临大敌。

从怀孕开始,就在打听孕期保健和分娩住院的事。北京医疗资源汇集,大医院鳞次栉比,但是姑娘家住昌平,每周花一天时间跑百十公里路进城检查,既不方便也不现实,所以只能就近考虑。北京大学国际医院是一家三级甲等医院,无论硬件设施还是软件服务,都堪称一流,而且由于建设时间晚,理念更新,服务更优。但是却一床难求,必须在怀孕当月检查才能在这里预约住院分娩,好在姑娘有幸赶上了这趟车。

每周例行检查,后来按月复查,孕期一切正常。到了预产期前夕,我们两家四个人就不约而同地都从千里之外赶到了北京。但是,到了预产期甚至过了预产期,都不见动静。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推迟,我们看似波澜不惊,但却惊涛拍岸,焦躁不安。虽然知道所需的一切都已准备好,就像利箭在弦,只待一声令下;虽然知道医院离家只有十多里路,还有高速公路,也就半个小时车程;虽然知道医生多次检查,反复说一切正常,只因床位紧张;但是,一颗心就是放不下来,时刻高悬,忐忑不安。

医院让住院待产,当天晚上,就有了分娩的预兆,第二天一大早,就推进了产房。生产区谢绝家属进入,我们只能在外面休息区等待。姑娘七点进去后,里面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医生没叫我们,而是几次出来和另外一家家属沟通,我们也不好主动去问。听家属说,他们孩子是脚先出来,出来后医生又把他推进去,反复几次,让孩子在活动中变幻体位争取顺产,但是告诉家属也要有心理准备,万一不能成功就要剖腹产。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姑娘的消息,怀着对医生的敬畏之心,我们也不好意思主动询问,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七上八下,也在不断地祈求、祷告。时间过的真慢,慢得几乎停止,似乎让人窒息。我无奈地把思绪转换到了二十七年那个雨雪交加的夜晚,想借此消磨煎熬的时光。

一九九一年春天的脚步似乎有些紧,除夕夜还没到,就已经早早打春。但是到了春风时节,还不见“风雷掣电闹中春,桃柳着装日日新”的景象,却依然是乍暖还寒,雨雪交加的恼人天气。一个扬风搅雪的夜晚,雪花裹挟着雨水在天空中飞舞,雨水浸泡着雪花在街面上覆盖,我顶着刀子一样凛冽的寒风,推着一辆自行车在泥泞不堪的大街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进。自行车后面的捎货架上,斜跨的是腆着大肚子即将临产的妻子,一阵紧似一阵的产前阵痛,已经把她折腾地不得安稳,就像搁在跷跷板上的大圆球,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让你无法找到重心。自行车把上虽然挂满生孩子要用的大包小包,但也无法和母子两人的重量相抗衡,不能前后平衡,左右稳定。左手使出吃奶的力气紧握车把,身子紧紧贴在车座上充当三角支点,让车子尽量保持平衡稳定,腾出右手抱扶车后捎货架上的妻子,让她半依半伏地趴在我的肩头,才觉得摇摇摆摆的自行车变得有些稳当。风吹着雪,雪裹着雨,雨渗透雪,雪铺满路,风雪交加,雨水混杂,路如泥潭,人似插秧,踩下去软绵绵,提起来水淋淋,乌黑的泥泞不知不觉地爬满裤腿,溅上衣襟。不到一公里的路,就这样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深夜十二点后来到了医院。

值班医生早已经休息,敲门叫醒,蓬头垢面,睡眼朦胧,嘴里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地说,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们回答说,疼着家里呆不住,不敢呆。她检查了一下后说,今晚不生,你们要是不愿意回去就住下。我们已经是第二次来医院了,白天,母亲从五里外的老家赶到县城来伺候准备生产的儿媳妇,但是等到晚上天黑的时候还不见动静,丝毫没有要生的迹象。那时候还没有商品房,我在学校里的一间平房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母亲说今晚不生她先回去,明早一大早再来。我也没有挽留,而且害怕这边万一有事,也没有骑车去送母亲。偏偏事有凑巧,在母亲离开不久估计还没到家的时候,妻子就开始阵痛,挨到大概九点,两个人害怕得不行,就骑上自行车捎着妻子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今晚不生,你们回去,明天再来。那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落雪花,春雪落到地上立刻化为水渍,整个马路湿漉漉地,我只能驮着妻子回家。但是,回家后阵痛的频率和程度持续加剧,没有经验心里没底的我们硬挨了两个多小时后,还是再次来了医院。这次说啥也不敢再回去,只能无奈地顺着医生指的方向去病房。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黑漆漆的,在昏暗的灯光下,七八张铁架子床裸露着钢丝散落在病房里。有的上面铺着蒙着帆布的垫子,有的上面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泛着寒光的钢丝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墙角一张床上倦缩着一堆黑影,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几十里外的南山里来的农民,妻子在家难产用拖拉机送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没有办法又连夜送到县医院,虽然保住了大人,但是娃娃却窒息夭折,媳妇儿悲悲切切,伤心欲绝。我们找到一张有垫子的床,顾不得肮脏污秽,只能别无选择地把带来的被褥铺在上面勉强住下。

妻子一夜不得安宁,折腾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我们不得已又把值班医生请起来,医生一看宫口已经全开就赶紧让上产床。我一听快要生了,顿时六神无主,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顿时没了主心骨。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说好让上学的弟弟一早去接母亲,估摸着这时母亲快要来了,就跑到医院门口去接母亲。母亲还没来,没接到,但当我从医院门口折返回来时,妻子己经生产。后来听妻子说,产后医生忙着收拾孩子,她是自已从产床上站起来回到病床上的。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承蒙老天保佑,母子平安,一切安好!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里满满地都是愧疚和自责。但是退一步说,我们又是幸运的,因为毕竟我们是按月拿工资、吃供应粮的国家干部,是双双都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双职工,是住在县城里生活比较方便的城里人。这和同龄人相比,已经算是幸运了。但是,如果要和我们的上一代人相比,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跌到福窝里了。

由于前面的姐姐在我还没有出世时就已经夭折,所以我虽然是母亲生的第三个孩子,但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家里的老二。我的出生经过母亲的多次讲述,不仅耳熟能详,似乎都有些传奇色彩和英雄气概了。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骄阳似火的农历六月天里,母亲挺着大肚子在炎炎烈日下拿着硕大的榔头打糊基挣工分,但是,我却在此时不知趣地闹腾起来,这也不怪我,因为我已经到了该出来面世的时候。母亲无奈地撂下手中的活计,一切不管不顾,忙不迭地往家里跑。她害怕万一自己的腿脚不够麻利,就会把我放在田间地头,或着回家的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在我跑出来之前,艰难地爬上了铺着竹席的炕头。她赶忙拔过来几块堆在土炕上已经烧热的白土疙瘩,把它们一一砸碎弄细,铺在炕上。这是她几天前用架子车自已从沟里拉来准备好的,炕也是自已算计好日子提前烧上的。不一会儿,羊水破裂,血水开路,我就堂而皇之地探出头来窥探这个世界。“咯哇,咯哇,……”我用大声的啼哭宣布我的到来,虽然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自认为声音高亢宏亮,频率尖锐刺耳,但是,还是没有惊动坐在大房子炕上纳鞋底耳背的奶奶。赶紧看去,娃娃都哭开了。反倒是坐在门槛上捻胡麻绳子的爷爷按住手中的陀螺一声吆喝,才把奶奶从梦中惊醒,她赶忙下炕翟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像鸭子一样咯喂咯喂地挪到母亲房里来。母亲这时已经用煤油灯上烧过的剪刀把脐带剪断,在白土中把我弄干净并用拆洗过的旧衣服包裹起来。奶奶进门看到大人娃娃都好着,就颤颤巍巍地靠到炕沿伸手在我的下面揣了一把,张着没有牙齿的大嘴乐呵呵地说,又是个带把的讨债鬼。便移身屋外,扯着噪子喊大妈,二妈。他尕妈生了,你们赶紧过来。隔壁院子里的大妈、二妈听到奶奶的呼喊,才放下手中的活计跑来,抱娃娃的抱娃娃,烧开水的烧开水。奶奶打发爷爷去县里让大伯挂电话,把我出生的消息告诉在外工作的父亲。父亲第二天骑着自行车回来,看了我们一眼知道母子平安后,就又上班去了。母亲每每说起这些,不免有些伤感,甚至怨恨。抱怨自己前前后后生了五次孩子,没有一次父亲在场。我想,也许那时候的男人们都是这样的大男子主义,不把女人当人看,让天下的女人们活受了多少罪。

父母晚年的时候,母亲有时也会当着父亲的面这样奚落父亲,但是父亲却强词夺理地说,时代不同了,社会进步了,条件都不一样了。你们那时候的“难”叫个“啥难”,回想你爷爷奶奶们过得日子,那叫个“啥日子”,简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吃了上顿没下顿,养娃娃全凭听天由命,活了就养着,死了就扔掉,有些女人一辈子养了十几个,到头来拉活的只有七八个。

“嘟……嘟……”的电话铃声把我拉回来,一看是妻子的电话,忙接,听到妻子说,已经分娩,顺产,自然分娩,男孩,体重七斤八两,母子平安。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分。后来听姑娘说才知道,产房里分为待产室和产室,姑娘进去后先是呆在待产室里输液,跟在病房里没有两样,也没有过分的产前阵痛与难受,真真上产床到分娩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一切顺利,连事先准备的无痛分娩催产针也没派上用场。留观两小时后,母子一起被送到病房,事先预约好的月嫂已经事先到达等待。同时,产房里面又传出好消息,那家的孩子顺利分娩,顺产,自然分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初为人母,既是喜悦,又是磨难。三代人的生产,几十年的印证,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一代强似一代,一代胜过一代,一代更比一代幸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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